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之趣——小寒

作者: 秋水翁 | 来源:发表于2024-01-04 18:1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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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在晚饭后陪孩子的外公外婆看一部名为《娘亲舅大》的电视连续剧。每每看到动情处,不免与二位老人一样,舍下几滴眼泪——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与被爱之中的温情,有时候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也许就只好借助那几滴晶莹的水珠方才尽情。

    尤其喜欢剧前的主题曲:“月光啊!映几许天涯路,梅花依依,一点散落万里情。月光啊!留一影归乡路,冬风唱破只等君团圆……”那童声里,婉转而深情,倍增几分思念与惆怅。

    梅花开的时候,故乡已经是三九严寒。乡下人说:“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老狗。”那时节天地苍茫而冷朔,只有一株梅花,孤独地开,在冷风中散着一丝淡郁的幽魂。

    蓉城的小寒时节,梅是依旧会开的。多年来,总喜欢去公司外的府河边散步。特别是朔冬腊月,那河边一片静寂。落叶松掉下澄红的针叶铺满小径;步行的地砖边黄草半掩苔痕。若靠近河沿,凭栏远眺河水——青绿微澜,心生寒意,不免想起多少往事,多少可亲的人。

    只是河沿边有一丛梅,在我的文字里多次有过它的身影,那时总会让人想起岁月的变迁,生命的美好。

    四季之冬,时光已渐瘦了。仿佛之间,一年光阴就这样悄然而逝。一个朋友聚茶时说:“一个人能看到四季中生命的变幻,体会时光里的温暖寒凉,他的生命里一定有时间的智慧。”

    我很想做朋友说的那种人,在岁月的长河中,保留着一颗敏感而细腻的心,趁这寒冷的冬夜里,轻轻地铺上一页素纸,静静地写下光阴里的故事——小寒。

    据说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节气。

    曾被人们誉为气象先生的宋英杰老师把小寒定名为“冬将军”。意思假若以寒冷程度为节气“授衔”,小寒、大寒可授将军衔,其余如冬至、大雪、立春、立冬,皆排名靠后。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小寒,十二月节。月初尚小,故云。月半则大矣。”古人指寒冷的大小,也并非是以气温来衡量的。以时间先后定为大小,是古人一贯的原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只是在节气里,前者为小,后者为大。

    不过小、大寒之别,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罢了。“小寒时天寒最甚,大寒时地冻最坚。”所以,小寒时节,空气里总有一种冷冷的干躁气息,尤其蜀中处于西南,虽少雪,然这种干冷的感觉像在冰窖子里一样。

    最好时尔飘来三两滴小雨,空气里便会有一种甘美的润湿。倘若几天雨水,气温慢慢降下来,天空就会飘下零星的雪花。有一次冬天下雪,一家人窝在家里,孩子在书房做作业,突然推窗大叫:“哇!居然下雪呢,爸爸!快来看雪景!”

    ——蓉城人对于雪的向往,倒像久旱的庄稼遇上了甘霖一样兴奋。

    说起寒冷,最有感触的人,莫过于旅途乡野的路人。

    记得那年冬天去川北一个乡下的工地,近黄昏,见炊烟升起,闻鸡鸣狗吠之声,突感那陌路上北风凛冽,孤旅途中不敢稍歇。大地旷野,瑟瑟败草枯枝,寒鸦数声。几近夜色,香魂也灭。唯剩麦垅,齐整整排列。转望四周,陡生一分孤寂,三分寒怯。

    然故乡的寒冬,要比那时的心里感触温暖许多。故乡人称小寒这一月为腊月,小寒节气为腊月之首。腊,古时称“猎”,意为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之事。

    所以乡下多闲散,人们备柴添物,储食保鲜,筑屋净场,以迎新年。

    最期盼那走乡串户的小贩。一个中年大汉,担着箩筐,从村外的小河沿而来,边走边吆喝:“收烂胶布,烂凉鞋,鸭毛、鹅毛,废书废报纸……”待那一大串吆喝完时,人早已经到了村口。于是便同弟弟,把积攒了一季的废品,收拢,捆绑,急匆匆地搬至村口。只见大汉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把废品提起,挂在称上,然后笑眯眯地望着我:“一块二角五分,放好,别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特别喜欢那收破烂的大叔——不仅带给我希望的零钱,还有一张笑呵呵表情的脸。于是隔三差五地守在村口,盼望着那小河边传来响亮的吆喝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大叔的笑脸上带着几分异样的表情——此后的废品买卖中,他总得多给我一两毛钱,外加一两颗水果糖,然后乐呵呵地冲我笑:“乖娃儿,把钱收好!”

