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长风,低着头

作者: 苍苍满天星斗 | 来源:发表于2022-10-28 17:1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一群小孩说,“从前有个村,村里有户人家,人家有个儿子,名字叫长风。”

长风突然来到村里,村边山腰上的小庙就留给了他。在他来之前,小庙破烂,庙里就一座长满青苔的石像,一个偏房。门口的小块空地长着杂草,垂着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柳树。

村里的小孩经常去那里玩,因为杂草地里经常长些红色的小果子,小孩就喜欢去那里摘果子,我也经常去。

奶奶跟我说有个和尚住在那里,小草莓应该已经被拔了,让我们不要去。后面我们还是去了。

杂草的确拔了,小庙门口的空地上铺上了许多小碎石,长风把一半空地铺满,另一半还是种着许多小草莓,他把那些小草莓移栽了过来!

老柳树干枯的部分被长风砍了,就像垂暮的老人在临死前剪了头发,倒还年轻了不少,只是光秃秃的。不过还有一个光秃秃的就是长风的头。

长风拿着棕巴掌叶编成的垫子坐在柳树下,黝黑的皮肤,胡子拉碴,粗糙的手掌,高大的体格,手里拿个木鱼敲个不停,不像和尚,倒像土匪。我们小孩在旁边偷吃小草莓,他就敲着木鱼。

“嗒—嗒—”节奏平稳,要是我们讲村里的事情,节奏就变了,“嗒——嗒——”,要是某家人出事了,节奏也变了,“嗒嗒嗒嗒”。

“长风和尚你不专心!”有小孩会这样说,其他小孩也就跟着笑他,“教书先生说了,不专心是要打屁股的。”

“施主怎知道我不专心!”长风微笑着停下木鱼,目不斜视地看着山下的村子,这倒是个好位置!

“你就是不专心,罚你不准偷吃小草莓!”小孩摸了摸自己的头,也走了过去跳起要摸他的头,“你怎么要把头发剃了?还把这柳树的头发也剃了!”

“二狗别闹,不然他把你也剃了!”小孩嬉笑着。“剃了也好,这样就省事多了,施主要不要剃了?”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孩就被吓跑了。

长风经常讲故事。有时候他就让个小孩敲木鱼,然后他讲故事,搭配上木鱼声就有一种说书的感觉,小孩嗒嗒嗒地敲着,跟着故事走势变化节奏。

“有两个村子,隔着一座山,这边村的一个女人去另一个村子做工,晚上回来的时候被一个老太婆吃了,老太婆披着她的皮来到女人家门口。女人大姑娘问,你把手伸进来我看看,我母亲的手很滑的,老太婆就把披着皮的手伸进去,大姑娘摸了摸,要开门。二姑娘又说,你把头发伸进来看看,我母亲头发很长,老太婆又把女人的头发伸了进去,二姑娘摸了摸,开门让她进来了。”

“然后呢?”几个小孩靠在他旁边,好奇地听着,敲木鱼的小孩手里的木鱼敲得当当响,眼睛瞪得老大。

“然后天就黑了,你们就该回家吃饭了。”长风微笑着接过了木鱼,示意他们离开。

“长风和尚,我们不敢走!”一个小孩看着下山的路黑漆漆,哪怕村子就在山脚,但是路上都是树投下的阴影,显得昏暗。

“施主不怕,和尚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走。”长风和尚笑笑,当当敲起了木鱼。我们几个小孩一个推着一个下山,走到一半还听到木鱼当当声。有人喊了一句,“鬼哇!”

一堆人就跑了起来,蒙着头地跑,不管不顾,倒是一下子下了山。我来到山脚抬头望,看不清寺庙,只听见那嗒嗒的木鱼声轻轻地传来,模糊不清。

寺庙渐渐热闹起来了,之前村子里每到过节的时候,都是在家里的供桌面前拜,后面因为长风和尚来了,和尚把石像打理了一下,还摆上了一个香炉,寺庙就变得有模有样。有人家去那里拜了一次,陆陆续续也就有很多人去。长风和尚不紧不慢,抬着黑黝黝的脸,光秃秃的头照样在柳树脚敲着木鱼。有人来上香,他就说一句,“施主自便。”

有时候他在给我们讲故事,有人来上香他就不管,自顾自讲着,孩子听得满脸神奇,上香的人觉得奇怪,有种老土匪在给小孩说教的感觉。

“老太婆和小儿子睡在一起,二姑娘和大姑娘睡在另一个房间,夜里,老太婆把小儿子吃了,留下了十根手指在嚼着。起夜的二姑娘听见了,就问她在吃什么。老太婆说,我去那家里干活,主人家给了几颗干蚕豆,我现在肚子饿,吃了几颗,你要不要?”

