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之城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冻结。

下雪.网

                                1 第四天

金都王城，从来没有这般寂静过。

本应繁华帝都，如今街头巷尾冷冷清清，没有叫卖声，也没有任何喧嚣，只有楼阁的旗帜随风摇摆。时值初春，城中却无半点生气。

天气微凉，却也凉不过这般空旷清冷。

我着淡青衣，面带纱巾，披着一袭白色斗篷，头戴兜帽。我走在主街上，只见家家门户紧闭，偶有人从窗户和门缝间看着过路人。他们的眼神好奇而惊恐，更多的是害怕，颇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只是无意瞥了一眼，那些眼睛便慌忙躲开，像是看见了什么邪祟的东西。我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到了转角走入小巷，又转过几条街，再次回到主街。

艳阳高照，风，依稀带着寒意，一波方停一波又起，吹落了兜帽。不远处，我看见有一个人，那人背对着自己，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又一阵风起，那人似是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看着我，神情复杂。我神色安然，缓步上前，而那人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是在压制什么。待走近一些，方才看清楚，那人眼睛发红，嘴唇发黑，衣衫上布满血渍，十指发紫。

“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我暗自惊道。

我叫寒凝，是寒氏族人，寒氏的存在，只为守护金都王国。寒族之人生来具有灵力，通神明，习法术。寒氏的女子中，会挑选一人为王城圣女，圣女孑然一身，无亲人，无爱人，也无自己。这是宿命。

我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冰冻三尺。天降异象，族人认定我是孽障，要将我祭天。我的哥哥寒笙为了护住我，舍了性命。

而我，却是下一任圣女。

寒氏除圣女之外一直隐居世外，若非王上亲自召唤，不得轻易出山，更不能随意出入王城。凡到红尘者，须封其法力，也不能透露身份，否则身死神灭。

三天前，族长收到王上召唤，道王城中突发瘟疫，医师皆诊断不出问题，束手无策，城中人人惶恐不已。甚至有传言，这不是普通的瘟疫，而是妖邪作祟。这才命我相助。

我准备走近些，那人却忽然发疯似的扑向我，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嘴里还散发着恶臭。我不料到他会如此，捂住口鼻，脚尖一点便腾地而起，轻轻地落在那人身后。

那人连忙转身，我正欲反击，一把剑倏忽落在两人之间，剑气强势，迫使我不由得退后几步。

“是他？”我心中既惊且喜又怕。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我前面。他的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又见到他，我甚是安心。眼前之人来不及寒暄，左手捏了一个剑诀，直达那人的眉心，口中念诀。不消一会，那人便倒了下去。眼前人才收回手，转身走近我，关切地问道：“凝儿，你没事儿吧？”

他眉目深情，一如往昔。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无甚欢喜，但这份欣喜却不能表露，所以我面色如常，无波无澜，问道：“安夜，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安夜柔声道，面容有几分疲惫，双眼始终看着我，缱绻万千。

我很想上前拥着他，可我不能。

他这么说，意味着情况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我避开这灼热的目光，看着他身后的人，问道：“现下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关在地牢之中，以防妖毒扩散。”说话间，已有几位赶到的侍卫将那人抬走。

“妖毒？”我惊道，随即恍然。若是普通的瘟疫，安夜也不用出站在这里了。

安夜是捉妖师，是金都王请来控制妖毒的。

“凝儿……”

“带我去看看那些中毒之人吧。”我抢先说道。

“好。”安夜应道。

“圣女且慢！”

我正欲走，忽听身后传来声音。

我回头，见一位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的男子，其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

“参见太子。”我俯身作揖。

“阿凝，”太子赫连容温言道，“你我自幼相识，无需多礼。”

“太子如今是储君，寒凝自是不能像儿时那般不懂礼数。”我浅浅含笑。

“阿凝，你的寒症可好些了？”赫连容说罢便伸手要来抓我的手，一如儿时。

我与赫连容少时曾在一起读书，金都王朝常有将王子送入寒氏一族的旧历，意为修身养性。寒氏一族远离红尘，却是修行的好去处。

赫连容天资聪颖，性子稳重，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儿时，我因生来体寒，不能与人近亲，只因旁人只要碰到我便如临冰天雪地，而我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所以甚少与我玩耍。全族之中，唯独我有此症。族长说，我天生异于常人，或许意味着我会有重任在身，要我好生修行。

