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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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原本生活富足，幸福快乐，是个成功的商人，却在一次交易中遭人算计，从此欠下巨款。然而更加令他忧心的是，债主是个心狠手辣的黑帮老大，人称刽子手。林烨深知这样的人是得罪不起的，他想尽一切办法筹钱，却也无法填补这个坑。

变卖掉所有家产后，妻子狠心离去，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和一只卷毛小狗。年近半百的他，要还这笔钱谈何容易？既没有东山再起的资金，也没有年轻气盛的精力，事到如今，他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了。昔日的朋友都将他拒之门外，只有他的债主，刽子手，还记得派人送来不分昼夜的恐吓。在遭受了数周的折磨后，林烨忍无可忍了，他决定逃。

趁夜深人静，林烨带着女儿和狗，坐上一辆废旧的面包车，奔逃了五天五夜，到达了一个暂时安全、但陌生得让人胆寒的城市。他费尽心思才租到了一个既隐蔽又还算便宜的房子，草率地住了进去。

两人一狗，相依为命地苟活在城市的一角。比起曾经的风光自在，此时的日子苦了不知多少倍。但林烨的女儿却尤其懂事，从来不会抱怨生活的窘迫，这自然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白天出门打工，晚上回家陪女儿。女儿白天在家和小狗玩，晚上也在家，和父亲玩。林烨知道，这个时常趴在窗台发呆的女孩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但他还不能给她自由。要知道，现在的生活虽是单调了些，但好在是安全宁静的。

这天夜里，父女俩正在享受着中午的剩菜剩饭。小狗乖巧地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们，时不时摇摇尾巴，时不时叫一声或者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掏一下他们的腿。昏黄的灯光下，屋子里充溢着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女儿突然一反常态，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扭头望向窗外黑夜，沉默片刻，说：“爸爸，我想出去玩。”她大概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一旁的林烨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饭菜往嘴里送去。

女儿是林烨的一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又窄又暗的屋子后，看到天真烂漫的女儿，就感到人间值得。而女儿所拥有的，仅限于一个小小的空间，一只可爱的狗，一个不爱说话的父亲。然而，这过于简陋的世界终究无法满足一个孩子的成长。

林烨收拾完碗筷便带着女儿和狗一起出门了。

天已经黑了，霓虹灯光彩夺目。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有两人一狗并排走着。女儿拉着林烨的手，时不时蹦跶着，高兴极了，小狗也摇头晃脑地在一旁跟着。看着这一切，林烨不由得笑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林烨从没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他的女儿和那只狗也是。眼前的景象璀璨迷人，身旁的女儿楚楚动人，他情不自禁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他到现在还没给女儿买过什么东西，等过几天发工资了，他要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她真该像其他女孩儿一样漂漂亮亮地去上学。是呀，上学！过些日子，他要给女儿选个好学校……女儿长大了会有什么工作呢？她会谈恋爱吗？她的男朋友会是怎样的呢？噢，最好不是个商人！……”一想到这，他责怪起自己来——怎么能够忘记这危险的过去呢！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又皱起了眉头。他开始左顾右盼，警惕起来。女儿察觉到父亲又不开心了，往周围看了看，仰起自己的小脑袋，娇声娇气地问：“爸爸，这附近有海吗？”林烨回过神来，赶忙低头看向女儿，一对清澈明亮的小眼睛切换进视野，他笑着说：“有的，前面就是。”女儿充满笑意的嘴角咧得更开了，顽皮地撒开父亲的手，嚷道：“噢！看海去咯！”便唤着小狗向前跑去。一股不安涌上心头，他赶紧跟了上去。

过了马路就能到海边了。他们在红绿灯旁停住了脚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对面一闪一闪的红色数字。“19,18,17……”，女儿稚气地数着。往来的车辆稀稀拉拉，它们都保留了完好的姿态供路边的行人观赏。像其他车一样，一辆白色轿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但不寻常的是，有一只红润的鸡腿从车里一飞而出，掉落在马路中间。谁都可以忽视它的存在，但那只小狗做不到，它想这一口可是想了好几个世纪。趁旁边的主人不注意，它向着鸡腿奔驰而去。“9,8,7……”，红色数字还在闪动着。它马上就能一饱口福了。“6,5,4……”。它的鼻尖杵了上去，“3,2……”。又一辆白色轿车飞驰而过。“1。”绿灯亮起。它或许叫了一声，便同它的鸡腿一起被碾进了天堂。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好的伙伴，这个小女孩终究没能堵住涌上心头的悲伤，开始抽泣起来。这意外着实让人猝不及防，林烨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女儿搂入怀里，不知如何安慰她。

