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节回顾
塔丝娜很生气我说她爹骗了她,策马跑到前面去了,但是我没有追上去。
马蹄溅起的尘土模糊了我的双眼,远山也在青白的冬阳里隐隐绰绰,浅灰色的云压在山尖上,我的心突然沉重如溺水一般。马儿迟迟行着,我突然希望这路途变得遥远,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即将要面对的未知的属于塔丝娜的五刀旗和她的我未知的家庭。
塔丝娜大概是跑出很远不见我跟上,于是又折返回来。她说,如水,快点,我们要赶在天黑前到下一个镇子呢。我点点头,看着她快乐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失落。回到五刀旗,她就不再属于我一个人,她的爹娘只会当我是一个客人,一个护送塔丝娜回家的陌生人。
快啊快啊,塔丝娜在马上斜过身子来挠我,我却无动于衷。我说你小心掉下来。她说,我怎么可能掉下来?我骑马的技术可好啦!不信?我给你亮一招,让你长长见识。说着她就打马跑到前面去,一矮身从马的右侧滑下去,我连忙打马向前跑,她又忽地一下稳稳坐在了马鞍上。看我近前,她得意的说,不错吧?嘿嘿,这是我叔叔教我的。这一招叫蹬里藏身,要是在沙场上,这一招是躲避弓箭和敌人短兵器的最有用的一招。我说,你可千万别再来什么蹬里藏身了,你吓死我了。她朝我吐吐舌头,一缩脖子,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知道啦!
就这样有话没话,走了很久,天色渐渐灰暗起来。
我们找家客栈歇歇脚吧?明天一早就上路,不知道离五刀旗还有多远?塔丝娜望望天色对我说,我点点头。前面不远处,正好有一家客栈,走过去一看,叫“悦来客栈”,塔丝娜说,这一路上,叫这个名字的客栈可真多,你说这些人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我觉得还是你爹开在羊石镇的“东西南北客栈”好听,四个方位组在一起,就是一个名字,不同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来,打个尖住一宿,然后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时候想一想,这个世界真是神奇,相同的时间里,不同的人做着不同的事,可是相互之间谁也不知道谁在做什么。
塔丝娜这两天好像话很多,我知道是因为她就要见到爹娘心里开心的缘故,在羊石镇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多话。
店小二把马拉倒后院马厩里去了,塔丝娜在柜台上拍下一两银子。掌柜的,两间上好的客房,准备一顿酒饭,明日卯时叫醒我们。掌柜的头戴方巾眯着眼睛,对边上的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说,写,上好客房两间,酒饭一桌,另,明日卯时叫醒客人。男孩低着头在账本上记起来,我恍惚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好熟悉,可是回过头朝门口看时,黑夜已经笼罩了四周,我们就像是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水里。柜台上橘黄色的烛光,让我想起我爹瘸子李四干牛粪一样皱皱巴巴的脸庞。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絮絮叨叨数落婉娘呢?
