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阶小雨,润物如酥。
连续几日细雨绵绵后,三月里的蓬莱岛一派萋萋锦绣,草长莺飞。
这日里,蓬莱越凉和浮蜃阁穆遥大喜的日子。
红鸾尽染,千层花开,当浮蜃阁里的一众小仙使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敲锣打鼓,神神气气地拐上蓬莱岛时,顾宁用羽洵送来的第六颗婆娑果压制好了身上的两双术。
四海八荒皆道顾宁绝色,而这世上竟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容。
红裙如血,终日遮了面纱,只肯露出一双深泉似的眸子,却能把那个杀伐果断,残忍无道的魔君迷得神魂颠倒。饶是看不见模样,也能猜出那层面纱下是怎样的落雁沉鱼。
浮蜃阁阁主大婚,娶的又是蓬莱岛赫赫有名的二公主,这一日,合欢花开得洋洋洒洒,各路有头有脸的君主皆被穆遥请来位于上座。
穆遥素日里穿惯了白衣,这喜日需着的一身大红色锦袍,却把他平时爱端着的形相清华衬成了风流倜傥。墨发未冠,剑眉星目,只一眼,论谁都能注意到这个青年锋利的俊美。
与顾宁同来的仙君叫羽洵,他摸着下巴,道:“魔族向来和浮蜃阁不睦,祝余怎么就舍得让你出来参与这种场合了?”
此时,穆遥正携着新娘子在众仙家里敬酒,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鼻梁高挺,鬓如刀削。
顾宁含笑,饮下一杯喜酒,眼里流光溢彩,声音却寒如冻雪,“美人计,需得找个长得好看又聪明的,放眼魔族,除了我,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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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穆遥见到顾宁是在大婚后的第二年。喜宴上他尚是燕尔翩翩的新婚神君,对这个冰冷貌美的魔族君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她那双灿若朗星的眸子上。
那日浮蜃阁上刚落了雪,兰月台上一片银装素裹,顾宁立于浮桥上,细白的手里撑一把素面描着青花的骨伞,额间贴着花钿,面纱上端露着一双杏子眼,冰天雪地里红裙耀眼,妖娆弋地,走过来时微微拂过细雪。
穆遥迎上前几步,施了礼,气度不凡,“君后莅临,有失远迎。”客气又疏离。
顾宁抬头轻笑,伞下的风景粲然明朗,“没什么迎不迎的,今日我来是想求神君帮我个忙!”
“什么忙?”
“杀了祝余!”她握着伞柄的手隐隐用力,指尖都泛了白,脊梁挺得笔直,看着他微愣怔的表情,“你不必跟我装慈悲,魔族和浮蜃阁从上一辈斗到这一辈,要祝余死应该是你最想做的吧!”
渐渐有些云彩压下来,雪絮一寸寸地从空中扯下,落于女子的肩上,发上,红裙子上。
穆遥逼近了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骨伞,丢在雪里,欺身将她压在浮桥的石桩上,声音充满讽刺,“那你呢!身为他的君后,一心想让自己的丈夫死?这于你有何好处?”
她伸手拨开他落在她肩头上的头发,捋顺被他压皱的衣角,若无其事道:“没什么理由,事成之后,魔族的疆域我分一半给你!”
事情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发生,穆遥还未对祝余动手,祝余就很知风声地先对蓬莱动了手。
蓬莱岛的老岛主已羽化三百年,老君膝下无子,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在他仙逝那年也跟着去了,蓬莱君位自然是由二公主来袭承。
越凉在他手上,穆遥断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狠狠地揪着顾宁的领口,眼睛通红,“你不是聪明得很吗?要是祝余敢动越凉一根汗毛,我保证,我会先杀了你!”
她垂眼盯着他青筋暴起的手,容色悠远,淡淡道:“你是她的夫君,祝余将她带走时你在哪里?”
“你!”他气结,眼中的怒气化作唇边冷笑,嗓音里噙着厌恶,“简直不可理喻!”