女儿哭累了，就躺在父亲的手臂里睡着了。

天更黑了，林烨抱着熟睡的女儿，回到了那个狭窄得几乎要侧着身体进门的家里。打开灯，桌旁抽出的两把椅子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来不及收拾东西，他转身迅速冲向门去，却一头撞上了一堵厚实的东西，不由得猛地向后退去直撞上桌子，抬头看去，门口正站着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

一个多小时前，这个家还是那样的温馨可爱，现在却格外冰冷了。林烨瘫坐在地板上，被那两人打得鼻青脸肿，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一个冷漠的声音：“三天之后，拿钱赎人。”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躯体，没有人可以投靠，去偷去抢更是不可能，林烨掩面痛哭。他这段时间挣的工钱甚至都不允许他和女儿以及那条狗吃得稍微好点，又怎么可能还得了那笔巨款呢？

三天很快就到了，屋子里死气沉沉的，林烨仍窝在之前的位置，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希望这是个梦。寂静想多陪他一会儿，却终究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声赶走。他想转过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僵得痛起来，透过余光，可以看到还是三天前的那两人。他们进门之后，将他狠狠地拽了起来。他感到从头到脚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刺痛着，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向他的大脑发出红色警告。

被塞进一辆白色的轿车后，林烨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进入了一个装潢华丽得可以被称为殿堂的房间，这房间虽是华丽，却格外的冷清。房间里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中间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锅的旁边摆放了一盘盘精美的生肉，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谢顶中年人正坐在桌旁，自顾自地吃着，这人就是刽子手。林烨被那两个没好气的人压着，一直跪在地上，诱人的香气飘入他的鼻腔，沿着食道下去，不断挑逗着他积满酸性液体的胃。半个小时过去了，刽子手仍不做声，林烨咽了咽口水，开口道：“对不起，你的钱我……我还不了……”余音未落，他感到两根细长的棍状物向自己的头颅掷来。一阵疼痛之后，他的耳边响起了清脆的声响，只见一副金属筷子落在他的膝盖前。一个令人窒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捡起来。”刽子手缓缓收回停留在空中的手，理了理微皱的袖口。林烨伸手去捡地上被摔得各奔东西的两只筷子，随即他的大脑中又再次出现了刺痛的警告。两个下属粗暴地将他拖到刽子手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身体又刺痛了个遍。刽子手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它们被修剪得近乎完美，“想见你女儿？那就吃吧，我没叫停，你就不许停。”这沉重的声音压得林烨喘不过气，“那我女儿呢？”刽子手回以沉默。林烨咽了咽口水，吃了起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林烨感到自己的胃已经撑得不行了，似乎只要自己稍微弯点腰，嘴里就会涌出混混沄沄的食糜。“可以停了。”又是那个沉重的声音，“你女儿已经永远地和你在一起了。”刽子手看着眼前狼藉的桌面，冷漠无情，轻蔑一笑，又转头看着林烨，“我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随即起身向门口走去。看着刽子手矮壮的背影，“这？”林烨抬起抖动的右手，指着盘子里的肉，“这是我的……”他瞪大了眼睛，愣在那儿，嘴唇不住地颤栗着。他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发出呕心抽肠的哀嚎声。两个下属站在林烨身后，他们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其中一人抬起手，低头看了手腕上眼镶了几颗宝石的表，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他被扔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三天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候林烨和他的女儿以及那条狗，似乎就幸福得像个普通人了。他万念俱灰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泪痕满面。身旁的行人东奔西走，时间从他将死未死的身躯上无情淌过。

喧闹逐渐离去，街上的行人也所剩无几。他翻了个身，踉跄地站了起来，肚子还隐隐约约地胀痛着。

遥夜沉沉，他面如死灰地走到了海边，走进了海里，永远地逃掉了这笔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