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谢建国是文艺宣传队唯一的导演兼歌手。
人长的极其一般,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鞋拔子”,可见他的脸很长并且有超人弯度。
我在宣传队里是小提琴手兼舞蹈演员,偶尔参加小话剧的演出,所以跟他接触比较多。在那个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时期,一个人都得当两个人用,没有两把刷子谁也混不到宣传队里来。那时社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八个样板戏轮流演,八亿人民都得看。看得人们就是睡着了,在睡梦里都能哼上两句了。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
(二)
谢建国模样不济,仍自视清高,平时的打扮就与大家不一样。无论春夏秋冬,不管是冷是热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总是一件黑色的大长袍,一条长长的深灰色的围巾。冬天一顶皮帽子,再冷的天,帽耳朵都不会放下来,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双手捂着耳朵急奔。遇到熟人马上放下双手,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坦然自若的慢行。厂卫生所里经常看见他往耳朵上涂抹冻疮膏,冬天里他自己遭罪也就算了,别人没什么感觉,最多是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而已。
“这小子,真扛冻!”
一到了夏天,问题来了。再热的天他也围着那条长围巾,吸汗性能也是有目共睹,只是那种猫骚狗尿的气味让人不敢恭维,三、五米开外还好说,知道味道不对,最多摇摇头也就过去了。
“啊,好像附近谁家养了只狐狸?还挺臊的。”
可在一个排练室里,近在咫尺聆听教诲,那才叫一个痛苦的折磨。只恨自己没有得上鼻炎,熏得是晕头涨脑,恨不得马上逃离。
谢导在这时,那叫一个没感觉。他不断地把滑下肩头的围巾往上撩,紧跟着一个大抛头,人整个一个五四青年街头讲演的高大形象。
谢建国不仅导戏时口若悬河,时不时的来把男生独唱也很是迷人,他那富有磁性的男低音,不知打动了多少年轻姑娘的心,所以尽管他有一些怪味,但并不影响他在文艺宣传队的地位,姑娘们仍然愿意和他吵闹成一团。大家伙儿都住在独身宿舍里,一些风言风语就免不了流了出来。
“渣男”只是现在的定义,那时候大家都说他是蜡笔不叫蜡笔:
“小色棍一根。”哈哈
(三)
转过年的冬天,谢建国出事了。上夜班时对一位新来的漂亮姑娘动了点儿粗,姑娘不干了,哭哭啼啼的闹到了厂里。听说当时谢建国在车间里都给她跪下了,姑娘仍旧不饶不依!谢建国事后反省说:
“唉,忘记她是新人了,要不然就凭我的才华,她早就就范了。”
正好赶上宣传队又要集中训练,准备参加市里的文艺汇演。工会干事兼宣传队队长就想借此机会,强调一下纪律。会上点名批评了他,可谁也没想到队长话音未落,谢建国谢导“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脸黑紫的大声说:
“我揭发!”
“队长偷听敌台。”
看到大家惊异的目光他又接着说:
“再有就是队长曾泄露国家机密,说空军有人驾机叛逃台湾。”
全场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这还了得!这可是当时最敏感的政治问题,(十年文革后期)众人面面相觑,一副为队长担惊受怕的情绪漂满了整个房间。工会主席尴尬地站了起来。
“大家下去就不要乱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 ----
会议不欢而散,谢建国强暴新人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啦。大家心里都转着一个念头。
“这小子,不太好惹!”
“真够阴的!”
谢建国虽然继续当他的导演,可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大家都有些不买他的帐了。一个随时可以出卖朋友的人,大家都敬而远之。
(四)
文革结束前后,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社会上,工厂里三天两头的改口号。今天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 纲举目张呢。政治第一嘛!明天又变成以三项指示为纲,抓革命促生产了。生产变得最重要了!厂里的宣传栏三天两头更换内容,我和谢建国最忙!他忙着写稿子,传递出工人阶级的呼声,我忙着画报头和插图,做到文图并茂。
可三项指示为纲没过几天,又变成了反击右倾翻案风了。我俩把刚贴到工厂围墙上没几天的大字块,全部撕了下来,把墨迹未干的最高指示又贴了上去。
我一边撕一边吐槽:
“哎~你说也没几天呀,怎么就变了几个来回了?真不明白!”