赫连容是那时唯一一个愿与我亲近的人，我们常常在功课做完了以后偷跑出去。每次犯了错，他也总是护着我。自从哥哥不在以后，没有人敢牵我的手，除了他。

可是，随着我年岁增长，我体寒愈发厉害。起初我只是身体寒凉，只要旁人不碰我也不会觉得寒冷；后来，我周身开始散发着寒气，旁人便再也不敢靠近我；再后来，只要我碰到的物品，瞬间就被冻结，遇水成冰。

我时常与赫连容打趣，说我的前世是寒冰。

十六岁那年，赫连容回到了金都王城，而我也遵循族长之命，前往无涯山继续修行。也是在那时，我才修习了寒语咒，压制了寒气，让我与常人无异。只是这寒语咒，只能用两次，一次封印，一次召唤。

在无涯山的时候，我常常想起赫连容，那个愿意和我一起走的人。我想如果我的哥哥没有去世，大概就是他那样子的吧。

自此，我和赫连容断了联系。再见他时，他已是太子，而我也成了圣女。

他那时还拉着我的手说：你是圣女，我是太子，我们注定要一起，站在苍穹之巅，看浩荡天地。

可是，时过境迁，我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俯身，道：“已见好了，多谢太子挂怀。”

“几年不见，阿凝到与我生疏了许多。”赫连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叹息道，“也罢，如今有要紧事，其他的日后再谈，来日方长。”

“太子英明！”安夜高声道。

赫连容这才注意到还在行礼的安夜，连忙让他平身，对他说了些辛苦之类的话。随后，便要同我们一起去地牢。

虽然已从族长口中知道，此次瘟疫的厉害，但我始终只是听说，没有真切看到过。所以才要求去地牢一探究竟。

                              2 第五天

西城已经成了无人之地。起初是官兵看守，后来则由捉妖师看守。

只是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寂静无声，满地的落叶。

刚才那个人，也不过是漏网之鱼。虽然被隔离，但百姓们仍不敢光明正大地走上街，都是步履匆匆，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染上瘟疫。

一行人来到西城之后，阳光隐匿起来，天气变得阴沉沉的。

也许，即将会下一场大雨。

“不对。”安夜忽然警惕地看着四周。

听他这一声，我和赫连容不由得警觉起来。

“怎么了？”赫连容问道。

“太安静了。”我说。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只是放慢了脚步。这里太过安静，带着一丝诡异，甚至连风也没有。当我们看到地牢门口躺着一个人的时候，终于知道地牢出了事。

安夜见状，及其自然地走到我前面，将我护在他身后，道：“你们且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不行，我同你一起去！”我坚决道。

“一起去吧！”赫连容也说道。

安夜无法，只得同意。当我们走近时，谁料到那守卫者竟然醒了！守卫者睁开双眼，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我们。

当他看到赫连容的时候，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跪地道：“参见太子殿下。”

赫连容点点头，问：“你怎么昏倒在此？”

“我走时一切无事。”安夜也道。

“我不知道。”守卫者紧皱眉头，尽力回忆，“我只记得，安大人走后不久，牢里传来一阵骚动，我进去看时，有一阵凉风，但一切如常。出来后便觉疲累，之后便记不得了。”

“是吗？”安夜心有所惑，低眉沉思。

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问他，却又无从问起。

“你脖子不舒服吗？”赫连容突然问守门者。我一心都在安夜身上，不曾留意其他人。当赫连容问起之时，方才注意到自醒来之后守门者一直在颈间抓挠。

我以为只是痒，一看之下这才觉得惊骇。守卫者竟然抓破了皮肉，鲜血淋漓，而自己竟然浑然不觉疼痛。

安夜和赫连容一看，竟然默契的一人抓着我一只手臂往后退去，安夜更是将我护在身后。

已无需多言，我从他们的面色也猜测出大概。守卫者已然中了妖毒，这毒虽然凶猛，却是厚积薄发的性子。

守卫者也了然，许是见惯了，竟然毫无悲痛之色，跪在地上叩首道：“求殿下和安大人给我一个痛快！”