“二姑娘一听,连忙说要,老太婆从床上起来,拿起一根手指递了过去,二姑娘摸了摸,不是蚕豆!被吓了一跳,还没出声就被老太婆按住吃了,她又来到了大姑娘房间里,跟她说二姑娘上厕所一直没回来,让她去看看。大姑娘迷迷糊糊地出去,借着月光没找到二姑娘,反而是老太婆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们被吓了一跳,喊着和尚坏死了,长风和尚笑着,然后接过木鱼又敲了起来。

“嗒—嗒—嗒”节奏不紧不慢,所有人都在叫,他反而在笑,木鱼却敲得很慢,一声声,一下下,荡过山野。

长风也会来村子化缘,他在庙背后开了块小菜地,不敲木鱼的时候就会去种菜,还有山里的野草他也会摘,但饭是没有的,只能化缘。

他穿着灰色的衣袍,光秃秃的头露在外面,皮肤黝黑,一手拿着一个破碗,一手行礼。路过人家就先礼貌地敲三下门,念叨一声,“阿弥陀佛”。主人家开门,看到是他之后,就会招呼他等一下,然后转身进屋里用碗装一碗冷饭给他,有的人家也会给点小菜。

和尚有时候要走好几家,有时候一家就给他足够的饭菜,和尚也很礼貌地谢过,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开。回到庙里,和尚就拿一个塑料袋子把多余的饭菜装好,放到水缸里存着,这样倒也可以多留几天。

我觉得他是很有礼貌的,村里人也这样觉得。当然,给他饭菜也就相当于结桩善缘,说不定菩萨就会保佑。

我跟奶奶在家的时候,也遇到过长风和尚来化缘,我坐在门口抓蚂蚱,老远就看到他来。

“奶奶,长风和尚来了!”我对着屋里喊一声。“知道喽!”奶奶应一声,从屋子里端出一碗冷饭,饭上面还放着些青菜。和尚不吃肉,不给他准备肉,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阿弥陀佛!”和尚站在门口念叨一声,然后来到了奶奶面前,奶奶迎了过去。

先是像和尚一样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和尚恭敬地弯身回礼,奶奶把饭菜倒进他的碗里,和尚再次恭敬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我站在后面看着,破旧的灰布衣服把他裹得像个胖子。感觉很难想象,一个粗汉子,一身黝黑,又这么有礼貌,他长得跟个土匪似的,稍微小点的孩子都会怕他,但是却像个小孩一样。

奶奶说长风和尚多半是有事的。我觉得肯定有事,谁会没有事?谁都有事吧,而且长风和尚是有故事。

中午的农村,稍小的孩子在睡觉,大一点的跟着上山,处在中间的就无所事事,只要不闯祸,老老实实玩到大人回家就行。

我就处在这其中一个,中午就会跟着一两个同样的小孩去找长风和尚,一是没地方去,二是去那里可以听故事。

这天就恰好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独自去找长风和尚。从山脚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片空地,踏上山路就是一片清凉和冷清,冷得我一个寒颤,长风和尚可真会挑地方,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直到走出山林,来到那片空地,长风和尚已经坐在柳树下,嗒嗒嗒地敲着木鱼,木鱼声不停,长风和尚也眯着眼看着村子里。

“施主自便。”长风和尚照例说道,仍是不会回头看一眼来上香的人。我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小僧还以为是前来上香的施主。”

小僧?人高马大的,自称小僧。“你还有没有故事可以讲?”我捧着头问他。

“故事?”长风和尚木鱼声不停,但也就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没得讲的时候,他又说话了,只是这次木鱼声停了。

他站起身看了我一眼,“故事当然有,这个故事我可是不会轻易讲出去,你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哟!”

