陈铁匠

陈生是一名铁匠。

其实他并不喜欢干铁匠这一行，因为做工比较累，还没什么钱拿，而且容易招惹到别人的闲话。总之，就像是古代皇宫内的太监差不多吧，整日里东奔西跑，劳碌命一条，收入却低的可怜。

当然了，陈生虽然不喜欢这份职业，却也还是想坚持下去，并且做到最精，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想完成儿时的梦想，至于另一个原因……大抵是为了帮已逝的父亲赢过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也是铁匠，就是陈生父辈口中那个的外地回来的铁匠，因为学习了外家的打铁技术，所以他的手艺在镇上还算可以，甚至比陈生的爹还高过一筹，只是这王二麻子嘴贱，喜欢背后嚼舌根，说陈生的爹后继无人，铁匠的儿子不会打铁，于是经常把陈生的爹气个半死，陈生的爹年轻时候脾气就暴躁，听见王二麻子这么诋毁自己儿子的名声，直接抄起手中的铁锹追着王二麻子满院子打，王二麻子一看这架势吓得赶紧逃跑，但是嘴巴依旧停不住，继续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语，让陈生的爹听见了，更加恼火。

陈生当时也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嘴里不敢多说，但是对于自己那心性浮躁的父亲，心里难免有怨言。即便如此，他也从不把怨言说出口，毕竟自己的父亲已经七十岁高龄了，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面对王二麻子的一次次挑衅，他也只好忍耐，希望在父亲过世之前，能够继承好父亲的衣钵，向父亲证明王二麻子所言为虚，他要将这份铁匠手艺发扬光大。

但是事与愿违，陈生父亲终究还是撒手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唉……”想到这里，陈生长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对自己的铁匠之路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父亲的支撑，自己又没什么靠背，而且明个儿，就是他与王二麻子约定的铁匠擂台战了，他觉得，以王二麻子那诡计多端的手段，自己定赢不过王二麻子。

几个同行从店铺购置铁料回来，见陈生一个人对着铁台发呆，不禁摇了摇头，缓缓走了过去。

“陈生啊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选择了铁匠这一行，就应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不要放弃。你这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岂不辜负了你老爹的期望？”

“是呀，陈生啊，不管怎样，先振作起来，把铁匠的活计做好了，不管与王二麻子争什么输赢，就算输了，你父亲看到你那股朝气劲，若是在九泉之下有知，也能安息啊！”

听着旁边同行的几个同行劝慰的话语，陈生慢慢抬起了头，苦笑一声。

“谢谢各位，我知道了。”

随后，陈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朝着街角望了望，然后转过头问：“明个儿八点摆擂台？”

“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嗯，我是知道。”陈生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就怕那王二麻子耍手段啊。”

陈生的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哈哈，你这小子，我们知道你的本领，肯定能够赢过王二麻子。不过王二麻子技艺也精，但就仗个势大，多年未精进了，不耍点手段怕是赢不过你，你小子现在就得稳住本，别忘了你还是咱们这里铁匠铺的首席大师傅呢，你得端着点啊，可别着了他的道。”

陈生无奈叹息，再次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

陈生早早地醒了，洗漱完毕，吃过饭后，整理好行囊，急匆匆的赶到比试地点，发现里里外外的围满了人。

陈生好不容易挤进去比试场地，而此刻王二麻子正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抽烟喝茶，脸色红润，看上去精神抖擞，丝毫没有一丝紧张的意味。

陈生看到了，眉头微微皱了皱。

按照昨晚以往比试的规则，陈生先是冲着周围众人点了点头，表示尊敬。等到众人散去了一部分，陈生才迈步走到王二麻子的近前，淡淡地道：“王叔，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现在就开始比试吧。”

听到陈生说这句话，王二麻子的脸上露出得逞般的笑容。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王二麻子一挥手，一群人搬着数百斤重的铁块走了过来，将铁匠台占据了大片空间。

王二麻子指着堆积在台下的铁块，说：“陈生啊，这里面一共七百三十斤的铁，咱俩就用一人三百六十五斤的铁块来打一次圆方铁疙瘩，一个时辰后，谁打的多，谁就算胜利！”

陈生看了看堆积在眼前的铁块，眉毛拧成一团，暗暗叫苦，这王二麻子真是阴险毒辣，硕大的铁块打成圆方铁疙瘩，他爹来了都觉得有难度，摆明着是想让自己出丑。

但他必须答应，因为他必须胜过王二麻子，为了他爹的遗愿，更为了铁匠铺的名声。

虽然说王二麻子提议比拼打铁疙瘩定胜负，但是王二麻子也明显是有恃无恐，陈生知道，这老东西肯定是使诈，因为他的技艺并不见得比自己高。

“陈生，你要是认怂了，那我就饶过你这一次，毕竟咱俩也认识了二十年了，没啥大仇恨，但是这次你要是退缩了，你那铁匠铺的名号可就保不住咯。我王二麻子在这个外边混了这么久，什么风浪没见过？你要是认输求饶，我也能看在咱们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勉强放过你一马，怎么样？”王二麻子笑眯眯地看着陈生说道，周旁的人都听得出，明显是挑衅。

