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

作者: 鹏城辰风 | 来源:发表于2017-01-03 14:35 被阅读136次
    图片来自网络

    寒冬腊月,东北茫茫雪原中的山城,窗外吹着凛冽透骨的寒风,室内却温暖得几如炎炎夏日。

    这栋小楼的顶层是宣传科的办公楼层。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一间资料室,平时很少来人。

    此时的资料室里烟雾腾腾,室中间支起一张麻将桌,四个人激战正酣,桌边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胡开斌,在哪个办公室呢,过会儿来找我一下。”门外走廊上有人喊了一声就走了。

    麻将桌上的胡开斌并不理外面有人叫,他捋捋手中的牌,思忖片刻,挑了一张自认为很安全的牌打出去:“东风!”

    对家的安平,先是淡定而又别有意味地瞥了一眼胡开斌的脸色,这才兴奋地叫道:“点炮!”把牌推倒,和了一个少见的十三么。

    胡开斌的脸都绿了,这把牌输了个大的。

    “方科长这个丧门星,非得这个时候来喊我,害得我点炮。”胡开斌把气撒到刚在门外叫他的方科长身上。

    “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了,你点炮关人家方科长啥事。看你们方科长多会做人,明明知道你上班时间在这里打麻将,就不点破,只在门外喊一声就走了。这要换作其它领导,还不抓住你狠狠收拾,给你个处分也没话说。”说这话的是外部门的干部叫李竹。

    宣传科这层楼比较僻静,他常和胡开斌这些牌友上班时间来这打麻将。

    安平的鼻子嗤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去年方科长刚来宣传科时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整天抓纪律整顿,抓迟到早退,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有一次我和开斌约了两人在这屋里开台还没打上一圈,就让他发现了,把我和开斌叫到他办公室骂个狗血喷头,末了还说为我们好,有那么好的吗?”

    “到了还是让我们把他这毛病给扳过来了。”胡开斌接上安平的话荐儿,“别看他当科长,看上去又挺儒雅,可他不是搞文字出身,笔头不行,得罪了我们就在材料上拿捏他,有急材料来了我们就泡病号,没人接活干,他急得直跺脚;有时候我们故意问他怎么写,有意应付,报上去让他挨局长骂,把他不会写材料的短处暴露无遗。后来他才学乖了,什么事儿都学会睁一只闭一只眼,再不骂我们了。”胡开斌很得意。

    说着话又打了两把牌,一直没吭声的刘栋不再码牌:“今天就到这吧,方科长还等着你呢。”他对着胡开斌说。他也是外部门的干部,四个牌友经常在这屋里切磋。

    “再打两把,玩完一圈吧。”胡开斌觉着输得太多,还想往回捞一捞。

    这时,有挺重的脚步声到门前站住,笃笃笃,敲了三声也不说话,又像有意踏出脚步声走了。

    四人明白,这是有人严肃地提醒他们,又不想张扬。

    胡开斌这才不坚持再玩,收摊散了。

    屋子里烟味太大。安平推开窗子,一股冷风扑进来。

    楼里是地热供暖,室内气温零上二十几度,室外零下二十几度,温差很大,平时也要常开点窗,调节一下室内温度,透透气。

    他们打麻将的这间资料室是在这层楼的最西边,方科长的办公室是这层楼的最东边。

    胡开斌去找方科长时,路过汪寒洋副科长的办公室,门开着,汪寒洋正低头敲着键盘。胡开斌就讪讪地蹇了进来。

    “瞧你这一身的烟味儿。烟别吸太多,玩也别过头,掌握点分寸吧。”汪寒洋抬眼见胡开斌进来,慢悠悠地说。

    胡开斌咧嘴讪笑:“是汪科长敲的门吧?方科长找我什么事啊?”

    汪寒洋边点头边说:“赶紧去吧,方科长都等急了。给你找个跟领导接近的好机会。”

    胡开斌挠挠头,满腹狐疑地到了方科长办公室。门也开着,他也是大咧咧地没有敲门就进来了。

    虽然胡开斌也懂得,敲门是一种礼貌,是对领导的尊重,但他觉得,都这么熟,这些繁文缛节是多此一举。

    “方科长,你找我?”