我快速地点点头,有故事听怎么都可以。他点点头,把木鱼放到一边,就在我面前把身上的破衣袍脱了下来。我好奇地看着,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天很热吗?讲个故事还要脱衣服。

但是紧接着,我就呆在了原地,我瞪大眼睛看着长风和尚身上,长风和尚身上也是农村人家那种油亮的黑色,太阳强烈地照射都是这种麦色中掺杂着黝黑。就在长风和尚心口前,一片淤黑,前面和后面都有,好像是被东西砸到成了淤血,但又好像是一块黑色的胎记。

从那块淤黑里,一条条漆黑色的小小细线蔓延出来,从前身蔓延到后身的淤黑处,一条条黑色的小蛇遍布全身,一根根黑色的针线贯穿全身,相互栓结。

“你生病了?”我以为这是一种病,但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病,也从来没有见过,感冒发烧肚子疼已经是一种不小的病了,居然还有这种奇怪的印记。

他点点头,按了按心口处的淤黑,那淤黑就像是肉一样,随着手指按动也跟着陷入。

“这是一种病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根本没有办法治,我用了好多办法,根本治不了!”

这句话我是相信他的,仔细看他的胸前和身上,除了那些黑色的细线,还有条条疤痕,这个我就熟悉了,农村人用刀被划到,等到结疤就是这样。但是长风和尚身上都是,他这是自己用刀划的!血淋淋遍布全身,一条条疤痕就是他曾经治病的痛苦和委屈。

“没有药吗?”我小声地说道。但是他摇了摇头,“你不要说出去,我跟你讲这个故事。”

“我不要听。”我摇摇头,转身跑了,我不想听他的故事,他全身血淋淋的疤痕告诉我,这个故事很让人害怕。一个人跑下山,没有回头,直到跑了很远,等我回头时,柳树下已经没有了长风和尚的身影。傍晚吃晚饭,我又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木鱼的敲击声,“嗒—嗒—嗒”。声音还是很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奶奶不止一次跟我说长风和尚有事,我现在也觉得他有事。但是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村里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人穿着灰色布衫,头上戴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金色的大字——襟怀坦荡。身后跟着一群农民一样的人,头上也都戴着这样的红布,襟怀坦荡四个大字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事。

这波人分成好几队,挨家挨户地宣传着什么。轮到我家的时候,来的是那个穿着灰色布衫的人。

我在门口的柿子树下睡午觉,奶奶在门口做针线活。突然就传来一声大吼,“有没有人!”

灰色布衫的人走上来,头上照样有那襟怀坦荡四个大字,他手背在身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原来有人。”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旁边的奶奶,“这样,我们是宣传一种病的,鼓励村民举报,不要相互隐瞒!”他粗着喉咙恐吓,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人把一张图纸丢在一边,两人转身离开。

奶奶看着他们走远,才起身去捡起那张图纸,张开图纸一看,上面画着一个人形图,人的胸口处一片淤黑,身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黑色的线条,图的下方大大地写着三个字——黑心病,下面还有一串小字,恐吓地写着,“病会传染!”

“呀!这病还真让人害怕!”奶奶被吓了一跳,“还没有见过这种病啊!”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那张图纸不知所措,这病我是见过的,长风和尚身上就有。那张图纸和长风和尚仿佛重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黑线交错在一起,我感觉这就是为他准备的!

接下来几天,村子里各种言论都有,染病的会传染啊!染病的会死!不要慌,只有那些心黑的人才会染病!谁说的?一问才知道,就是那几个做宣传的人说的!

家家户户都在乞求佛祖保佑,自己以前做过的各种违心事都在没人的时候跟菩萨讲了一遍,讲出来就不违心了!佛祖知道了!

奶奶也带着我去长风和尚的庙里乞求一番。备好了东西,我跟她去了,来到山脚,山上已经满是人,一路上从山腰排了下来。奶奶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坐着,我也百无聊赖地捡起地面的石子乱扔。早上一直排到下午,终于来到了山腰。熟悉的柳树下,长风和尚仍然在敲着木鱼,小庙里一户户人家走了进去乞求。

长风和尚仿佛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特地找了个木栅栏拦在门口,还找了几块破布挂在门上,一户人家进去,就把破布拉上,木栅栏拦上,里面黑漆漆一片,点着一盏油灯,下一户人家离着门口三米远,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进去的人再出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

“这是干了多少亏心事?”我没说话,跟着奶奶走了进去,奶奶进去摆东西,我在后面拉栅栏,关上破布的时候,我就看见长风和尚背对着庙口,一下下敲击着木鱼,风吹过破衣袍,他一动不动,太阳晒得毒辣,他一动不动。“只有黑心的人才会有这个病?”