隔天,顾宁坐在沧澜亭里,摆了个棋局,右手执白子,左手执黑子,同自己手谈得欢快。
羽洵手里握了卷书,偶尔修长的指尖捻过泛黄的书页,带出一阵沙沙声儿,悠然道“穆遥亲自来魔族要人,祝余放了。顾宁,你真的不后悔吗?”
顾宁堵上黑子最后一条活路,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好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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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穆遥救出越凉的不久后,祝余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老君临终前在蓬莱设下的结界图,金戈铁马,战事一触即发。
一道道军令加急送入兰月台,前有魔军,后无援手,蓬莱士气低迷,未曾歇战,已显败象。
穆遥出手相救,那一战甚是激烈,祝余玄衣染了血,手持神剑,身后有千军万马,身旁是红衣妖娆的顾宁,一节银鞭使得山河变色。
黑云遮蔽天幕,祝余转头问:“你想好了?”
裹了尘沙的风掠过旷野,有暗色的烟漫于长空,她没有言语,施法跃于长空,黑发瞬间被灵力冲散,祭出的九节鞭,凌厉凶残,直指向穆遥身后的女子。
一道惊雷划破暗夜,顺着那仅有的光亮,越凉徒然倒地,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
顾宁捏诀腾在半空里,风吹得她宽大的裙摆瑟瑟作响,她低头看到瓢泼大雨里穆遥俊朗的脸,停滞在风里,脸上凝着好看的笑,九节鞭闪着狠毒的光,她于冷光里伸手把面纱摘下,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穆遥蓦然瞪大眼睛,“是你!”
魔界的知绮树,灿黄的小花开得正好,葱葱郁郁,把天空的阳光遮得尽了,在青石地板的地面上投下了斑驳陆离的一大块树影。
祝余摘下一朵,别在顾宁鬓边,抚下她挂在耳后的面纱,“你把越凉伤成这个样子,你觉得穆遥会放过你?”
她微昂着头,没有说话,有发丝零落贴于耳畔,半晌,她看着他,问:“祝余,你说,他会杀了我吗?”
他把她紧拥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声音铮铮,“偌大的魔族我都护得了,何况区区一个你呢!”
有些事,是天注定的,凡人挣扎不过,神仙也挣扎不过。
越凉终究还是去了,顾宁那一鞭用了全力,似乎本就是存着要她命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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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空里惊雷轰轰,乌云翻翻而来,一把闪电劈下来,穆遥祭出剑,灵力扬起的几丈水瀑中,映出他一双赤红的眼。
顾宁端坐在沧澜亭里,抱着一张琴,安静地看着他翻天覆地地闯进来。
有小魔兵吓得屁滚尿流,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向祝余报信。
穆遥衣角带风,猛然几步,举剑斩断她面前的琴弦,“崩”的一声。隔着石桌,伸出手,隔着她脸上的面纱捏住她下巴,“顾宁,你耍我!用祝余骗取我的信任,就是为了处心积虑地毁掉越凉?”
他手上极用力,似乎要将她的下巴拧碎,顾宁不做声,也不反抗,只是忽然地笑了,笑容嫣然,低声道:“是啊,”她逼近,靠在他肩上,红唇轻启,“我就是要毁掉她。”
祝余赶来时,脸色铁青,穆遥引起的雨被他施法设的仙障隔开来,豆大的雨点落在透明的仙障上,往外溅起一片蒙蒙水雾。
祝余从水雾里走进沧澜亭,玄衣避水,也不去夺穆遥手里的顾宁,只负手站在他身后,开口道:“穆阁主来我太乌宫,只字不同本君知会,上来便欺辱我夫人,这事传出去怕是会坏了浮蜃阁的名声吧?”
穆遥额头上有明显的青筋,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冷笑道:“尊夫人杀了在下的夫人,魔君如此护短难道就不怕被三界耻笑吗?”
祝余大笑,末了,敛起眉眼,不以为然道:“本君可没穆阁主这般长情,比起一个美人,本君还是觉得我魔族的名声要重得多!也罢,你动手吧!本君绝不拦着!”