上楼的时候,我听见掌柜的在训斥那个男孩,怎么这么笨呢?教过你多少遍了,卯时的卯字里面没有那一点。没有那一点,记住了吗?我回过头,看见男孩唯唯诺诺点着头。这世上,很多事就是差那么一点就不同了。比如,换做是我的瘸子爹,写错了字他要打我的;比如,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胡杨林就不会发现塔丝娜,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喜乐和悲伤;再比如,很久以前,如果婉娘没有讲给我听那些戏里的故事,我就不会知道这世界上男女之间还会有爱情这东西。
那天晚上,塔丝娜洗了澡,也逼着我洗了澡。她说,我们要干干净净像模像样的回家,否则,那些下人会嘲笑我们的。明天,我们再去买身像样的衣服,我要是穿着这些脏兮兮的衣服回去,我爹肯定要骂我脏了,还有啊,你也要买。我刚才问了店小二,他说,距离五刀旗只有六十几里的路了,我们明天卯时走,差不多午时就到了。好了,你回房间去睡吧。
我讷讷地听她讲这些话,被她推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心里变得更加沉重起来。下人?她们家还有下人?会不会像戚秦氏老太太家一样,是大户人家呢?如果是大户人家,她爹娘一定会嫌弃我。要是她爹娘不喜欢我,肯定不会同意我娶她,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要是他们不同意,我就带着塔丝娜偷偷跑回大漠,可是塔丝娜会不会和我一起跑呢……
就这样思来想去,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忽而听见小二在打隔壁塔丝娜的房门。姑娘,卯时快到了,下面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马也早就喂饱了。我起身推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冷气,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洗漱完,小二把饭菜端到了塔丝娜的房间里。吃饭的时候,塔丝娜看着我无神的眼睛,昨晚没睡好?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她说,没关系,等回到五刀旗你就睡上三天三夜,好好睡。赶紧吃饭,她把菜夹到我碗里,吃完了我们去买衣服。
出了客栈,塔丝娜就叫起来。如水,你看,看见没?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客栈斜对面有一家成衣店,塔丝娜拉着我的胳膊,走,过去买几件衣服。我说我还是不买了吧,给你买几件就行了。塔丝娜说,那怎么行?走吧走吧。我说我长这么大就买过一回衣服,还是小时候我爹带我去买的,这些年,我穿的都是婉娘做的衣裳。我怕穿上买的衣服会不习惯。塔丝娜惊讶地半张着嘴,这么说,你身上现在穿的衣服是婉娘用手做的?我点点头。她说,不会的,如水,你要相信我买的衣服,你穿上一定合身。我看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怜惜。
怎么样?我就说过,我买的衣服,你穿上一定合身吧?来,转一圈我看看。塔丝娜拍拍我的肩膀,她说,还别说,没看出来啊,如水,你穿上这身衣服,比那些王孙贵族可一点也不逊呐。我被她这么一夸奖,反而更加别扭了,只好被她推着原地转了两圈。水蓝色的锦缎外装,里面是雪白的衬衣,腰里一根雪白的扎带。塔丝娜啧啧地咋着舌,她说,如水,我爹娘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的。塔丝娜上着桃红色棉袄,下面是一条水绿色的棉裙站在我面前,像是三月一股清新的春风。我小心地问她,塔丝娜,你爹是干什么的啊?从没听你提起过啊。她笑一笑,想知道啊?我点点头,想。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儿齐头走了不大一会儿,塔丝娜突然惊呼,我看见了,如水,草原,草原啊!我说,哪儿有啊?哪儿有什么草原啊?塔丝娜指着远处,看见没?我们走到草原的边缘了,你看那儿,看见没,枯黄的野草一簇一簇扑倒在地面上啊。再往前走大约二十里,我们就能看见一条河流了,她叫塔丝娜。找到她,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我说你怎么和河叫一个名字啊?她说这是她们草原上的习俗,但是能和那条河叫一个名字的女孩,这草原上可只有她一个人。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又走了一段时间,塔丝娜昂起头,在风里嗅了嗅,转过头兴奋地问我,如水,你闻到了吗?我说闻到什么啊?她说,炊烟,是炊烟的味道啊,从上风向吹来的,这说明我们离河已经很近了,就快到了。塔丝娜吆喝几声,马儿朝前跑去,我赶紧打马跟了上去。不大一会,就看见塔丝娜打马又折返回来了。如水,如水,河,塔丝娜河啊,就在前面呢。快快,你快点啊。说完又跑远了。我跟着跑过去,果然看见一条河,藏在没过马膝的野草丛下面,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呢。塔丝娜欢呼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站在荒草里又跳又叫,五刀旗,我回来啦,塔丝娜,我的母亲河啊,你的女儿回家啦——
我听见塔丝娜的声音在草原上空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惊起一群在水边草丛里栖息的鸟儿,它们张开翅膀,朝着远处飞走了,我望着苍茫长天,和草原在远处交接在一起,天地都变得模糊了。
塔丝娜一拉我,如水,上马,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看见我爹了。我嘴里哦哦地答应着,脚底下却不动,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一次侵袭到我心底。
怎么啦,如水?塔丝娜已经跳上了马背,她俯下身问我,你这几天哪儿不舒服吗?我说没有,然后跳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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