借着烛光,奶奶跪在石像前,我也跟着跪下,我就听见奶奶讲,“菩萨保佑,保佑我家小孙孙,老人一辈子了,坏事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保佑小孙孙就好!”奶奶连续地磕了几个头,拉起我的手走了出去,前后不到五分钟。

我迷迷糊糊地来到山脚,都还没有回过神,只听见山腰上,还是那一声声的木鱼声,传得好远,也不知道乞求的人听到没有?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人,人手里有个金漆斑驳的锣,锣声“锵锵锵”响着,人的口鼻同时吸气,胸口鼓满气时大喊一声,“收玉米喽!”声音一遍遍地传出去,山那头的人听到了。

“收玉米的哟!”山脚迎来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老汉戴着草帽,把车停到一边,摘下草帽扇了扇,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前面背着一个大袋子的长风。

“怎个咯!”长风抓着手袖抹了一把汗,弯腰放下身上收玉米的袋子,疑惑地看着老人。

“要帮忙喽?”长风觉得他肯定是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这深山乱谷的人影也没有,能帮个忙就帮个忙。

“那个……”老人靠着独轮车,手指向远处,“那边那片树林里,遇到点什么不要去管,老老实实走自己,看你娃子老实,这种人活不长久哦!”

“那边有什么?”长风眼神看过去,不禁好奇地问道。

“有点问题的哦!小心就是了嘛!”老人抬起独轮车,“小心就是了嘛!”慢悠悠地朝着反方向走去。

长风疑惑地摸了摸头,背起麻袋又接着走,边走边喊,“收玉米咯!”走进树林,这一大片的桉树林,树杆子都是白色的,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长风看得眼花缭乱,只能背着袋子快步走过。

“哎呦,哪家的娃儿就丢这里!”走了一段路,前面的桉树上挂着一个人,头上戴着一个麻套,绳挂在脖子上,风一吹就一荡。

“咋个在这里嘛!”长风来到脚下,确定这是个人,放下袋子,麻溜地顺着树杆爬了上去。

解开绳子,小心地把尸体放到地上,害怕不至于?这不也是个人!长风相信他还不会害自己,自己可是把他放了下来。

“你哪家的我也不知道!我要咋个处理嘛!”长风想了想,在附近找了个坑把尸体放进去。

“长得还是白白嫩嫩,大好前途不要,真的是!”长风把他头上的麻套取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有些心疼,“什么走不过去嘛!”

把尸体放进去,找了根棍子在坑沿撬了一层薄土把他掩盖,“等我找找附近的人家,让他们来帮你收拾。”

长风家还算过得不错,长风妈还在,长风有个媳妇,还有个傻儿子,其实也不傻,但是小时候带上山的时候磕了脑袋,就变这样了,虽然傻了,但还是很懂事。长风十里八乡收玉米,然后又卖给大地方来收玉米的人,这日子倒也过得去。

长风回到家,媳妇彩芬就招呼他坐下,转身走进屋里给他拿个玉米饼,然后开始做饭。长风坐在门口脱了鞋子踩在地上,地板冰冰凉凉,倒也是很舒服了。抹一把汗,就看见傻儿子站在一边痴笑着看着自己。

“过来咯!”长风眯着眼招招手,傻儿子就傻笑着跑到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晃悠。长风不觉得自己能干大事,也不觉得自己一家能有人会去干大事,傻儿地出现给他生活带来了一种期望,一种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一家人就这样挺好,哪怕傻儿傻,他也可以养他一辈子!

长风可舍不得拿粗糙的手掌摸他,就用手背帮他擦擦脸。“听妈妈的话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但还是问一下。傻儿子不理他,继续抓着他的手晃悠。“莫憨笑咯,鼻子流了一脸!”长风笑着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捏着他的鼻子晃晃,傻儿还是痴笑着看着他。

长风放盆水洗脸洗脚,傻儿就靠着他坐在旁边,含着手指看着他忙活。

两个人就坐在一起直到彩芬喊吃饭,长风就高高地抱起傻儿,傻儿嘿嘿地笑着,长风搂着他走进屋里。

日子就该这么过,长风负责养家,十里八乡的跑,彩芬负责照顾家,老母亲也帮忙干一些事,倒还是过得去。

长风每天就在外面跑,早上趁着夜里出去,傍晚又回来,山路来来回回走,他感觉自己还年轻,力气也还够,想多干一些。回来就逗逗傻儿,等着彩芬喊吃饭,跟自己老母亲聊聊天。

这样挺好,除了长风自己。长风有时候洗澡,就晚上的时候打一盆水,站在门口拿水冲,一盆冷水从头倒下去,打个冷颤,抖抖身子就可以了,这种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次,这次就不一样。

有些事情要发生就是要发生,长风坐在门口看着忙忙碌碌做饭的彩芬,老母亲抱着傻儿笑嘻嘻地追赶自己家里养的老母鸡,他就会不自觉地摸摸胸口。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也不觉得这会是种病,这种平静的生活就不该打破。摸摸胸口,又该吃饭了,又该睡觉了,明天又该养家了!