大雨滂沱,雷声轰鸣,仙障中却寂静如死,唯有祝余悠闲的踱步声偶尔响起,锦靴划过青石板,刺啦几声轻响。
穆遥的手停在顾宁的下巴上,额头渗出冷汗,却还强撑着一脸平静,仿佛装成这个样子,才能有底气替越凉报仇。
良久,他松开了手,颓然地坐在一旁,似乎再无气力再说一句话。
第五章
穆遥想起第一次见到越凉,是在八百岁那年的冬日,父君修行时不慎伤了元神,需他去云外山上的寻几味药材。
那时的云外山一片皑皑瑞雪,白茫茫的雪原上奇珍异宝都没了踪迹。
他费了几日时间,终于在一处陡峭悬崖上发现了一株朱曳草,他欣慰一笑,捏起移形诀,顷刻之间,已端立在崖际的一块巨石上。
越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身量尚小,穿一身妃红色的衣裳,未挽的发随意地披在背后,趁他还未出手,银鞭扬起一卷,朱曳草便擦着石壁飞了过去。
他遥遥望去,一袭红裙的边角被鞭子带过来的风高高扬起,银光闪过,出手极快,极狠。
额角的发丝微微湿润,女孩稚嫩的脸上也有汗珠,她抬手不经意地抹去,一双流珠似的眸子里尽是得意和骄傲。
他也是年少轻狂,眼瞅着想要的东西被人抢了去,出手祭出神剑,飞身跃起,剑锋直逼对方而去。
两个人刀光剑影地对峙了半日,越凉摔下鞭子,立在雪原上,气呼呼道:“不打了,不打了,还给你!一棵破草,我才不稀罕呢!”
经年已后,穆遥去过很多次云外山,遇到过好几场雪,可都没有翩跹红裙上的那场好看。
“小哥哥,你要这棵草干什么?你们家有人生病了吗?”女孩眨巴着水灵的眸子,坐在树叉上,用手托着下巴。
穆遥没有理她,还有几味药材没有找到,他拧着眉头,一寸寸地翻找积雪下的草皮。
她挽着裙角,露出一节光滑玉洁的小腿,悬在半空,冷风里也不怕凉,一下下地荡来荡去。
穆遥大概是觉得她叽叽喳喳的惹人烦,翻了半天草皮一无所获,捏了个口诀,飞身落入了悬崖下。
连经了几日的大雪,悬崖本就陡峭,原本崖下是一条长河,此时结了些冻,周围都是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就像一处平地。
穆遥没留神,从上空飘飘然落于薄冰上,还未站稳,冰便碎了,适才还白衣袂袂的俊美少年,一眨眼,便被刺骨的河水吞了脑袋。
越凉在崖顶上托着脑袋等了好久,等到雪渐渐消了,日光从远处的山头上迤逦散开。
她从树上跳下来,飞身下崖,从冷水里捞出冻昏过去的穆遥,她实在没想到如此一个厉害的神仙居然是个旱鸭子!
穆遥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柔软暖和的床榻上,身上的湿衣服被换了下来,正晾在门口的一堆碳火前烘烤着,屋子里寂静无声,偶有木炭炸裂,火花溅出。
越凉从外面蹦蹦哒哒地跑进来,带来一身风雪味儿,她发梢上系着一串小铃儿,叮铃铃地响得清脆。
“小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要什么药,就把云外山上所以能用的都拿来了!你挑挑!”
她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一股脑儿地全铺在塌上,手背抹了下额际,笑靥如花地朝向他。
当他带着药材回到浮蜃阁时,才想起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只记得那一身明媚的红裙,和闪着淡淡光泽的银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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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蓬莱二公主仙逝,浮蜃阁是蓬莱的亲家,这妻子死了,财产自然留给丈夫。
而穆遥却在越凉死去后一病不起,大有弃权不顾的情形,祝余趁机进攻蓬莱,夺下掌控权。
兰月台
顾宁来时,穆遥浑身酒气地瘫倒在越凉的墓前,她缓缓而来,蒙着面纱的脸毫无表情,墓边杂草刮了她的裙子,她慢慢附下身,素柔的手轻轻放在他脸上。
他一把抓住,闭着眼睛,柔柔唤道:“越凉。”
她皱着眉,往外抽手,却把他紧紧攥着,顾宁看见他把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有眼泪从眼角慢慢流出,拉成长长的水迹,于喉咙里挤出声来,“她说她恨我,越凉,你说她真的如此恨我吗?”