    母亲兴奋地告诉我,我们家与收破烂的大叔家结了亲戚。待我成年后,得娶他家的女子为妻,也了了自己心中一桩大事——贫困而子女众多的乡下人,孩子的婚姻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儿时不知道娶亲意味着什么,好像大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把自己出卖了一样。于是许久的时间里,再不期盼那村口的吆喝,怕见那张笑眯眯古铜色的脸。

    直到多年后,再见那大叔,已经是双肩微驼,满头银白,然见我依然乐呵呵地笑:“乖娃儿,有出息。”我递烟,双手接了,满脸笑开的皱纹,像冬天里青杠树裸露的树皮。

    其次便是腊八。故乡人不讲究这个节日,只是生活在蓉城,每至十二月八日,总听得城北文殊院里舍粥的热闹场面,赛过最当红明星的出场盛况。

    于是年年的腊八节,便会想起文殊院的事情——其实最难忘记的是那庙外的糕点,五颜六色的糕点铺前,人头攒动,让人望而却步。

    文殊院里的糕点,据说是旧时宫庭的美食,而今天却成了蓉城人的美好记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排队,那美味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苦心等待。有一种小如铜钱的饼,色乳黄,饼上缀几粒黑芝麻,拣一块放嘴里,微甜,略咸,初酥软,后爽脆,入口便化去了。

    故乡人没有口福享用宫庭的美食。父亲曾说:“那么小巧的馍馍,还不如咽下一口的,乡下人怎么吃得起。”

    所以时常惦念腊月里母亲做的盐糍粑。

    选取新鲜红薯,白皮红芯最佳,秋季收获的南瓜,均去皮,上锅蒸至软烂。锅中再升文火,于其内捣烂红薯、南瓜,加麦麸、麦面或玉米面,混合盐,辣椒、花椒,待其完全成糊状,冷却,揉成馒头大小的饼,一块块摆放在竹簸之上,三五日阳光,几阵寒风,那饼由淡黄至深黄,皮由软变硬,后再切块晾晒,及至完全风干。

    过年时,取风干的糍粑块,与腊肉混炒,及至焦香,咬一块,绵软微甜,略辣,是年味里最馋人的味道。

    乡下人的食物,不在于精致,而在于食能裹腹的烟火味道。贫穷岁月里的待客之礼,一道盐糍粑炒腊肉,外添几根青色的蒜苗,就会觉得主人一家的热情。

    腊月里孩子们的兴奋,来源于村口 “轰”的一声炮响。想起爆米花的吆喝,就会想起儿时村口一群孩子眼巴巴期盼的神情。

    当山村响起“炒苞谷花”的吆喝时,便急切地央求母亲,装上干玉米,捆上二斤柴火,两毛零钱,带着弟弟,飞也似的跑向村口。炒好的爆玉米花,淡黄而白,炸开时像笑开的脸一样,趁热吃,脆甜而香。年少时,总觉得年味是嚼着爆玉花渐渐到来的。

    古人在描写小寒物候时说:“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鸲。”

    冬至后,阴气渐收,天地有萌动之相,大雁敏于气温的变化,就像漂泊的游子一样,准备北返故乡。

    喜鹊开始筑巢。故乡冬天的山村,常常见一种黑白相间,长尾圆喙的鸟,立在高高的杨树上,“喳喳”鸣叫。旧时民间传说鹊能报喜,故称喜鹊。宋·彭乘《墨客挥犀》卷二:“北人喜鸦声而恶鹊声,南人喜鹊声而恶鸦声。鸦声吉凶不常,鹊声吉多而凶少。故俗呼喜鹊,古所谓乾鹊是也。”

