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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
写下这个题目,我忍不住笑起来。
“当我是白痴?”我模仿荷西的口气对三毛说。好像荷西没有死,正在《沙漠中的饭店》里,吃着“大厨”三毛做的粉丝料理。三毛也没死,她看着荷西吃着粉丝料理,心想,这个笨蛋,这么多年了,可能还是不知道粉丝是什么东西做的吧?对,荷西和三毛,他们在我面前都活起来了。
当年,在撒哈拉沙漠里。
三毛调皮,不,她就是一个小骗子,用来专门骗荷西的。骗荷西她乐此不疲,津津乐道,明明鸡汤里放的是粉丝,她偏要说成是“春雨”,她说,“这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扎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喔。”
明明是粉丝做的“蚂蚁上树”,三毛却告诉荷西这是“你钓鱼的那种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了。”
又明明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内与菠菜和肉绞得很碎的粉丝,荷西却问是不是“鲨鱼的翅膀?”,而三毛并不否认反倒笑得躺在地上。
她真的会笑翻躺在地上的!她总是仗着自己语文好,心血来潮地说话,“欺负”怎么也搞不清楚“人”与“入”区别的荷西。她“很可惜”自己的先生是一个外国人,她说自己是“下嫁”荷西,她“将就他的语文,跟他讲西班牙语,放他一码”……三毛对荷西爱,爱到对方的骨头里面,以至于出不来了,只好在骨头里“责怪”荷西,以示自己爱得毫无办法。这些傻话,是三毛式的打情骂俏和调侃,更是三毛的娇嗔,不信,你问撒哈拉沙漠,是它替我们见证了这对小夫妻六年的日日夜夜,六年,便是他们两个人的一生。
突然间,我“闻到了”从沙漠里的“中国饭店”冒出来的烟火气,“看到了”两个年轻人在那里嬉笑打闹,还有下了班回来总是大叫:“快开饭啊,要饿死啦!”对太太正眼也不瞧一下的大胡子荷西。
这个荷西啊,还真是能装。有一个晚上,他发现了三毛偷偷藏在毯子里的猪肉干,马上塞到嘴里,说:“怪甜的,是什么?”三毛一时间抢不过荷西,便没好气地回答:“喉片,给咳嗽的人顺喉头的。”这回荷西顺藤摸瓜了:“肉做的喉片?我是白痴啊?”
嗯,他真的不是白痴,因为第二天他就偷家里的“喉片”带给单位同事吃。
三毛啊三毛,那猪肉干,明明是你看到荷西快下班了才藏在他睡觉时一定要用的毯子里的。因为你知道荷西早就对神秘的猪肉干感了兴趣,他每天都要看上好几眼的。
荷西啊荷西,你个白痴。那些三毛的妈妈从台湾寄过来的猪肉干,你太太都舍不得吃的,你却偷偷拿出去给别人吃!你真的是个没心眼儿的白痴。我笑着对活过来的荷西说。
三毛在一旁也笑个不停,仿佛当年那个为了吃到猪肉干一个劲儿地装咳嗽,需要用猪肉干治疗喉咙的荷西又回来了。她听到有人说自己的丈夫是白痴,马上笑起来,如她细弱的声音一样,她笑得也很细弱,长发和长裙随沙一起飘逸起来。
而荷西却含情脉脉地看着三毛。眼前的三毛不再是个撸着袖子洗碗的“辫子飞天,妆如女鬼”的三毛,而是柔柔的软软的小女人的三毛。他从后面环抱住了三毛……
好了,好了,荷西,三毛,你们两个人不要在我面前撒狗粮了,还是回到撒哈拉沙漠去吧。
荷西的大老板终于在三毛的“中国大饭店”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笋片炒冬菇”。送走了客人,爱巢中的两个年轻人是这样的:
荷西十分满意,在我背后问:“喂,这个‘笋片炒冬菇’真好吃,你哪里弄来的笋?”
我一面洗碗,一面问荷西:“什么笋?”
“今天晚上做的笋片啊!”
我哈哈大笑:“哦,你是说小黄瓜炒冬菇吗?”