她看着他这幅失了魂魄的模样,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声来,弯弯的眉毛像夏天时分夜幕里最明亮的月牙,“当日你那样对我时怎么没想过我会恨你?你把两双术打在我身上时怎么没想过我会恨你?你将.....”
有这么一个人会决绝得变成另外一个人,无论再有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他也再不能同她相遇了。
她已经不在了,天上地下,碧落黄泉,都彻底消失了。
“别说了!”穆遥沙哑着嗓子打断她,扣着她手的指尖都在发抖,“别说了,我把蓬莱岛给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出生时双月同天,命数极阴,自小父君便将她送到东方大泽里的云外山,明明是蓬莱的大公主,却偏偏要活在荒凉的野地里,见不得光,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使那个高高在上的蓬莱神君沾了辱。
而越凉却不一样,她是被蓬莱上上下下捧在掌心里的公主,从小娇纵任性,不知天高地厚。
五百岁那年,她在云外山遇见了穆遥,那时她刚得了九节鞭,又受羽陨亲自教导,自然出手便是狠招,穆遥也不是吃素的,剑走偏锋,几招之内就将她牵制住。
初遇到时,他侧身立于悬崖绝壁上,白衣倾城,墨发闲束于冠中,长得一张寒雅淡然的脸,衣带被夹了雪花的冷风吹起,长身玉立,风姿隽爽,像一副不加任何色彩水墨山河图。
那时她不过五百岁的光景,尚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目光投向她时,心跳得异常快。
再后来,她渐渐大了,父君派仙使接她回蓬莱,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的长长台阶上,越凉拖着繁复的裙摆,与她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阴阳怪气道:“你就是越宁?”
她懵懂地笑,推开仙使的手,向前走去,想去拉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妹妹的手。
少女嗤笑一声,像是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哼声道:“凭你也配做蓬莱的公主?不过是个野外长大的脏丫头!父君见你可怜才把你接了回来,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姐姐了!”
漫漫仙途,受了富贵荣华近了情爱相思便有执念。
她从云外山回到蓬莱,是受了富贵。她爱上穆遥,是近了情爱。
这一点执念,纠缠了她数百年,这一生,遇到穆遥前,她从未将谁放到过心上。
直至今日,她却依然记得有那么一天,天气温暖,惠风和畅,穆遥随老阁主来蓬莱做客。
越凉一身大红色的绣裙,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同样娇蛮可爱的表情。只一眼,穆遥就把她放在了心上。
第七章
她不是没同穆遥解释过,编好的故事总有漏洞,漏洞就是是越宁在御园中拾到一串铃铛,铃铛用红绳串着,绳子已经被磨损得厉害,铃铛光滑的铜面上隐约刻了个“宁”字。
她拾起来眯了眼睛对着日光端详很久,确定是有一年生辰时羽陨送自己的那串。
有人匆匆到她面前,伸出白玉般细腻却凌厉的手,一把抢了过去,还未等她开口,便挑眉道:“这铃铛是我的!”
她冷眼看着,顺势擒住了越凉的手,面上结着冰,“妹妹这样爱抢别人的东西,不知穆遥神君见了会有何感想?”
“越凉!”背后突然传来穆遥的声音她一失神,手中的少女就被他拉了去。
他把越凉拦在身后,像颗老蚌生生闭了壳,以最柔软的内心护着,容色温柔,姿态亲昵,抬眼看着她时,却是一脸的冷若冰霜,责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扬起手里的铃铛,不理会他,只厉声问越凉,“你就这么喜欢我的东西?”
他微愣,转而蹙眉盯着她,疑惑道:“什么你的铃铛!这铃铛明明是越凉的!”
