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作者: 如巳 | 来源:发表于2016-12-07 14:03 被阅读4971次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民国十三年,我遇见了宋君溟。

    我站在风雪中,他朝我伸出手来,温柔的笑着,他说,远远,过来,别怕。

    我看着他好看的手指,愣愣的睁大了眼睛,不敢应声。

    他弯着眼睛拥我入怀,我脏兮兮的长衫蹭到了他干净的衣服上,他却没有像五娘那样责备我。他说,远远,我来接你了。

    五娘急忙忙地跑出来,大声的嚷着,宋君溟,你不能带她走。

    我瑟瑟的发抖,生怕再回到那个幽深可怕的宅子,紧紧的拉住他的衣袖。

    他抬头看向五娘,声音清冷决绝,他说,她是我的未婚妻,怎么不能带走?

    五娘愣在那里,鲜艳的旗袍上的梅花绽放出来,模糊了我的双眼。

    那是我第一次在北平看到了光芒。

    我说,君溟,带我走。

    他温柔的低头看我,将身上的大衣披到我肩上,说,当然。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白雪在我脚下,灰蒙蒙的天却露出了一丝暖阳。雪花落到他头上,飘到他脸上,融进肌肤里。他的容貌映在我的眼睛里,让我看见了关东的那场无边无际的大火,烧进了我心里。

    我终于流下泪来,看着他说,君溟,好大的火。

    他忽然愣住,看着我流下的泪,皱起眉头,抱紧了我,说,已经没事了。

    我闭上眼睛,任北平的风雪肆意扑打在我脸上,那尸骨如山的噩梦,终于由我亲手揭开。

    民国十二年,关东大地震,死伤无数。而死神并未眷顾生命,接连而来的大火屠城,烧了整整三天。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只知道被烧的体无完肤的父亲用最后的一口气将我拖出了火海。我毫发无损,他却死在了我的面前,与我生死两隔。

    我几经生死回到了北平投靠五娘,却受尽折磨。五娘是我父亲的偏房,我随父亲去了关东,北平的宅子留给了五娘。

    五娘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伤痛,她将我赶到了后院,说,傅诗远,这就是你以后的日子。

    我看着她狠辣的眼神,走进了脏乱不堪的柴房。我知道她恨我,恨我母亲,恨那个不吭不响抛下了她十年的男人。

    那一年,我终日难安,像烈火灼心。睁眼闭眼都是大火,我无法走出宅子,无法与人言语,只知道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每天都会被五娘打骂。而我像丢了魂魄一样,日渐腐烂。

    直到宋君溟的出现。

    他带我离开了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带我回去了之后,他便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

    他的院子里栽了梅花树,大雪洋洋洒洒落到庭院里,他便让我站在梅花树下,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回了房间之后,便着一手丹青,挂在房中。

    夜里风声紧,凉意重,他便命人搬来了炉火放在我房间,等我睡了很久很久,他才离去。

    他说,远远,你还记得小时候,莲姨说将你许给我的时候吗?我可是兴奋的足足翻了十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他握着我拿毛笔的手,轻轻挪动,他的身上有我喜欢的清香,手掌温热,像鹅毛轻触,心动不已。

    他说,远远,你记得吗?

    我嘴角含笑,微微点头。

    他眼神坚定,抚着我的脸颊道,你会嫁给我吗?

    门外的梅花树缓缓飘落,宋君溟的声音荡进我心里。而时间仿佛停在了那一刻。

    他拥我入怀,我流出泪来,却无法言语。

    不知为何,那一天我哭了很久。

    他温柔的笑,低头轻吻了我。

    他说,来日方长。

    窗外的雪依然未停,风声依旧,却令我无比温暖。

    民国十四年,我嫁给了宋君溟。

    婚书上有一席话: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刻红烛高照,红裳嫁衣,与我携手共拜天地的人,要与我白头偕老。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民国十六年,汀泗桥战役,他复命而去,我留守北平。

    民国十八年,他回了北平,风尘仆仆,我在车站等了他六个钟头,只为第一眼便让他看见我。

    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他奔赴河南,山东,湖南。

    民国二十年,东北三省沦陷。

    民国二十一年,他匆匆回到北平。

    三年未见,他消瘦了不少,却眼角坚毅。他说,远远,我带你去香港。

    我随他去了香港,他说,远远,我不能陪着你。

    我抱住他,轻言细语,我说,君溟,我懂,乱世风云,我们逃不掉。

    他紧紧的抱着我,轻喊我的名字,流出泪来。

    他只停留了短短三天,却片刻不离我身边。与我相拥而眠,与我赏花煮茶,与我轻歌慢舞。

    我抚着他俊逸的脸,他眉头微紧,睡梦也难安。

    他离开的那天,晴空万里。

    我却莫名的感到不安。

    我说,君溟,你要回来。一定。

    他转头对我温柔的笑,他说,当然,我不会丢下远远一人。

    我看着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了双眼。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与他一起的画面。

    我将带在身边的婚书打开,眼泪却一点一点湿透了那张纸。

    白头之约,红叶之盟。

    都不及一个宋君溟,能在我身边。

    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爆发。

    而我再也没能见到君溟。

    我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不知道他有没有躲过炮火烽烟。

    民国三十年,日本空袭珍珠港的美国军舰;次日,日本取道中国大陆进攻香港。

    民国三十一年,我辗转回到了北平。此时我已年近四十。

    距民国二十一年,已有十年。

    十年不曾相见,十年了无音讯,而我仍在等他。

    直到民国三十二年,一个一身军装的男子来找我。他问,您是宋太太吗?

    我心骤停,慌乱莫名。

    我说,是。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面露忧思。

    他说,这是宋先生托我转交给您的。

    我缓缓接过那封信,上面写着吾妻远远亲启。我落下泪来,自然明了一切。

    大风起兮,云卷云舒。

    庭院的梅花早已枯萎,时至今休,往事犹在。

    他温柔如初,眉眼含情。

    他说,远远,我来接你了。

    他说,来日方长。

    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说,我不会丢下远远一人。

    最后他说,远远,我们来世结夫妻。

    民国三十四年,我带着君溟的信,离开了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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