“什么,你,你,你骗了我不算,还敢去骗老板——”
“我没有骗他,这是他一生吃到最好的一次‘嫩笋片炒冬菇’,是他自己说的。”
荷西将我一把抱起来,肥皂水洒了他一头一胡子,口里大叫:“万岁,万岁,你是那只猴子,那只七十二变的,叫什么,什么……”
我拍了一下他的头:“齐天大圣孙悟空,这次不要忘了。”
我又被他俩给逗笑了。夫妻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甜死了,蜜死了,哪怕再短也今生无悔。
在《沙漠中的饭店》里,三毛把菜烧成了艺术,也让她的食客——小她八岁的大男孩荷西吃成了“白痴”。饮食也好,文字也好,年龄也好,各种文化的差异并没有使他俩互不理解,相反他们互相尊重,互相融入,互相调侃,一个是想象力丰富的三毛,一个是包容有加的荷西,两个人,浪漫豁达、疯疯癫癫、幼稚可爱,在那片物质贫乏的沙漠上彼此活成了对方的生活调味剂,演绎出了一场“爱有来生“的趣味人生。
听说三毛死后,有个姓马的职业旅行家花了五年的时间走访撒哈拉沙漠,他怀疑三毛笔下的浪漫,说荷西其实对她没有那么好,三毛终其一生,只不过是在“表演”“作秀”罢了。
我才不管这些呢,我想那个姓马的是个神经病,不,是脑子有病。我只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真爱的,是可以把一地鸡毛的日子过成一个美丽的“骗局”的。一个甜蜜的吻,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一个甜蜜的夜晚,甚至一个善意的谎言。
哪怕是片刻,哪怕是一个月,哪怕是一年,哪怕只有六年的时光让两个人的一生永远留在沙漠里……如三毛和荷西。我依旧相信真爱。
我不喜欢人们把“岁月”说成是一把杀猪刀,干嘛要用杀猪的刀,直接杀人就是。“岁月”来了,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也来了。三毛又说:反正夫妻生活总是在吃饭,其他时间便是去忙着赚吃饭的钱,实在没多大意思。
其实,“没多大的意思”就是生活。三毛跟荷西结婚前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荷西问我:“你要一个赚多少钱的丈夫?”
我说:“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
他说:“说来说去,你总想嫁有钱的。”
我叹了口气说:“也有例外的时候。”
他很自然的问:“如果跟我呢?”
我说:“那只要吃得饱的钱也算了。”
他思索了一下,继续问:“你吃得多吗?”
我十分小心的回答:“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对,我们少吃点就行了。我们为什么不幸福呢?因为总是想多吃点,吃好一点。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要把做饭和吃饭这两件事搞定了,夫妻生活就有趣了呢。
也许有人会说,三毛和荷西是跨国婚姻,中西文化的差异给他们之间带来的幽默,在中国人之间很难找到。就像西方男人夸女人说“你好特别”,而东方男人说“你好漂亮”一样,文化差异不容忽视。
而我认为,东西方文化也好,南北文化也好,这里所说的“文化”,不分国籍,不分地域,是指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东西,那是我们各自的“文化”,尤其应该受到最亲的人去尊重的“文化”。为什么我们笑的时候越来越少呢?是因为,我们都太聪明了,不,确切地说,我们都不愿主动去做对方的“白痴”。装傻有罪吗?没罪,那做“白痴”又何妨呢。像荷西一样,不要试图去改变对方,而是在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面前,做个认真的“白痴”,这样快乐也就简单了。
互相尊重对方的“文化”,把尊重的行为用童话般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才是三毛和荷西留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写完上面这些文字,我闻到了楼下厨房里飘来的烤肉的香气,喔,有人在准备晚餐了。那是牛排的味道,我准备再加个粉丝鸡汤。牛排加粉丝鸡汤,偶尔这样的搭配也不算奢侈,三毛和荷西一定会高兴这种组合的。喔,对了,“粉丝”的日语,就是汉字的“春雨”(はるさめ)。
晚餐时,看着桌上的牛排和“春雨”,荷西和三毛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就像当年在西班牙,上完四年大学,服完两年兵役的大男孩突然出现在三毛身后一样,荷西疯狂地抱紧了三毛。我听到荷西在三毛的耳边轻轻地说:
这一次我不会那么早地离开你了,也不会那么早地让你来找我了,我还想吃你做的“雨”(粉丝),我的小猴子,我们不会再分开的……荷西用十一年也没刮过的胡子轻轻地扎着三毛。
三毛被扎得痒痒的,她猛地转过身拍了一下荷西的头:还叫小猴子,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你怎么还没记住!
荷西夸张地摸着头,眼睛一转,又装咳嗽状,哇哇地大叫:喉片(猪肉干),喉片,快给我喉片!
……
还好,他没再嚷着要吃“雨”。我很想告诉荷西,以后不要再在三毛面前提什么“雨”了,你不知道你走后,三毛下了多少“雨”啊……
荷西死于1979年9月,三毛死于1991年1月;荷西死于意外,(我相信)三毛死于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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