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只白皮九尾的狐狸。
话本素来爱讲狐妖报恩的故事,我想我要等着这只狐狸来找我报恩,故而将它养在身边。
远在朝歌的大王看了我的画像非要娶我,可我不想嫁,我想是时候该让狐狸报恩了。
我抱着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狸念叨:“小狐狸,你该来报恩了。”
丫鬟们都说我疯魔了。
可我夜间梦时分明看到一只九尾白狐给了我三簇狐狸毛,教我一个愿望便是一簇狐狸毛,多一个也不行。
醒时枕边真的多了三簇狐狸毛。
我拿出一簇,捏在手心,我说:“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朝歌,给大王当王后。”
那只躺在我床边的九尾白狐狸果然身形变换,七彩光澜一闪,世上便多出一个我。那只九尾狐变成的我朝我粲然一笑,又一挥手,我只觉头晕目眩,仿佛天地颠倒过来,等我清醒时睁眼,便看到我的纤纤玉手成了白毛绒绒的一只爪。
我还是去了朝歌,不同的是不是以大王的王后,而是一只白皮好看的狐狸。
我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九条尾巴的狐狸。但是不久前我还不是狐狸,那时我还是名为妲己的冀州侯苏护之女。
大王的国师申公豹曾寻着机会附在我耳边说过:我知你是妖狐。彼时我正被他从“妲己”怀中抱出,要送到大王跟前去。
我才不是妖狐。我说不出话,只咬了他一口以示反驳,但是我猜他并没懂我的意思。我咬的那一口只用了三分的力度,但是还是在申公豹的手上咬出了好深一道红痕。
大王一见到妲己便爱上了她,我只觉得是很寻常的事情,妖狐惯会迷惑人心的,这句话是我从话本中看来的。大王爱屋及乌,故而我便成了宫中的第一红狐。
大王夸我皮毛美丽,每每把我抱在怀中,总爱用一只手轻柔的抚摸我,从头顶到脊骨。大王的手大而有力,我曾见过他一手举起百斤重的弓,那把弓由两名将士抬出,大王单手便能举起弓,另一只手拿箭拉弦。松手“咻”的箭飞出去正中百步之外的红靶心。可他在抱着我时,总是最温柔的。
时间过得总是快,我在朝歌呆满了三年,枫叶红了一遍又一遍。我爱上了大王,爱他抱着我时宽厚有力的臂膀,爱他粗粝的大手抚过我的皮毛时的感觉,更爱睡在他枕边时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
今年冬天冻人的厉害,妲己抱着我在屋檐下看雪,她趁着女婢们不在的间隙,对我说:“别忘了你还有两簇狐狸毛。”
我本还待犹豫,但那晚我再看到大王搂着妲己在床畔缠绵时,我就知道我嫉妒到要发狂了。等夜里,大王睡着时,我偷偷拿出一簇狐狸毛,我说:“把我变回妲己吧。”
再睁眼时我已是妲己,搂着我睡着的大王让我觉得心满意足。
我有一只好看的九尾白狐,我抱着小狐狸在花园散步时遇到了国师申公豹,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初见时我还是狐。素来听宫人说,国师有大神通,此时见到他我总有些怵的。
抱在我怀里的狐狸不知何故咬了我一口,我松开手的功夫它就窜到地上,我还在担心它要跑远时,申公豹却一手捏住了白狐的脖颈,他提着白狐送到我怀里:“娘娘的狐狸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还请娘娘珍重之。”
说完他朝我躬身行礼便退下了,临走时他却深看了我怀中的狐狸一眼。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或许知道些什么,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尽可能的远离他。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还是那只九尾白狐,她说要送我一件大大的礼物。第二天御医来诊脉时说我有了身孕。
大王因此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我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大王嘴边,他却没吃下去,而是一手捏住我的腕子,笑着对我道:“爱妃好像同从前不一般了。”他手上没有用力,但是手心的的热度还是让我的手腕有些难受,连带着趴在我腿上的狐狸都烫人的厉害。
我朝他一笑,笑的或许有几分勉强:“或许只是因为臣妾比之前更爱大王了。”
也许我的勉强让他以为是不得不表露出心迹的羞赧是尴尬是不好意思,大王忍不住地哈哈笑出声,是那种我从前没见过的笑容,然后他牵着我的手,一双瞳孔比之前更黑更亮:“众卿家诸知,此乃孤王的第一个孩子,孤王今日便要立他为王储。”说完他便饮尽杯中的酒搂着我的腰离开宴席。将一堆反对的言辞甩在了身后,他那般搂着我,好似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都不会再让我惊惧了。