“并非非死不可！”安夜道。

“你切莫灰心，我定会相助。”我欲上前查看伤口，被寒夜拉住。我看着寒夜朝我摇摇头，面色担忧。我微微一笑，让他安心，随后拂开他的手。

我伸手触碰他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他的身上竟然有些灼热

“怎么了？”安夜察觉到我的异样，问道。

我摇了摇头，再次触碰他的伤口，那灼热感竟然小时了。我以为是自己太过谨慎，而产生了幻觉，却不想守卫者竟然整个人抖了抖。

“怎么了？”我问。

“圣女的手太冷了，”守卫者低着头道，“不过我感觉也没那么痒了。”

我若有所思。如今我已于常人无异，他怎么会感到寒冷呢？我无意细细思量，先用灵力将他体内的毒逼了出来。所幸，守卫者的毒初显，也并不深，不过须臾便清楚干净。

“阿凝，你无事吧？”赫连容见守卫者无虞之后，立马过来扶着我，关切道。

我摇了摇头，“殿下，你觉得我冷吗？”

赫连容握着我的手，道：“不冷。有我在。”

我抽回手，心中已有所思量。

“殿下，此城已是凶险万分，殿下和凝，圣女定然不可再停留了。”安夜叩拜道，言辞恳切。

“护佑金都子民是我的职责，我本该早些在这里，如今怎能弃之不顾？”我拒道。虽然知道寒夜是不想我卷入这场纷乱。可他也知道，从方才见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已无退路。

况且，我之命运，谁能左右？

可他们不一样。赫连容是太子，安夜只是捉妖师，本可以远离，只需现在远处观望就好。于是，我朝赫连容行礼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断不能有何闪失。此事就交于寒凝来办吧！”

“阿凝！”

“安大人，”我又看向安夜，“此前有劳安大人，今后有我在，大人也可……”

“凝儿！”安夜打断我，“圣女，你知道我不会走。”

他说的坚定，眼中更是坚毅。

无论面对各种境地，我都会站在你的身侧。这是安夜曾说过的话。我当时以为只是玩笑，可是后来他用行动在证明他的誓言。

无涯山，历来是神仙修炼之地，也常有人来拜祭神明，但多数是孤寂的。在无涯山的岁月孤苦，闲暇之余也只是和鸟兽说说话，偶然听闻山外妖怪作祟，百姓苦不堪言。有人闯入无涯山，请求我下山收妖，护这一方太平。

我便是在这时候遇上安夜的。

他就这样闯入我的生命，霸占着不肯离开。那时我还不是圣女，可以拥有自己的爱恨。

安夜如同一抹阳光，让我逃离孤寂。他陪着我在无涯山，日复日，夜复夜，年复年。

他陪我修行，我陪他捉妖。

我曾以为可以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可族长忽然传书于我，告知我将是下一任圣女，要我速回。

我不得不斩断情缘，疏离寒夜。我将缘由说明，他也没有多加阻拦，而是说了那样的话。

我多想和他遨游红尘，可是我不能，我摆脱不了宿命。圣女的选择是上天所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何只有我异于常人。

我常常梦见哥哥，哥哥问我快不快乐，我却答不上来。或许他也知道，但他总是支持我的。

后来，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寒夜都会出现。可惜，花有再开，人无再年少。

如同今日一般。

“殿下，寒凝是寒氏族人，亦是圣女，护佑天下臣民是我的使命。”

“阿凝，你既然在这里，我也绝不会离去。你是圣女，而我是太子，你注定要站在我的身侧。我绝不会独留你于此！”

“殿下！”

“这是命令！”

“是。”

