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长发,随着地披散着,有阳光在上面跳跃。
现在我面对着她的一头短发,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多好的一头长发。但还是拉开一个笑脸:你看,这样多好,这样清爽。
她说但你还是喜欢长发对吧。
我说,您所言极是。
她笑了。
她笑的时候不许我看,总是背过身去一下一下地颤抖肩膀,笑过了才回头。于是在我无数个白日梦里,我们未来的小孙子总是趴在我膝盖上问,爷爷,奶奶是怎么笑的呢。
我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奶奶是用肩膀笑的。然后把一脸懵逼的小孙子抱起来转圈。
她那边自己笑过了,回头看见我脸上一团傻笑,白了我一眼:我不是爱短发才剪,是想重新再留长一次,我喜欢慢慢把它留长的感觉。
我说那趁着你头发长长的功夫,你要去看个电影吗,有人陪的那种。
她说不要。
我说那你要陪我出去吗,去看电影的那种。
她说好。
看电影的时候,她永远坐我右手边,一杯可乐,不要爆米花。本来我想知道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就特意带她去看最好看的喜剧片,但她不笑,一点都不笑。当时在荧幕里,主人公抽风一样前仰后合地表演,看台下,所有观众前仰后合到好似抽风一样,唯独她无动于衷,静若冰山。
我说你怎么不笑呢。
她说因为那些人想让我笑。
我想说其实是我想看你笑,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我干嘛还要说呢,我已经带她来看最好笑的电影了,可她无动于衷。
有天我在图书馆里坐着发呆,她“啪”地一下把一摞书砸到我面前,然后拽出椅子坐到对面,自顾自翻开一本开始看。
我用手指点了点,不分薄厚,大概七八本书,错落有致地摞着。她在摞书的时候肯定考虑好了书脊的字体和书面的颜色,顺序先后搭配得很得当。她抽走的那本夹在中间,是最不和谐的一本,所以定然是故意夹在那的,为了之后能装作漫不经心地拿出来读。
所以她一开始,拿书之前就看到我在了。
我静静看了一会这些名录,越过小小的书山说:这还真巧,你这里有七八本,但没有一本是你们教授要你读的书。
她说你面前那些是摞给你看的。看你发呆太累,给你找点事做。
可是你手里那本也不是你的书单上的,我说。
她说我总不能他要我读我就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这个问题很重要。
我不接话,从最上面取了一本,朝她晃了晃:《挪威的森林》?你要我在图书馆看这个?爱情小说?
她说第一,这不是本爱情小说。第二,你翻到66页。
我翻了几下,找到66页,看到上面的内容是绿子新剪了个短发,来找渡边搭讪。渡边一边吃着煎蛋一边问她怎么把头发剪了,绿子说收拾头发时出了点问题,头发弄得惨不忍睹,索性就干脆剪短了。渡边夸她短发好看,绿子说她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她这个时候给我看这个定然是有她的深意的,但她也定然不愿我去猜去问。我有点困囧,就和她说,我猜渡边那个煎蛋应该挺好吃的。
她低下头去,发出几声轻笑,然后捂住嘴剧烈地颤动她的肩膀。末了,抬头看向我:你真的这么想?
我说自然,你看他面前坐着一个剪了短发后格外青春靓丽的女孩,居然还能不忘记吃煎蛋,那这煎蛋定然十分好吃。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然后她问:那你觉得这书好看?
我看着她的脸,目不斜视:我觉得这书极好看,高中时候我最爱看这本书。
她听了,慢慢把脸别开,这时候我看到有一点点红晕,在她的脸颊悄然浮现。
我不能经常见到她,她有她的时间,我也有我的生活。她不喜欢强行把两个人的世界连接起来,总是选择装作不经意地,偶尔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有时候一起吃个午饭,然后出去慢慢散个步,而有时候则是看个电影,其间并不聊天。还有些时候,就只是默默坐着,不曾搭话,视线也不交汇,我知道她就在那,在静静做自己的事情,然后时间到了,就又默默离开。
朋友和我说,前两天的运动会你怎么没去,你女朋友出名了。
我说怎么会,她又不可能上场比赛。
他说不是这么回事,是搞宣传的人在她们班选手出场的时候,呼吁要你们全班的人起立加油,就你女朋友坐在无动于衷。旁边几个人看不过去说了几句话里有话的,她站起来,把一瓶矿泉水倒在人家头上就走了。
我说没人拦她?
他说没人拦她,所有人都傻了。
我说,没人拦她就好。
发生了那件事后,她的性格就变得更为有名了。有名到什么地步,有时候我和不太熟的人遇见,笑着打个招呼,人家都用一种惊愕的表情看着我。我说怎么这么惊讶,他们说,没,就是,没想到你是这么随和的人。
然后人家走开,就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挠头。这时候她走过来,说,等下我有个会,六点结束。
我说真不巧,我有个饭局,六点开始。
她说没什么不巧的,她紧接着有另一个会,六点十分开始。
我说那太不巧了,我的饭局可以推掉。
她说没什么不巧的,我的会也可以不开。
然后有一天,我的饭局不能推掉了。
她说没关系,我的会也不能不开。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时候我觉着其实很多事都很难以说清,就好像说你遇见一个人,你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喜欢她。可你喜欢了她之后,你觉得每一个人其实都不认识她。
然后你有种巧妙的感觉,她有那么一部分,是只属于你的。在这样的关系里你找到了安心,日子如水一般地划过,激不起涟漪。
然后有天你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想起从前的事,感觉那真的是最奇妙的体验。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回想起她曾对你说过的话。
她说这世上有两种爱情,一种是你看到那个人,脑子里不由得充满了种种,关于和他一起的未来的想象。另一种是你看见一个人,脑子里就忽然间被你们之间的各种回忆所占据,挣都挣脱不开。
我本以为我是第一种,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更贴近于第二种才对。至少到了如今,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就不由得低下头,感觉脑子里沉甸甸的,装满了过去的时间。
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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