    方科长明明已经知道胡开斌进来了,但佯装不知道。他一直很反感胡开斌不懂规矩,进他房间从来不敲门。

    有一次他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看文件,胡开斌毫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突然大声说话着实吓他一跳,他心中愠怒,却又不便发作。只是面色不悦地说句:“你吓我一跳。”

    胡开斌却随口回了句:“你心里有什么鬼呀?”

    一句话把方科长噎住了。

    方科长后来在宣传科全体干部会上讲过,到别人办公室要敲门,提醒大家不要忘掉这种常识性的礼节。

    自那以后,胡开斌再进方科长办公室时开始敲门了,但他敲门与别人不同,他敲得急促而手重,更像是砸门,几乎每次都会把方科长吓一跳。饶是这,他也只坚持一段时间就故态复萌,不敲门了。

    都说人的学识素养会从人的外貌气质中反映出来。胡开斌是矮壮的身材,黑黝黝的脸膛,单看外貌像是火车站扛大包的,但他的文字材料功夫又确实不错,这一点似乎又颠覆了人们通常的认知。

    方科长没法理解,一个长期搞文字材料的人,却一点没有礼貌,毫无文雅之气,散漫得有点儿痞。难怪他在宣传科资历虽老却总是提拔不起来。

    仿佛听到胡开斌的问话方科长才知道他进来。

    他抬起头,笑咪咪地瞅着胡开斌说:“你不是老怨我不给你提供与局长接触的机会吗,现在我给你找个好事,随局长到外地考察,我和汪副科长都不去,希望你能把握好机会。”

    过去局长外出,都是科长或副科长陪同,宣传科有的人背后颇有微词。

    胡开斌就常发牢骚说,出头露脸的事都是领导去了,我们只是出苦力,让科长去邀功请赏。好像他得不到局长的赏识,提拔不了都是科领导没让他与局领导接近造成的。

    本来这次外出,局长要求方科长或汪副科长陪同,但方科长向局长请求派胡开斌去,局长也同意了。

    胡开斌很高兴。一脸诚恳地向方科长讨教随局长外出要注意什么问题。言语间表现出对方科长少有的尊重。

    方科长告诉他,像平时一样,不必刻意要表现什么,因为那样会显得做作,不真实。

    胡开斌信心满满地随局长出差了。

    半个月后,局长一行人出差回来,宣传科的干部发现胡开斌情绪比较低落。

    方科长和汪副科长都问胡开斌出差情况,胡开斌只是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

    后来,方科长从随局长出差的其它干部口中得知,这次胡开斌与局长近距离接触的效果适得其反。

    方科长借汇报工作的机会,有意向局长探一下口风。

    “局长,胡开斌是宣传科的老同志了,这次出差还好吧?”

    局长笑笑:“这个小胡是不是有点懒散哪?”

    “他平时有点不拘小节。”

    局长鼻子里哼了一声:“平时?形成习惯了恐怕不是平时也改不了吧?”

    方科长诚恳检讨:“是我平时教育管理不够,他是有些老毛病不好改。”

    “机关干部的作风代表了机关工作的形象,你们宣传科要抓好平时的作风建设呀。”

    方科长知道,胡开斌在局长心目中的形象搞砸了。

    回到宣传科,方科长和汪副科长一起找胡开斌谈了一次话。

    胡开斌神情沮丧地说:“这次出去我已经很注意了。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也就是有几次活动我去迟了,局长和大家一起等了我一会儿。”

    “你就不能早一点吗?为什么要领导等着你呢?”方科长批评他。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领导也太计较了吧。”胡开斌有点怨怼地回道。

    “你就不能反思一下自己吗?机关工作怎么能不重视小事呢?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恐怕你比谁都懂吧。”汪副科长颇为怨其不争。

    “还有什么事做得不当,你意识到了吗?”方科长又问。

    “还有……我要求接待的单位给局长房间摆水果,局长不高兴,把我批评了一顿。”胡开斌一反往常与方科长说话时的蛮不在乎,这会儿有点嗫嗫嚅嚅。

    “你觉得这样是爱护局长吗?”汪副科长一脸严肃地盯着胡开斌。

    “他们接待太差了,局长的房间都没有摆水果,我要求他们给局长的房间摆水果,又不是在我的房间摆水果。”胡开斌还有点委屈。

    “你呀!”方科长摇摇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这事儿过后,胡开斌还是照常张罗人打麻将,每周五的下午,几乎成了他们在办公室打麻将的固定活动。