                              3 第六天

自从守卫者出事以后，城西戒备更加森严。赫连容常常出入，大多数都是我和安夜在城里。

全城戒备，只进不出。当然，除了赫连容。

为了以防万一，我设了结界，让中毒的人无法离开。

出事的第二天，赫连容就被王上召回，而我和安夜则去见了第一个中毒之人——海英。

海英是第一个中毒的人，被关在地牢的最深处。地牢潮湿阴冷，不见光亮，被关在这里的人，还稍有些神志，却是甚微。每间牢房都是铁门隔开，在门上留一个小孔。中毒的人，不会感到疲累，也不会跟到饥饿。可自行被关在这地底下，就有了些许意识，会饿。门上的孔，就是送饭菜的窗口。每隔七天，捉妖师会来这里为他们压制毒性。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守卫者依次点亮了油灯。灯火照亮了牢房间的通道。

安夜说，一盏灯代表着一个人，这里又多少盏灯，就意味着有所少个人正过着非人的生活。我能感受到他说这些的时候，满满的歉意，和同情。和我也一样，他为他们感到心疼。

每走过一个牢房，我都能看见他们狰狞的脸，还有那双眼睛。我们走到最里面的牢房，因为牢门被打开而透进一丝光亮。

里面的人木讷地走向光亮，虽然行动迟缓，面容苍白，但眼神里依稀能看到一丝期待。海英已经不不能言语，我唯有进入到他的神识里面。

在他的神识里面，我看到海英坐在梅树下，合着眼，像是睡着了。梅树周围是五彩的水，水里长出斑斓的花草来。我站在水面，如同站在地面，不同的是，地面不会有一圈一圈的涟漪。

“海英？”我轻唤。

树下的人睁眼，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充满希冀。他激动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而趔趄了一下，然后像是等了我很久一般，道：“圣女，您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

“是，”海英眼中甚至泛起了泪，“等了很久了。”

我想，他大概是太痛苦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未见过海英，却总有一股熟悉感。我扶他起来，说道：“久等了。”

“我知道您来是想问我怎么的了这瘟疫，哦不，这妖毒。我立马说与您听。”

在海英的叙述中，我得知了来龙去脉。

海英是一个镖师，名下有一家镖局。由于家族没落，镖局的生日一日不如一日，为了养家糊口，海英决定关掉镖局，跟着妻子的娘家人做生意。

但就在海英决定拿点镖局牌匾的前一天，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他，花重金要他保一趟镖，为了表示诚意，神秘人先付了一笔可观的定金。

这笔钱，足以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让镖局东山再起。海英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应承了下来。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于是连夜安排了妻儿回到母家。

隔日，神秘人再次找到他，将一个盒子交于他，送往西城。与他所想不一样，这一路出奇的顺利，却觉得一路上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

他只当自己心虚，疑神疑鬼。毕竟，这镖太过容易。

海英在交接的地方等了许久，都不见神秘人出现。在等待的这段时日，客栈发生了一起骚乱，有人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房间的东西搜刮了一遍。海英发现铁盒移动了位置，一面担心里面的东西有碍，一面又碍于行规不能擅自打开。后来他还是打开了，从里面冒出一团黑烟，直逼其面，他不免别过头去，待再看时，却发现盒子里空无一物！

海英顿时慌了起来，镖师丢了镖，何其讽刺！偏偏此时，神秘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本以为神秘人要拿他问责，谁知，他不但没有怪罪还将剩下的钱如数给了他。

回到家后，虽然走了银子，也没有改变他的生活，妻子并不开心。妻子说他变了，变得发呆，嗜睡，暴躁易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体有很严重的问题，且神秘人说过要他保重，让他身体上有什么变化可以去找他。

海英重新回到西城的时候，神秘人已经在等他了。这一次没有上次那么顺利，海英行动缓慢，浑身奇痒，这是西城灾难的开始。

神秘人告诉他，他感染了瘟疫，要等一个人。要告诉那个人若发生的一切。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我。海英，是哪个神秘人培养的瘟疫之源。

海英曾问过为什么选择他。神秘人说，不是他选择了海英，而是海英选择了他。

“神秘人在哪里？”我问。

“一直就在西城。”海英说。

我十分震惊的看着他，“当真？”我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城中除了捉妖师和精锐侍卫，便只有地牢还有人，让若还有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寒凝，”海英焕然直呼我的名字，眼神坚定，“他就在城中！”