夜里的长风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心地起床,点起一盏油灯,又从旁边拿来了一把小刀,拿起白酒在上面浇了浇,放在火上烘烤着。

豆大的蜡烛光照不全屋子,长风半张脸隐藏在昏暗里,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感觉脑子一片空荡荡,这种感觉好像小时候自己生病怕爸妈担心,就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捂着,感觉捂出汗就会好。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担心自己反而没那么重要,担心别人这才是重要的。

拿起消毒的小刀,长风看了眼里屋,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外面,借着月光,长风脱下衣衫,心口处已经出现了黑漆漆的一块。他挠了挠头,自己心口肯定没有被撞过,那就不会是淤血。

心口处的漆黑,又已经冒出一条条黑色的线条开始朝着身上蔓延,长风担心会不会是绝症,如果自己死了,那一家人以后怎么办?

晃了晃头,长风捡起一根木棍咬在嘴里,拿起小刀对着心口处的淤黑划了过去,可不敢划重,就轻轻地,轻轻地,血已经流了好多,划了小几刀,血流出来是黑色的,被划的地方流了血变成原来的肉色,又缓慢地变黑。

长风死死咬着木棍,眼睛里露出了喜色,这种办法是有用的,找到办法就好!

现在的日子就是这样过,除了白天忙碌,晚上还要疼一下,这倒也还好吧!

天上黑晕一片,乌云持续地蔓延,张开怀抱笼罩了天空,大雨来临前沉闷一片。

长风快速地走在林子里,偶尔看眼老天,这天真不是时候,自己还差着家点距离,它就要下了。

想着想着,长风又快速地跑了起来。大雨还是下了。先是远处听到淅淅刷刷的声音,长风没有停下脚步,淅淅刷刷声就已经出现在了周围,紧接着就来到了耳边。

山里的大雨总是朦胧,看不清山,看不清树,看不清路,耳边只有喘息声,心跳声。

彩芬坐在门口焦急地看着外面,山前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莫担心啦!该干什么干什么,慌也没得用!”老母亲拄着拐杖敲了敲地板,把彩芬飘飞的担心拉了回来。

彩芬点点头,招呼她坐下,自己起身去做饭。

“倒真的是,那个盆在哪?我放点热水留着,等他回来刚刚好!”老母亲抱着盆来到灶边,彩芬连忙过去提起水壶倒水。

“放着就好了,就是要用热水泡泡,不然会感冒的哦!”老人找了几块姜片,“我跟你讲,这个东西好用得很,可以直接拿来含着,我们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她坐在凳子上,眼睛偶尔看看外面,偶尔看看里面。彩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应答着。

长风回到家的时候,全身已经湿了,冲了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吃了晚饭,但还是病倒了。

夜里的彩芬来来回回地接水,拿湿毛巾放在他头上帮他降温。老母亲也醒了,坐在一边看着昏睡的长风。

“倒真是,这种都发热,不应该嘛!”老母亲嘀咕着。头上戴着的顶巾也不知道丢哪了,满头的白发就披散着。

“擦擦身上,擦擦身上!”老母亲说道。彩芬点点头,扯开了长风的衣衫,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长风胸前裹着一层厚厚的布,红色的血迹已经渗了出来。彩芬颤抖着手撕开白布,才看到他胸前的好几条刀痕。