她还想同他解释,还想问问他可否还记得当日在云外山的大雪里的红裙姑娘。越凉躲在他背后,拽拽他的衣角,同他摇摇头。
他眼里的厌恶深了几重,“君上同在下说大公主自幼长在山里,不懂礼数周到,在下还不信!今日一事,大公主倒是让在下开了眼界!”说罢,领着越凉走了。
顾宁呆呆地立在那里,眼泪顺着腮帮不住地往下流。
后来,她不再同他解释,只当自己是那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性子一日一日的孤僻,她不同任何人说话,见了穆遥时,他想同她说话时,也都被她身上刺骨的寒冷堵了回去。
九百岁那年,她遇上了祝余,这个时候,她早就不是那个娇憨浅笑的少女,而祝余,着了一身黑袍,眉里眼里都是在魔族杀伐斗争中浸过的戾气。
他挥剑划破苍穹时,蓬莱一片狼藉,父君重伤,临终前却把君位传给最不受宠的大女儿。
正月十五,蓬莱的月亮圆得异常好,岛主仙去,夜里,他被匆匆迎至蓬莱,以越凉未婚夫的身份主持大丧。
而越宁缺莫名多了个罪名,弑君杀父,已被收押天牢。
彼时神宫大殿之上,盛着天池圣水的净瓶自他手中蓦地滑落,掉在棺木上,啪一声脆响,洒了一地的湿气。
本是必死之罪,却不知何人向蓬莱的一众神官求了情。顾宁只被判了击毁之罪,一身的灵力强行毁掉,仙体不再不死不老。这个惩罚于神仙而言,不比杀了她强。
行刑的是穆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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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日是个阴天儿,蓬莱神宫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于宫墙外几丈处,仓促设了个刑台。
顾宁被捆仙索缚住手脚,一身素衣,外头罩了个同色的披风,漆黑的头发没加任何修饰,长长垂至脚踝。黑白之间,唯一的彩色是那张精致的脸上朱红的唇。
穆遥自神宫的玉阶上缓缓而至,她抬着头,动也不动地死盯着他,周围的空气凝固,穆遥听见她的声音缥缈传来,“世传浮蜃阁的两双术使得极好,今日承了神君的福,不知能否给越宁个痛快?”
他神色不忍,捏在心底的法诀滞在指尖,怜悯道:“你若从未做过弑君杀父的荒唐事,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你会信吗?”她淡淡地打断,一双眼睛大而空灵,看定他,泪水满溢,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
“我不过是个荒山里长大的野丫头,这偌大的蓬莱岛又有谁信我?”她淡淡地笑开,红唇更加夺目,她盈盈跪下去,长发逶迤了一地,“动手吧!弑君一事,越宁无话可说!”
两双起,仙灵散。
年少时的美好回忆一并消散在他冲下的掌风里,你的生命里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人,你和他亲近同做一个梦,共同感受一寸寸冷,一寸寸热,可是为什么曾经闭着眼睛都能感知出来的眉眼在这一刻无情地像是上辈子就结了世仇一样?
她醒来时已在太乌宫温暖舒适的床榻上,祝余负手立于床前,阳光打在他身上在地下投成一块斑驳陆离的影子,她拖起疼痛的身子,虚弱地伸手去拉他衣角,声音喑哑:“我怎么会在这儿?”
祝余愣怔片刻,顺势扼住她的手腕,眼里的疼惜闪瞬一逝。他的眉头拧在一起:“还能说话,看来还死不了!”
祝余动用了全族的兵力,把她从穆遥手里劫了回来,羽陨用上古圣果婆娑封印住了她身上的两双术,从此,这世上再无蓬莱公主越宁,取而代之的是魔族君后,顾宁。
时光如行云流水,再见时他已是意气风发的新婚郎君,她用了三百多年时间才修复回一身的灵力,她身上再没有任何痕迹是他曾留给她的,就想他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但他和越凉加附在她身上的,她要一分不少的还回去!