他说的肯定，我却毫无头绪。如果他在这里，会在哪里呢？

“寒凝，”海英再次叫我的名字，眼神变得寒冷，“他说他在等你，等你阻止这场灾难。”

我不自觉的后退，此时的海英仿佛变了一个人。“你不是海英！你是谁？为什么会在他的神识里？”

“我是谁？”海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直笑个不停，少顷方停。他看着我，眼神愤懑、不甘。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他的眼里竟然还有一丝不舍。

”寒凝啊，倘若一切没有发生该多好。”说罢，海英霎时昏倒。我看到一抹黑烟飘散，并注意到周遭的变化。水在干涸，花草在枯萎，梅树在枯死。

我忽然感到头一阵剧烈的疼痛，也不能靠近海英。

“凝儿，凝儿，你快回来！”

我又听见寒夜焦急的呼唤声，等再看海英时，他已经醒来。他的身体逐渐透明，我才意识到他的神识即将毁灭。

“他在等你！”

这是海英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他神识毁灭的时候，神识世界的一切开始湮灭。我在离开神识的时候，被一股力量牵引，让我无法施展法术。

头仍疼的热烈，我感到疲累，昏睡了过去。

                            4 第八天

“阿凝？阿凝？”

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在唤我。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若有似无。

我看见自己站在寒族居住地的安山，那里黑雾缭绕，寂静无声。黑雾中有一个人，他朝我慢慢走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觉得熟悉。

一阵风袭来，吹散烟雾，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那时我永远也不会忘得容颜，我的哥哥寒笙。

“哥哥，是你吗？”我呼唤着他，红了眼睛。

这是我朝思暮念的人啊。

寒笙向我靠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听见我殷切的呼喊。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朝我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摸我的脸，却没想到是给了我一拳。我猛的后退，殊不知身后竟是悬崖。

“哥哥……”我错愕地看着他，看着他愈来愈远，看着他变了容颜。我感到心在流血，泪水无声地流下。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唯有那一声呼唤停留。

“凝儿，快醒醒……”

我睁眼，眼角流下一滴泪，嘴里仍然唤着“哥哥”“哥哥”。哥哥是在怪我吗？

“凝儿，你终于醒了。”赫连容怜惜地为我拭去眼角的泪。

我这次发现坐在床边的人不是安夜，而是赫连容，那个待我如兄的人，而我也不在西城，而是在金都王城，太子府邸。“太子怎么会在这儿？”我欲起身行礼，被他按下，只好继续躺着。

“听说你晕倒了，我心急如焚。”赫连容说，满脸的心疼。他取出手帕为我拭去额上的汗水，柔声道：“又梦见寒笙了吗？”

我点点头，泪又不自觉地流下。赫连容连忙擦去，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他手心的温度，又让我想起了哥哥，忍不住又想流泪。而我知道此时不是缅怀的时候，稳稳心神，收回手坐起身来，朝外边看了看，不见安夜的踪影，于是问道：“安大人呢？”

赫连容怔了怔，表情凝重，没有说话。

“是不是出了事？”我急问。

赫连容看着我，表情落寞，“毒疫又开始蔓延了……”

“怎么会？！”我惊道，“到底怎么回事？安夜如何？他有没有事？”

“阿凝，你……”赫连容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容哥哥？”我抓住他的肩膀，唤道。我不想身边的人再一次陷入危险之中，我承受不起。

“他没事，”赫连容抬眼看我，眼中带着一丝忧伤，“在你昏倒的这两日，捉妖师和侍卫先后中了妖毒，不知缘由。”

“妖毒可曾蔓延出西城？”

“没有。”

“这就好。”我稍有放心，想起海英说过的话，喃喃道，“原来是真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又为什么非要等我呢？他是没了西城，还是我？不管如何，我必须要去找那个神秘人，既是因我而来，倘若我慢一步，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我越想越不安，不顾赫连容阻拦，执意要去西城。

就在我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族长忽然出现。倘若不是事态不在掌握之中，族长不会亲临。

“族长？”我诧异地看着族长，又看向赫连容。

“是族长将你从海英的神识里就出来的。”赫连容解释道，随后便退了出去。

“多谢族长！”我俯身作揖，又问道，“族长怎么会来这里？”