“哎哟,这个挨千刀,遭天杀的,这是干嘛!”老母亲拄着拐杖看了一眼,拿着拐杖不断地敲着地面。

“妈,不要慌嘛,先接点热水,我帮他洗一下,然后上点药,可能是发炎感染了!”彩芬说着,转身去找热水和药。

“对对对,这个挨千刀的话也不讲!”老母亲又敲了敲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找药。

雨还要下,这一夜多半是不会停了,彩芬一边擦着血迹,一边小心地上药。越是上药,心里越是抽抽的疼。长风心口处有一大团淤黑,彩芬用手按了按,渗出来的血有红有黑。

忙碌了一夜,天终于亮了,事情也该结束了,推开门,外面雾气蒙蒙,天色暗沉,山间一圈又一圈,什么也看不清。

彩芬倒了一盆水,擦了擦脸上的汗,老母亲熬不住已经去睡了,彩芬可不能睡,还有些家务事要做。

长风的体温降了下来,胸前却闷疼,只能裹着纱布坐在床上,坐在门口,伸手逗着傻儿。

彩芬上山找了猪食,切碎喂了猪,又生火煮了饭,背着长风的麻袋走了出去。

“干嘛去哦!”长风焦急地要站起身。“去帮你收点,一家子总要吃饭的嘛!”彩芬头也不回,背着麻袋就消失在雾里。

山外还是暗沉,天上一层白一层黑,就像是长风的胸口一样。长风摸了摸胸口,在纱布盖不到的地方已经出现一条条黑色线条。

老母亲一大早也出去了,出去干什么?四处问问这种病,有没有更老一辈知道的。

彩芬吐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不走不知道,这山路是真的难走,一步深一步浅,露水沾在裤脚上、鞋子上,手脚冰凉还要注意着脚下。

彩芬边走边想,一直想,这是什么病啊?有没有人知道的?能不能治?会不会死?死!彩芬摇摇头,赶紧拍了拍嘴,“这可不兴说!”

路上也会遇见一些人,牵着牛牵着马,看到她倒也是好奇,“男人哦?我记得你家是男人去收嘛!”彩芬就笑笑,“他还有点事,我来干一天!”

老母亲拄着拐杖来到村里,就朝着一些还有老人的家里去。几个老人坐在火炕前,老母亲嗫嚅着,细细讲着长风身上的病,几个人摇摇头。老母亲只能弓着身子走出来,又告诉他们要是知道记得来说一声。

彩芬回来的时候脸上是泥,身上是泥,衣服都是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汗珠止不住地冒,她背上扯着一个大麻袋,因为玉米不能碰到水,她就弓着身子,走着走着就成了趴着,她憋着一口气硬生生扯到了家里。

“好了好了,赶紧放起,我明天去卖,先吃饭先吃饭。”长风弯着腰帮她接过袋子,他现在好多了,就是挺起身会拉扯到伤口。

草草吃过晚饭,傻儿坐在一边扣手指,长风和彩芬坐在火炕前,老母亲也坐在一边。

“我去问了一下,你这种病,怕是没得人认得哦!”老母亲眯着眼说了出来,眼睛飘忽,也不知道在看哪。

“放心,肯定可以治!”长风安慰道。彩芬也安慰她,让她不要慌,到时候去找赤脚医生看看,一定有人可以治!

深夜,老母亲睡着了,长风侧身面对着墙没有睡着,彩芬推了推他,她也没有睡。

“咋个?”长风翻个身面对着她。“你这个病,要咋个整?”彩芬小声说着,脸上皱纹堆在一起,眼睛就看着他,然后又快速挪开。

“肯定可以治嘛,我明天去找医生瞧瞧!”长风拍了拍她,“说不定一下子就好了!”

长风给医生讲了一遍,又脱了衣服给他看。老医生戴着眼镜左瞅右瞄,翻了翻手里的书,就是没看出什么门道。

“不好整哦!”老医生转身去找药柜,“这些中药,你先吃着看,不行再说。”

长风给了钱,弯腰谢过,把药拿好就离开了。

一连吃了几天药,长风脱下衣服还是那样,黑色的线条还更多了,从身前蔓延到身后。

彩芬去到处找药,长风收玉米的时候也到处找药,老母亲也四处走走,打听打听。

这天就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老母亲带来的,另一个是村里带来的。老母亲一早出门,中午就拄着拐杖急忙忙地赶来。

“儿啊,打听到了,你那个病附近的村子里也有人有哦!”老母亲急得不断敲拐杖。这是她路上遇到人问的消息,那人告诉他附近有个村子也有个年轻人有这个病,后来失踪了!

长风喜出望外,准备去找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村子里也有人来了,但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平日里经常见得到的村里人,此时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棍子,站在长风家门口,谁都没有进来。看见长风出来,看到三根巨大的木料斜靠在门口,正好拦住了大门。看见他出来,门口的一堆人快速后退几步。

“这是咋个啦?”老母亲也跟着出来问道。

“大婶,你不要骗我们,大家平时乡里乡亲的,你告诉我们,长风那小子是咋个啦!”有个大叔看了看人群没人说话,就自己站了出来。

“对对对,你老人家老实说!”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地跟上。“我家长风就是生了个小病!”老母亲急得大声说道,举起拐杖要跟他们理论。

“你莫骗我们,我们都认得,长风那小子最近生病了,你一家子还到处跑着问,那小子胸前是咋个啦!”那个大叔又大声地说,“不要骗,附近村子里有个小子也是这种病,那小子失踪了,现在找到了,已经死了,死在了一片树林里!”