谢建国一副饱经世故的样子。
“嗨、革命嘛!”
(五)
谢建国调到局里去了,据说是局领导欣赏他的写作才能,上调局里专门给领导写发言稿。
谢建国并不满意,档案仍旧留在厂里,工资还得到厂里来领。每当遇到熟人问起:
“高升了?调局里了。”
他心里就酸溜溜的,只有看到相好的女人时,他才昂首挺胸,一副当了局长的模样。
改革开放那几年,当谢建国还在局里混的时候,伙伴们就纷纷都上了大学,离开了工厂。听说谢建国在局里混得很不如意,那里的年青漂亮姑娘,都有领导惦记着,他根本抢不上槽。呵呵
(六)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基本已经忘记了谢建国的存在。一天在书店前等电车,一位潇洒时尚的青年站到我的面前,一件黑色的厚呢子大衣,一条长长的绛紫色围巾,撩围巾的动作和摆头的方式,让我认出了谢建国。他好像是故意站在我面前让我认出他来,一阵老套的寒暄之后,他得意的拿出腋下夹着的一本厚厚的书对我说:
“我现在在省话剧院工作,干的是老本行,还是编剧兼导演。”
“这期《十月》上发表了我的一篇中篇小说,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谢建国说话时打着胸音,运着丹田之气!说完话还得意的向四周望了望。车来了,他赶紧向我挥了挥手,并没有上车,就径直地钻进了身后的饭店里,我看见饭店里一群姑娘簇拥着他向深处走去,他好像正是情场得意之时----嘿嘿
(七)
天气转暖啦,南归的燕子也飞回了北方,公园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叫蛙鸣,美丽的花蝴蝶也开始在绿荫中翩翩起舞,喜欢垂钓的大小男人们,一大早就站到水中一动不动的候着,蛙鸣鸟叫的、温暖的一天也就过去了。傍晚散步时碰到了油画系的老师,闲聊时说:
“有时间来画室玩吧,最近请了话剧院的女演员做模特,那模样就叫一个亮堂。”
“画起来激情满怀呀!”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饭,我急急忙忙赶到了画室。还好只有二三名老师在写生,我支起了画架选个满意的位置,就画了起来。休息时我装做无意的谈到了谢建国。
“话剧院有叫“谢建国”的吗?”
“谢导!你认识?”女演员满有兴致的反问。
“啊,过去在一个宣传队呆过,他曾经是宣传队的导演。”
“是吗?谢导是半年前调来的 ,听他说是从北京下来体验生活的。”
“团里的年青妹子们都喜欢他,为了他的事儿都打到团领导那去了,独身有才华的男人不多了,他可是块香饽饽。”
从女演员的嘴里我还知道,谢导是中央戏剧学院编导系高才生,毕业后留在中国话剧院工作,这次下来只是为了到基层収集素材,顺便找两名好的年青女演员,就是说他是中央派来的钦差大臣,搞得年青漂亮的女孩子都在围着他转---- ----我听了很无语。亏了眼前的女演员年龄大了点儿,看来入不了谢导的法眼,否则我一定会跟她说:
“美女请你冷静点儿!谢导他从来没有去过北京,更不是什么大学毕业生,至于写出那么深厚生活底蕴的小说来我很怀疑,是不是搞错了?”
(八)
三个月后的一天,话剧院的女演员来学校图书馆还书,顺便到我的画室里来玩玩。一见面就大声的说:
“李老师你真行!”
“本以为你是嫉妒谢建国才那么的不屑,没想到真的让你言中了,谢建国已经导了三、四个月的剧本竟然是抄袭的!”
原来版本是50年代初期苏联的中篇小说,连载在黑龙江日报上,当初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不知道怎么被谢建国翻了出来,也就改了个中国名字,仅仅是改个中国名字,就发表在《十月》了。
“谢建国已经停职检查了,众美女们都树倒猴孙散,有的姑娘是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肠子都悔青了!”
我愕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建国果然还是那个谢建国,下一步,他会如何走?只有天知道。
让我说,其实他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渣男”而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呜呜
老顽童游希腊古庙遗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