蓬莱岛辗转百年,终于又回到了她手上。
祝余来找她时,她正倚在蓬莱神宫漆红的栏杆上,朱红色的衣带缠绕着栏杆,抬眼看见天边浮动的缕缕云彩。
他开口问:“穆遥近日愈发颓废,我打算过几日举兵灭了浮蜃阁,你要帮忙吗?”
她用手托下精巧的下巴,凝思了片刻,道:“要我帮忙可以,事成之后,穆遥归我!”
祝余蓦地抬头,眸光锐利,却装得镇静道:“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放不下他?”
她似笑非笑,“怎么会!不过是为了好好折磨折磨他而已!”
几个月后,祝余果真生擒了穆遥,有魔兵问他该如何处置,他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口气,摆手道,送到蓬莱神宫吧!
那时,穆遥依旧一身酒气,唯一不变的是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和一张俊朗无双的脸。
第九章
穆遥于她,是个大劫,她本以为上天安排他们相遇是对她的抬爱,可后来,上天明显耍了赖。
顾宁等了很久,等到月明时,穆遥才来。
他带了满身的酒气,被侍卫跌跌撞撞地架进殿里来,面容狼狈。
她穿了红色绣合欢花的广袖裙子,头发用带着小铃铛的发带束着,看上去仿佛是等待着夫君归家的妻子,温婉而美好。
这样宁静的时刻,穆遥等了很多年,他很想找到那个在大雪里不期而遇的姑娘,想着给她一世长安,不管他身在何处,沐了多少风雨,回到家,都有她的一弋红裙,素手添香。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她,她以着这样美好的姿态,却没了蕴育已久的深情 。
她走下君位,在他面前蹲下,直视着他,“刚回蓬莱那年,我在这神宫里遇到你,我拿了铃铛向你解释,可你不信,穆遥,到如今,你还是不信吗?”
他哈哈大笑,继而咬牙切齿道:“信你如何?不信你又如何?越凉是我的妻子,你杀了她,还指望着我会重新爱上你吗?”
穆遥和顾宁的故事结束于这一夜,这一夜,天上人间都落了雪,穆遥将一把冷剑直直插入自己心口。
他倒下的那瞬间,嘴角微微动着,顾宁隐约听到那个她爱了一世,恨了一世的人用春雨绵绵般好听的声音轻轻说:“顾宁,我后悔了!
自己终于没有支撑住,一口血郁结于心,抱着穆遥软软昏了过去。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她。
那日初到蓬莱,日头不大,似乎有些要落雨,双生姐妹花即使再像,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顾宁手里那节银鞭。
父君警告他,蓬莱势力不小,眼下浮蜃阁外敌强劲,唯有与蓬莱联手才能保全自身。
除了蓬莱女婿这个好身份,父君想不到任何更好的办法来巩固两族的关系。而越凉这个受宠的公主就是父君给他选定的妻子。
他在兰月台外跪了三天三夜,只得了父君一句话,“你若想要越宁那丫头好好活着,就乖乖听从父君的话,否则,后果你自己想去吧!”
这几百年,他冷眼看越凉嘲笑讽刺她,他总是刻意麻痹着自己,却独独不去想她,不去念她。只有在夜深人静梦魇之际,才会肆无忌惮地忆起她,她的笑,她的好,任凭那滋味死死缠绕,直至窒息得惊醒,满脸的汗水混合着泪。
听说,祝余对她极是荣宠。听说,祝余为了她特意批了块院子,里面种满了知绮树。听说,祝余去哪里都带着她,寸步也不离开。真是可笑。明明是他的爱人,却要别人来宠!他想,她定是恨极了他。
也好,祝余爱她不比他爱得少,甚至比他多得多!或许,不见她,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是想念却独独埋在了心底,不见光,慢慢成长,生了根发了芽。痛彻心肺。
蓬莱岛
又微风掠过有波光滟涟,着了红衣的女君蒙着面纱立在沙滩上,莹白的手将一白瓷壶的酒温好,璀然的水花里,她温柔将手中的玉盏迎天一祭,然后倾斜倒下,“羽洵刚送来的碧酿春,你尝尝.....”
婆娑起舞,莫负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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