彩芬瞪大眼睛,老母亲也睁开了眼睛,“不要胡扯,关我们长风什么事!”

“不是怪他,要说就是长风有没有遇见那小子!”大叔继续大声喊道。周围人也喊着,“对,给我们个交代,这种病会不会传染!”

“这个寨子就这大点,你一家要干嘛?要全死一起?死你一家姓,寨子里照样还有人,你们一家不要那么绝!”

彩芬和老母亲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傻儿被彩芬拦在身后,一双小手扭着彩芬的裤子,露出个眼睛看着这些人。长风脸色煞白,几次张开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像死人一般站在一侧,用麻木顶着那些人恶意的眼神。附近的人就拿着棍棒要压上来,但是又不敢靠太近。

“把他交给我们,我们带走!”一个村民说道,其他人就受到怂恿。

“你们敢!照你们说的,那个年轻人的家人呢?要是会传染,他们一家人肯定也有问题!”彩芬站了出来说道。

“那家人早死了!”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可能是一时嘴快,其他人听到沉默了,没有说话,那个人也知道说错了,赶紧压低身子。

彩芬和老母亲还有长风都呆住了,“咋个就死了!”

“你莫管!现在你们一家子都有问题,先跟我们走,我们检查完再说!”全村人涌上来,有人手里戴着手套就抓住他们几个,全村人跟上涌动着,就像是黑压压觅食痴狂的蚂蚁。

长风被关了起来,关在另一座山的老房子里,彩芬和老母亲还有傻儿因为检查没问题被送了回去,但是还要观察。

长风本来是要被吊死,但是老母亲和彩芬把他拦在身后。彩芬跪在地上哭着,长风要去拉她起来就被老母亲给按住了,老人头上的花顶巾掉在一边,满头白发披在肩上,混浊的老眼死死瞪着一群人。

“老张,老王,我待你们不好?小时候还是我养你们!”老人家咬着牙厉声说道,“还有你们,当初我老头子还在,哪家没有受点好处,现在你们这种!”

“我告诉你们,你们敢动长风,我今天就一起死这里!谁来都没得用!”老人一脸决绝,已经满是皱纹的脸跳动着,一双眼睛波澜不起,如同死水,已经是抱着必死之意。

被她目光照向的人都低下了头,撺掇的人也不好说话,“把他关山上老房子里,不准他下山!”

“对,就这样!”有人回应,“我们不负责!”

事情这样结束的。长风被关在了另一座山的老房子里,那是他家之前的老屋,他的活动范围就在这座山头,不能下山,不能见人,吃食自己负责,村里人也都避开那座山头。

老母亲四处走,四处问。那个染病的小伙子没有治好,本来村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小伙子反而被家里亲戚逼得自己找了地方吊死了!之后那家人也被逼得跳崖了!老人如同死灰一样坐在门口,面色枯槁。

“姑娘诶,对不起你咯!”老母亲拉着彩芬的手,眼泪就差点掉了下来。“妈,不要紧,长风肯定死不掉,你看他那种,身体又好又壮,这么久都没得问题!”彩芬也拉着她,生怕老人家出了问题。

长风坐在老屋门口,一眼过去都是树,倒是这座山头没有高大的树,一眼望去都是齐人高的茅草,绿色的,黑色的,还有许多雾,村子在另一个山头,离这里还是有点远,村子里的人放任他自生自灭,允许彩芬一家去送饭,但是只能放在山脚,要是发现有接触就全家赶走。

他坐在地上突然有种迷茫和不知所措的感觉,这种冷清感还是让他有些恐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了屋里。

屋里有他背来的被子,还有一张床,一个装水的石缸,还有几把椅子,还有许多灰,做饭的灶,还有口生锈的锅。他犹豫了一下,准备先把这里打扫干净。

等他打扫完,已经傍晚,坐在门口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看着远处的山头,现在的傻儿肯定在吃饭,彩芬在忙着做饭,母亲坐在一边看着,他也快要回家了!