    过了一段时间,局党委按照市里的统一部署和要求,下发通知进行纪律作风整顿,明确由局纪委书记牵头,局里几个职能部门组成联合检查组进行明察暗访,抓反面典型公开处理。

    这时,方科长已平调到督查室当主任。汪寒洋副科长暂时主持宣传科工作。

    汪寒洋特意把胡开斌和安平找到他办公室来,很认真地叮嘱他俩,上班不要再找外部门的人来打麻将了,免得被抓典型。

    安平认真地答应了。

    胡开斌却满不在乎:“有那么严重吗?每次还不都是说说而已,抓什么典型啊。再说我们工作是有张有弛嘛,有急材料来了我们还整夜加班呢。”

    汪寒洋苦口婆心地给他讲了很多道理,但明显看出他有点厌烦,听不进去。

    出了汪寒洋办公室,胡开斌不满地对安平发牢骚:“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是想早点把科长扶正。”

    稍后几天,他又张罗牌局,李竹和安平犹豫了一下,没有答应。

    刘栋还劝胡开斌:“现在要求这么严,以后要玩就下班到家里玩,在单位和上班时间都别玩了。”

    胡开斌很不以为然地讥诮他:“你要变性啦?”

    就这样,日子没滋没味儿地过着,日历又悄无声息地翻过去了两周。

    局里仍很平静,没有听说抓到什么反面典型。

    周五吃过午饭,胡开斌和安平从食堂出来,在院子里遛了两圈消消食。

    隆冬时节,太阳的笑脸依旧那么灿烂,却释放不出多少热量。就像酒店前的礼仪小姐,整日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却缺少真正的热情。

    坐在办公室里的一族,只看到窗外貌似热情的熠熠阳光,常常产生错觉,以为冬季的室外也会像室内一样温暖怡人,往往穿少了衣服外出,闹了感冒觉醒己迟。

    东北民间历来有“猫冬”的习惯,对体制内的人也有一定的影响。

    胡开斌习惯性地认为,冬季里天寒地冻,在屋子里打打小麻将,不犯大毛病,也是最惬意的日子。

    于是,他又把牌友聚起来了,刘栋没来,又换了新人。到了下午上班时间,他们玩兴正浓。

    安平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玩到这吧,下班后接着再玩。”

    “没事,星期五嘛,再说咱们进来的时候不是看着方主任了吗?他明明知道我们又来打麻将都没说我们。”胡开斌说。

    “也是,方主任会做人,别看现在到督查室当主任了,他应该还像在宣传科当科长一样,不会管的。”安平想想,又释然道。

    胡开平他们四人开这间办公室时,刚好方主任进电梯,只扭头冲他们笑笑就走了。

    几个人又感叹一番,方主任这样的领导真好。

    以往周五的下午,管理历来比较松散,很多部门出去搞点登山游玩类活动,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却成了局里约定俗成的做法。

    体制内的人对宏观的政治形势和身边的政治生态都比较敏感。现在是纪律整顿期间,大家立时变得规规矩矩了,谁都不敢造次。

    这次尽管仍是周五下午,但毕竟不同以往,他们码牌、说话都小心翼翼,尽量压低了声音。

    下午上班近两小时了,突然听到走廊里有杂乱的脚步声,牌桌上的四个人一时有些紧张,就在他们惶惑不安间,听到有人敲门,他们都紧张地交换着眼神,谁也不说话,也没有人去开门。

    咚咚咚,敲门声持续,而且力度加大。

    “开门!”四个人都听得出,这是局纪委书记严厉的声音。

    胡开斌打开门,局纪委书记带着局里的联合检查组出现在门前。

    四个人顿时懵了。

    向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胡开斌,这下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几天后,局发文对胡开斌等四人通报批评,并予以行政警告处分。

    后来,局纪委的人透露,下午上班时,督查室的方主任到纪委书记办公室汇报了一会儿工作后,纪委书记就带着联合检查组直奔宣传科的楼层检查去了。

    于是就发生了上面的一幕。

    原创/鹏城辰风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敲门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rfnv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