陈生咬了咬牙：“王叔，你莫不是怕了？还没开始就劝退我，是怕比不过我吗？”

说罢，陈生拿起了桌子上的铁锤，掂量了几下，取下一块铁，然后开始抡锤砸击。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锤子一锤子砸在铁块上，一声一声敲击的清脆音传遍了四周，让周围的人纷纷称奇不已。

而另一边，王二麻子听罢，也不甘示弱，同样抡起锤子一锤子一锤子砸在铁块上，咚咚作响。不过相较于陈生，王二麻子的动作却有些拖沓，仿佛是故意的，他一边捶着铁块，一边斜眼偷看陈生，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陈生知道这是在故意羞辱自己，并不理会，只顾费力的将一坨铁敲出模型，放下锤子擦了一把汗，转向了炉膛。

他把炉膛里面填充好炭火，然后用木棍搅拌了一下铁矿石，等温度升上来后，就开始捶打铁疙瘩，用的是陈父传授给他的打铁方式。

他的手法很娴熟，不多时，一块拳头般大小的圆方铁疙瘩已经被打磨出来，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瑕疵后，就把这块铁疙瘩装进了一个铁桶中。

而另一边，王二麻子只顾捶打铁块模型，仍悠哉悠哉，丝毫没有开始动手打铁疙瘩的意思。周旁乡亲不禁明嘲暗讽起来，如此托大，作为老铁匠，怕是最后连后辈都赢不了。

眼看一个时辰近了，陈生打了六铁桶的铁疙瘩，百多斤的样子，不得不说，这铁疙瘩的难度及力量，都不是一般铁匠能承受的。

反观王二麻子那边，三百六十五斤的模型算是锤完了，可一个铁疙瘩也没开始，王二麻子看看钟，还有二十来分钟，拍拍手，底下的人齐力抬上来一样东西，看的众人纷纷目瞪口呆。

陈生恼了，道：“王叔，咱比试归比试，你用机器是什么意思！”

台下的人纷纷跟着起哄。

王二麻子不急不躁，示意大家安静，冷笑着说：“这比试好像没规定不能用机器吧？况且，机器是我自己打造的，怎么不算我的实力？”

陈生无言，这么一说，确实无法反驳，于是不再理会，只顾打好自己的铁疙瘩，台下的人也纷纷闭口不言。

王二麻子冷笑一声，将机器启动，轰隆轰隆的，把全部的铁疙瘩倒入，十多个机器口子开始工作，不停的产出圆方铁疙瘩，人们拉长脖子来看，都想知道机器打的怎么样，不得不说，机器打的铁疙瘩还真是漂亮几分，与陈生的比起来，光滑了许多。

时辰已到，王二麻子率先停止锻打，将机器关掉，看着陈生的身旁仅有的几个铁箱子，哈哈大笑。

其余看客见局势已定，纷纷鼓掌庆祝。

陈生默默收拾东西，走下擂台。

“哼，小娃儿，跟我斗，你差远喽。”王二麻子得意洋洋的喊道。

“是吗，我看未必。”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生突然抬头看着王二麻子，抓起自己的铁疙瘩砸向王二麻子的铁疙瘩，众人纷纷吃了一惊。

“啪”的一声，王二麻子的铁疙瘩缺了个口子，碎成了粉末。

“王叔，你这机器温度太高，锻打过快，都成凐粉了。”陈生冷冷的说道。

台下的人纷纷起哄，都说这机器没用，王二麻子就会投机取巧。

王二麻子顿时愣住了，憋红了脸：“小子，别耍赖呀！刚刚咱们的比赛规矩是谁打的铁疙瘩越多越算谁赢。”

“胜负自在人心。”陈生收拾东西，环望台下所有人，无一不是支持他的。

王二麻子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输在质量，这一刻起，他只感觉无地自容。

“王叔，这场比赛算平局，我想和你谈个交易。”陈生看着王二麻子，目光闪烁。

同行陈生的伙计们一听这话，纷纷急眼了，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台下人也都七嘴八舌，期待着王二麻子的下文。

“好！就是不知陈少爷想和我这老顽固谈啥交易？”王二麻子喜出望外，平局，起码名声保住了，只是这交易，他心里冷笑，陈生和他有什么交易可谈？

“我提供传统打铁技术，你提供机器运转模式，我们各出方案，将机器做到完善，这样，打铁不再困难，同时也兼备了传统的优势。”

陈生此言一出，座下皆惊起，王二麻子张着嘴，呆住了。

“就这么简单？”王二麻子不可置信。

“做铁匠不是为了比输赢，是为了传承老祖宗的手艺并发扬光大！无论以何种方式！”陈生吼出了他的心声，又平复下来，道：“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罢，随几个同行转身便回铁匠铺。人们也纷纷离去。

待人去场空，王二麻子仍在铁匠台前发呆。

“是我，目光短浅了……”王二麻子双目无神，迈起沉重的步伐，有些失落的离场了。

…………………………

“陈生，你小子为什么平局？！那可是你爹一生的心愿！”同行忿忿不平。

“我想，爹的目的，不过是想激励我学手艺罢了，这兄弟邻里并无大恨，且随它去了吧。”

陈生笑了笑，从袋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铁疙瘩。

“况且，我们铁匠，人铁，心不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