我从未见过族长如此难安，也不曾想族长会讲出这样一段往事。

三十二年前，那时我还未出生，寒族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族中长老寒华为提升修为修炼禁术，擅入红尘，以人为引，枉顾族规。

族长派人将其捉回，若是他能回头定会饶他。可他毫无悔改之意，族长欲执行族规。两人大战两天两夜，寒华终是不敌，身受重伤。

因寒华原本是王室中人，族长不敢轻易杀之，要将其交于王上发落。谁知，在将其押望金都城的途中，他竟然突然消失，只在囚车中留下四个字：我必归来。

“我查到，寒华在消失之时，身形不再，只有一丝残魄，如今控制人，是想修补魂魄。”族长道。

以人为引，修炼禁术，为的是向寒氏和王族复仇，如今看来，神秘人极有可能是寒华了。

“那他可成了？”

族长摇摇头，“他藏在人体内，也就是宿主。不过，很快就会有肉身了。”

“那，可有应对之策？”我问族长。

族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声音沉沉地说道：“有，寒语诀。寒华所修炼之禁术，乃至阳，名为烈火咒。寒语诀，至阴，同烈火咒相生相克。从你修得寒语诀的时候，我就知道烈火咒也将重现，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怪不得，我会觉得莫名熟悉。”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觉得海英熟悉，是因为寒华的魂魄就在他神识里。

那之后呢？寒华又去了哪里？既然寒语诀与烈火咒相生相克，那么拥有烈火咒的寒华与我之间丁定有一丝牵连。一个如冰，一个似火，冰火难容。

“守卫者！”我越想越觉得惊骇。原来不是我的错觉，海华宿在了守卫者的体内，所以他才能感受到我的冰冷！而在我昏迷的这两天，海华则加快乐修补魂魄的速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寒凝，”族长将我从思绪中唤回，““寒语诀，会让西城成为一座寒冰之城，它能让妖毒不再生，甚至会清除，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久到无法预计。而那些中毒的人也会恢复如常，只是不能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只能活在这寒冰之城。在这寒冰之城里，生老病死。你……””

族长顿了顿，终于还是继续说道：“你可愿意？”

我知道族长的犹豫，寒语诀，一生只能用两次，一次生，一次死，而我已然用过一次。我从出生起，便身有异像，若不是族长暗中叫我学习寒语咒，只怕我早已被驱逐，死无栖身之地。

原来，我才是解药。

“寒凝，愿意。”我终于是决定使用寒语诀，以我之命，换天下生。

我朝着族长跪下，叩首，以拜谢他这些年庇护之恩。

安夜，对不起。

                            5 第九天

族长走后，我才抬起头，拭去脸上的泪痕，神色决然地去往西城。

就在我出现在西城结界面前的时候，赫连容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他已经知道阻止这场灾难的方法。

我与族长的对话，被他如数听了去。

“阿凝，”赫连容阻断我的去路，“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

“小时候，都是我替你抵挡所有，如今让我再为你抵挡一次吧。”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赫连容的深情，不同于兄妹之间的情深。

“容哥哥，我……”

“既然你唤我一声哥哥，那就听我一次吧！”赫连容打断我，走近我，将我拉入怀中，在我耳畔轻声说道，“你是我赫连容此生，唯一的守护。”

“容……”我还想说些什么，却绝头脑昏沉，意识渐失，浑身失了气力。只能看着赫连容将我轻放在地，在我周围设了结界，随后入了西城。

西城风声寥寥，落地满地。赫连容虽然在寒氏修行过，但远不是寒华的对手，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竟然一时无法打破结界。

直到结界有所破损，我知道赫连容终是落败，这才得以冲破结界。

当我进入西城的时候，城中漫天火焰。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城外而去，连忙追过去，沿途看见成群的中毒人。

我一路阻止中毒人前往城外的方向，一路往城外奔去。一袭黑烟从空中而过，瞬间便至城楼。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赫连容，而方至城门的是安夜。

