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休息,办公室里八位老师孜孜不倦地备课、批改作业,美女老师们桌上的杜鹃花枯木逢春,绽放着别样的淡紫馨香。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我来倒垃圾啰!”一个白净清秀、稚气未脱的小男孩拎着一只大垃圾桶吆喝着走进来,既没有打报告,也没有向老师问好,一看就是七年级的新生。
他笨拙地把办公室门背后纸篓里的垃圾倒进桶里,然后走到正埋头工作的老师们跟前,大大咧咧地挨个儿问:
“你有垃圾吧?”
“你的垃圾倒了吗?”
“我去倒垃圾呀。”
……
嗓门儿挺大,口齿不太伶俐,没有任何规范的礼貌用语,也不会像别的孩子懂事而勤快地主动把老师的垃圾揽走倒进桶里,而是霸气十足地站在桶边,等着我们自己收拾。
我们对他的“不懂规矩”略感不适,却也不会计较,只动作麻利地把纸屑果皮丢进垃圾桶里,继续伟大的教育事业。
那天,我积攒了满满一篓的废纸,往桶里倒的时候有轻飘飘的纸屑飞了出来,垃圾桶差点装不下,这小家伙竟因此而恼了,他忿忿地斥责我:
“你看你,怎么倒这么多?都装不下了,我怎么倒呀?”
同事们惊诧地抬头围观,都被他如此“不逊”的态度惊呆了,继而忍俊不禁。我愣了愣,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屑,再用手把桶里的垃圾按实在了,带着歉意地笑着问他:
“现在好了么?”
他见桶里垃圾的体积变小了,愠恼的脸色才稍稍好转,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多的垃圾!小心点嘛!”
目送他拖着满满的垃圾桶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我走了!”还不忘关上办公室的门,我们相视大笑,这是个很特别的小家伙!
从此,只要他来倒垃圾,我们都自觉地把垃圾收纳好,在他的指挥下规规矩矩地放进垃圾桶里。
据给他带课的静姐说,他在教室里坐不住,总喜欢往外面跑,一下课就去给老师“汇报工作”,班主任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陪他聊天?就打发他去给老师们倒垃圾。这份辛苦差事本由老师们自己完成,别的孩子是颇不情愿的,他却兢兢业业,干得有滋有味,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无忧无恼的样子十分讨喜。
渐渐地,他来的次数多了,与我们熟络起来,话也多了,总喜欢拉家常似地问我们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那个,教英语的老师在不在?”
“你问的是教哪个班的英语老师?”
“就是那个女的。”
最终我们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放学?”
“五点半。”
“还有多久啊,我都等不及了。”
孩子,你这样说,老师不会生气的。
“我们什么时候开运动会呀?”
“我们不是刚开完运动会吗?”
“才开了一次嘛。”
“我们跟校长说每周都开一次运动会好吗?”
“好啊好啊!”他阳光灿烂地咧嘴笑了。
他的每一次造访都给沉闷的办公室注入一缕清新的空气,我们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他,喜欢和他孩子气的聊天。
一天早晨,天还蒙蒙亮,我刚到学校,遇见他提着桶从垃圾房往教室走,看见我,他像久违的老朋友般很亲热地打招呼:“我刚去倒垃圾了。”
“好啊,辛苦你了。”
听我这么说,他骄傲地笑了,腮边挤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今早,他如期而至,破天荒地站在门口打了个报告,听到他熟悉又陌生的一声“报告”,我诧异地扭头去看,他右手拎着桶,左手举在头顶,歪着身子,狡黠地望着我笑,原来他在跟我们开玩笑,看到我意外的表情,他对自己的表演十分满意,笑呵呵地吆喝着:
“倒垃圾啰!”
照旧地,把桶蹲在办公室中央,挨个儿督催:“你的垃圾呢?快点,我要倒垃圾了。”
走到我跟前,指着我的纸篓责问:“你怎么还不倒垃圾?”
我瞥了一眼纸篓里的两片橘皮,说:“我这边没有垃圾。”
他伸长脖子望了望,变了脸色,“明明有呢?快点倒!”
我说:“一点点,不用倒了。”
他不依不饶:“不行!一点点也要倒!校长要骂的!”
同事们笑得前仰后合,连连给我使眼色,我只好诺诺点头,把橘皮倒进桶里,他这才罢休。
娟姐笑着说:“你拗不过他的,还是听他的吧。”听娟姐如此这般道来,原来我错过了一场“夺垃圾”大战。
前几天,小家伙来倒垃圾,他看见娟姐的纸篓里有几片纸屑,就命令道:“你这里有垃圾呢,还不快点倒。”
娟姐正忙着,就说:“只有一点点,不用倒了。”
“不行!一定要倒!”说着就伸手去扯纸篓上套着的垃圾袋。
娟姐拽着袋子不给:“只有一点点废纸,你别把袋子扔了。”
他竟气恼地用力去夺,还大声嚷嚷着:“一定要倒干净!不然校长会骂的!”
娟姐不肯松手,他就死命地夺,眼看一场“夺垃圾”大战就要上演,娟姐哭笑不得,只好举手投降,把空空如也的垃圾袋给了他。
是谁告诉他校长会骂人的呢?这个无所畏惧的小家伙居然也会害怕校长呢!我们的校长大人看到这般可爱的小家伙怕也舍不得骂他呀!
收完垃圾,他颇有成就感,神情满足而自豪,四下转悠着与我们一一攀谈。
他问雪姐家的女儿:
“她怎么没来上学呀?”
“她在上小学。”
“她怎么不吃饭呀?”
“她生病了,不想吃饭。”
见雪姐忙碌起来,又踱到杨老师身边:
“我们什么时候开运动会?”
这个每日必问大概困扰杨老师很久了,他想了想说:“等校长回来了就开。”
“校长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
“哦。”他点点头,思忖着,似乎在算“快了”是多久,片刻,又大悟似地笑了,跟我们摆摆手:“我走了哦。”
我们纷纷应答:“嗯,再见!”
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拖着满满的垃圾桶消失在门口,我竟有些不舍,还有一丝疼惜。
在这所学风严谨浓郁竞争激烈的校园里,在这场师生不遑暇食汲汲于成绩的硝烟弹雨中,这个单纯另类的孩子,就像一株晏然自若的野草,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生长着,沐着自然的阳光雨露,执拗地坚守着那份纯真的快乐,“没追求”却有梦想,“没规矩”却有原则,咧嘴一笑便是满屋子的阳光灿烂。这源自于内心深处的简单快乐不正是我们望尘莫及求而不得的吗?他一次次为我们清理的何止是一篓篓垃圾,带来的又何止是片刻的轻松愉悦!
冬至的阳光有些清冷,我开始想念他憨甜的笑了,他就像那个来自外星球的小王子,他说:
“我就在繁星中的一颗上生活,我会站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微笑。夜里,你要抬头仰望满天的星星,我那颗实在太小了,我都没法指给你看它在哪儿。这样倒也好,我的星星,对你来说就是满天星星中的一颗。所以,你会爱这满天的星星...所有的星星都会是你的朋友。当你在夜间仰望天际时,就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笑。”
孩子,我看到了满天星星都在笑,我对着星星们默默祈愿:
愿你永葆这份纯真,
愿你遇见的所有人都懂得呵护你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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