    记得儿时老房子的堂屋上贴着春节时父亲在街上买的一幅年画。画上一只鹊鸟,立在开满红花的树枝上,画的下端着四个行草的字。那时并不认得,只听父亲指着那字高兴地说:“喜鹊闹梅喳喳叫!”现在记来,应该是“喜鹊闹梅”四个字罢。

    关于野鸡鸣叫,到底是“鸲鸲”之声,还是“咕咕”之声,并不分明。山村的小树林里,常常听这样的叫声,有时候它们惊飞而起,伴着切切的呼唤,从山弯飞向竹林。故乡的山弯里,野鸡四季都会有叫声,并非古人所说小寒始叫,看来古人之说,未必全信。

    前些日子在竺柯贞先生写的《物候学》中读到中国地大物博,气候变化相差较大,古人定物候皆取自黄河中下游地区,并非代表整个中国,所以不能尽信。

    不过挺喜欢一本小小的彩绘书,不看书中的文字,仅听书名,就觉得颇有文化和诗意:《花开未觉岁月深》。花儿开在岁月里,才感觉到时光原来如此地缓慢和美好。

    其书上载小寒时节花儿也有三候:“一候杷萼亲叶,二候榛花悬枝,三候木笔书空。”最感动的是“木笔书空”四个字,那辛夷花在冬天没有叶子,只见树枝纵横斜出,如千百根笔头一样伸在空中,似在倾诉心中无限不平之事,甚为有趣。

    想起那花枝横出的“木笔”,便一定会想到腊梅。

    这是冬天生命奉献给天地最美的礼物。旧时称腊梅为寒客,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既然岁寒的三位友人,可想腊梅与其之德无二——花开春前,耐得住困苦,受得了折磨,不至于改变初心。

    宋人无名氏的《望梅.小寒时节》:“小寒时节,正同云暮惨,劲风朝烈。信早梅,偏占阳和,向暖临溪,一枝先发。时有香来,望明艳,瑶枝非雪……且大家,留倚阑干,对绿醑飞觥,锦笺吟阅……”

    公司对面的府河边,过五丁桥,左转,有一个人工筑的小园,里面除了植些草坪,其余便是松、竹和腊梅。只是那草坪上一块光滑硕大的石头,上面端端正正地刻了三个字“岁寒园”,现在想来,颇雅趣得很。

    腊梅迎雪而开的冬天,正当围炉饮酒畅谈,吟诗作赋。“京华忆,最忆是围炉,老屋风寒浑似梦,纸窗暖意记如酥,天外含吾庐。”岂不是快意人生的事?

    旧年读《红楼梦》中大观园里的小姐丫头们对雪景作诗,罚宝玉去栊翠庵向妙玉讨一束梅花来:“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足有五六尺长,期间小枝分岐,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只是廖廖数笔,梅已尽神形,俱色香。

    其枝瘦而有劲,具线条之美,有书法的苍劲,骨骼的俊美,现代人常用一个流行词:“骨感”,恐形其容,未为不妥。其花,先有香而有色,花色淡黄,薄而如羽,却暗送幽香,那岂不是寒冬里一次美好的五官享受么!

    只是可叹那冷若寒冰,处处计较的妙玉,守着满园的梅花,又怎知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的荒唐结局呢?

    “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少年离家,在外漂泊流浪,可知故乡的梅花已经开过了多少遍?那山,那水,那村外的老树,门口拄着拐的老人,向西远望的眼神,可在浑浊的光阴里还认得这个两鬓已经斑白的冬归人?

    或许期盼的眼神早已经模糊,只是还有一颗思念远归人的心。倘若你不归来,总得借那北返的雁声,道一声平安,送一句祝福吧。

    或许在冬夜里,趁了那月色,依旧凭栏低唱:“月光啊!照一抹清影,遥望远空,君在天涯自珍重。月光啊!叹一涯一春归,君啊君,莫等华发踏月行”。

    小寒,思念在冬日的寒风中静静地流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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