赫连容已经成为了寒华的新宿主！

眼看中毒人就要将安夜包围，我闪身过去，看见赫连容随手一挥，中毒的人刹时静立不动。

“凝儿，你怎么来了？”安夜浑身是伤，已是经过一场大战，现下已体力不支，说话亦显得有气无力。

“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我柔声说道，“你且安心，有我在。”

“阿凝，快走！”城楼上的赫连容在极力抵抗寒华的控制，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赫连容的神志在自己和寒华之间不停地变幻，终于变成了寒华。

“寒氏圣女，你终于来了！”寒华轻蔑地看着我，“可惜，可惜！”

“你既然已修得肉身，为何还要宿与他人体内？”我将安夜安置在另一个结界里，这才看着寒华。

“这可是金都太子，是我的护身符啊！”寒华自信一笑，“说起来，赫连容对你用情颇深，你于公于私，都不会下手。”

“是吗？”我不屑地笑笑，“那试试吧！”

“这性格，我倒是喜欢。”寒华嘴角上扬，挥一挥手，中毒人又移动起来，神情狞恶，张牙舞爪地朝我而来。

见状，我轻念寒语诀，不消一瞬便大雪纷飞，覆灭了空中的火焰。我身体逐渐升入空中，气候极速下降，脚下的城逐渐被冻结。

“你竟然修炼了寒语诀！”寒华稍显意外，“倒是我小觑了。”

“你知道的太迟了！”我冷冷道，掌心寒气凝聚，朝寒华挥出。寒气如同一把利刃，直逼其心脏！

寒华没有想到我会不顾赫连容的安危，有些始料未及。我那寒气本就是看似凶猛，实际上无伤性命。乘着寒华措手不及之时，我又凝聚出一团寒气，只朝其眉心，又幻化身形，迅速来到他身后，收回起初的寒气，朝其后背用力击出一掌。

这一掌，更是让他猝不及防，将他从赫连容体内逼出。我连忙抱着赫连容落地，赫连容身体虚弱地看了我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身体便被冻结，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寒华又去了哪里，此刻我必须要让他们送出西城。寒语诀还未尽数召唤出来，一旦召唤出来，他们将死在这里。

“凝儿，不要！不要……”安夜看出我的心思，竭力呼喊。

“凝儿……”

那一声声呼喊，似泣血之声，在我听来尤为凄切。

我眼眸含泪，嘴角带笑与他作最后的道别，“安夜，好好活下去。”继而，使用灵力将他们推出西城的结界。

没有时间伤怀，西城的寒冰在慢慢溶解，是烈火咒！我转身时，一股火焰朝我而来，我闪躲不及，备受重击，连连后退，口吐鲜血。

寒华乘势追击，又对我连连攻击，我虽反击，却始终落于下风。终于，被其一招重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鲜血淋漓。

我支撑不住要倒下去，一手撑地，一膝跪地，又吐出一口血。我抬头看着寒华一脸侮慢地向我走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倘若再不将寒语诀全然用出，只会生灵涂炭。

我踉跄地站起身，再次轻念寒语诀，用尽所有力气召唤。风声肆虐，雪花纷扬，天寒地冻之景已然呈现。当风声止，雪停时，我知道寒语诀已然召唤。

“不自量力！”寒华挣脱周身的寒冰，不屑地说道。他欲召唤烈火，却发现召唤出来的烈火已然被冻结。

“哼。”

我轻蔑一笑，化作寒冰，在他的凝视之下，穿透其心魄。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灰飞烟灭。

我回望了一眼城外，“再见了，我的爱。”

而我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在我即将消散的时候，我恍然看见寒笙笑着向我走来。他微笑着，一如儿时那样，牵着我的手。

“妹妹，别怕。”

雪·网

                                6 终章

妖毒侵袭的第九天，西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经年不化。雪停后，西城又下了一场五彩雨，中毒之人也恢复如常。

雨停之后，西城的城门口出现了一座人形冰雕。西城百姓与城外之人，纷纷叩拜。

一年后，太子登基，不肯纳后，而寒氏也选出了新的圣女。寒氏族长自请命守护寒冰之城，一来告慰亡灵，二来让寒冰之城与外界也能有所往来。

每个出入寒冰之城的人，都能看见有一个人守在冰雕下，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