自从我有了身孕以后,大王便每日花更多的时间陪着我,可朝堂政务繁忙也一刻不得松懈的,他便每日带着奏折来我寝宫批阅,我见他每晚熬完一根又一根蜡烛,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一日较一日更深,见他的愁容一日比一日更甚。
我习惯了他每日带着一大推奏折来,偶有一日大王空手前来,冲我眨眨眼笑到:“孤王今日送你一份大礼,你先闭上眼睛。”他牵着我走了不少路,爬了不少楼梯,然后才让我睁眼。
那只怕是世间最惊人的美丽,我此刻离星辰大海如此近,近的仿佛是我一伸手便能捞出一捧星星。我说:“我想叫这里摘星楼。”他搂我在怀,一如既往的温暖:“这里本就是送你的,名字自然随你取的。”
后来孩子没能保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野上下朝歌百姓中无不声传大王被妖妃迷惑,沉迷酒色,不顾朝政,拒谏饰非。于是便每日有人上书请旨废了我。我本来不该知道的,只是偶尔帮他捡起扔在地上的奏章时会不小心看到了。
后来一日我喝了一碗汤,之后孩子就没了。大王震怒,当场便拿剑斩了端来汤的那名宫婢,那宫婢有不太明显的西岐口音。
那些天晚上睡时,大王搂我更紧了。枫叶红的厉害的时候,我的小狐狸开口对我说话了,她同我说:商朝要完了,你救过我,我可以还你一命。我摇了摇头:“我只想同他一起。”
武王的军队来的快,宫城内只听到城外的军队叫嚣着伐昏君,诛妖妃。宫内的人早已四散的逃离,宫门口守着武王的人,谁也逃不走的,那些想逃出宫的人们纷纷被武王的人斩杀在宫门口,宫墙外商朝宫人的尸体叠叠地堆了几层。
当晚大王带着申公豹来我宫里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牵着我手:“妲己,你今日便随国师一起出城吧。国师的神通定能护你周全的。”他说完便走了,只留我和申公豹在宫室内。
我抱着我的小白狐,一遍一遍顺着她的毛,擦干她背上湿湿的水痕。一直到申公豹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我道:“娘娘还是抓紧时间吧。”
我在宫殿中奔走,这座宫殿早成了空城,宫人即便知道会成了周军的刀下亡魂依旧不停息的想要逃离这座宫殿。空荡的宫殿回荡起“踏踏”的脚步声,我推开一间间宫室的门,最后终于找到了大王。
他被手站着,面对每日早朝坐着的那把龙椅。我朝他走去然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他不看也知道是我,他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和我的一样冷。一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他说:“孤王终是负了先祖,负了我商朝的百年基业。”
“那臣妾便陪大王一同殉了国明志。”我点起一盏油灯,拿着它靠近龙椅两侧的布帘。天干物燥,火起的也快,原本昏暗的宫室内瞬间满室亮堂,我能看清他的脸,他也能看清我的了。我拉着他就着台阶坐下:“臣妾有个秘密早就想告诉大王了,”他的脸在火光中映的通红,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说:“其实刚入宫时,臣妾是那只小狐狸呢。”
“孤王知道……”他又说,“孤王曾经做了一个梦,一只白狐变成了美丽的少女来到了孤的身边。后来孤王一看到你的画像就认出了。你入宫那时,那只白狐瞬间就让孤王想起了那个梦。”
“一开始臣妾不愿嫁给大王,便让狐妖和我互换了身体,谁知还是被带来了朝歌。可后来……一切都是命定的。”
火烧的越来越大了,他握在我腰间的手更紧了些:“妲己,来世你可还愿与我相见。”我点了点头。
那晚商宫烧起大火,火光冲天,那把火烧了整三天,第三天的时候天降甘霖,一切都灭的干干净净。
“我能知道那簇狐狸毛代表什么吗?”在远离朝歌城的一座山上,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问怀中的白狐道。
“代表我得想尽办法当个好红娘了。”狐狸看黑袍子的男人还是一脸疑惑,解释道,“那簇狐狸毛代表一个愿望,来生再让他俩相遇的愿望。”说完狐狸从男人的怀里跳出来,甩一甩尾巴扭着腰肢朝树林走去了。
独留黑袍子的男人站在远处,望着那座只留下废墟的宫殿,他想起昨日那个女人在思考良久后只把怀中的狐狸托付给他便一句话没说的陪着大王一起死在火里。他始终是看不懂人的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跟着那只白狐离去方向走去,渐渐身影没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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