“回家!”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长风感觉一阵心潮澎湃,他感觉全身血液涌动,一下子有了动力。看向白茫茫的四周,身上又突然冷了下来,那种一下子冷却的窒息感袭来,他感觉无所适从。

“回家?”他呜呜地哭了起来,想起了小时候累了可以回家,收玉米累了可以回家。他忙活了一辈子,现在连家都没有!

风一阵阵吹过,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风!风!!”那声音一阵比一阵高,一阵比一阵激烈,好像有人在大喊,好像真的有人在说话。

“妈!”长风激动地站起身,就在山脚下,老母亲拄着拐杖站在风里,手里提着一盒饭菜,正在仰着头喊他的名字!

长风径直朝着山下跑去,什么杂草,什么乱石,他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就已经来到了距离母亲几十米的地方。

“咋个啦,下来,我给你送饭来了!”老母亲看他离自己这么远,忍不住喊道。“我怕真的会传染!”长风说道。

“哎呦,你妈我活了大半辈子,够本了,快点下来,快点!”老母亲喊着,长风还是有些犹豫。“咋那个让人不省心啊!你不下来我就自己上去!”老人裹着小脚,拄着拐杖就要往上走。

“你莫走,我下来嘛!”长风连忙走了下来,来到了老人面前。“赶紧吃,赶紧吃,不要让其他人认得我来找你了!”长风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人就拉着他坐下。“这个地方好,草大,别人看不见,你赶紧吃,我帮你看着!”老人吩咐两句,把饭菜递给他,然后自己走开几步看着山下。

长风接过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抬头,就看见了老人家一个人坐在一边,拐杖靠在腿上,她拍了拍腿,偶尔抬头看看山下。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早上我还叫彩芬给你炒个鸡蛋,她非要给你炒两个,哎呦,真的是,我儿子能吃几个鸡蛋我还认不得!她还要跟我争,非要多炒一个。”老人家头也不抬,就看着山下,长风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

“我觉得肯定还是可以治的,怎个可能治不了,要真是治不了,我也觉得我会走在你前面。”老人撩了撩头发,“咋个是,头发都要掉光了!”

“我告诉你啊!你妈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我也明白人这一生就是没得那么一帆风顺,但是我总觉得,现在吃了苦,以后死了去地下是要享福的咯!”

长风吃着碗里的饭,突然感到鼻子一酸,一种痛苦从鼻子里来到口腔随着饭下咽,来到胃里又化成酸楚开始回到口腔里,但它上不去,就在喉咙里哽着,“你莫开玩笑,我肯定不会有事情的嘛!”

吃过饭,长风站在原地,老母亲提着碗,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离开,矮小的身影在草里穿梭着,在雾里迷茫着,长风眨了眼,她就陡然消失不见,背影被雾吞没。

彩芬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虚空,不知道要干什么。傻儿睡得很香,可能是有些冷了,一个劲地朝着她怀里缩。

今夜没有雨,月亮就很圆了,彩芬起身打开窗,月亮果然很亮,她倒是不知道长风在干嘛,可能是也是像她这样。不对,就那头猪,肯定睡得很香,这些事多半是打扰不到他!

彩芬这样想着,心里舒服多了,关上窗躺了下去,翻来覆去还是睡着了。

长风站在一条凳子上,身后是一片树林,她站在树林外看着,看着长风把头伸进绳套里。她大声喊着,就是没有人理她,她大声哭着,还是没人理她。

她在喊,“长风,你要干嘛,你不要死!”“不要死,还有傻儿,还有妈啊!”她想跑过去,但就是动不了,无力感压迫在她的身上……

彩芬突然惊醒,眼睛瞪得很大,把提前醒了的傻儿吓了一跳,傻儿嘟着嘴摸了摸彩芬的脸,彩芬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噩梦。

她推开被子起身,脸上,额头上,身上,全都是冷汗,早晨的凉风从她身上吹过,她感觉全身冰凉。

“妈!妈!长风呢?长风呢!我去看看他!”彩芬大喊着,一边穿衣服一边穿鞋。“在呢在呢,你不要慌嘛!”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给那小子送点吃的。”

长风一夜没有睡,山里的寒气冰冷,也幸好他多带了床被子,不然更难睡。早早裹着衣服起床,虽然冷,但长风就是不想躺着,他坐在门口看着外面,无所事事。坐了一会站了起来,站了一会坐了下去,又起来,又坐下。他烦躁地抓抓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长风!长风!”山下传来一声声呼喊,长风低头看去,山脚下有两个人影。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的,只有彩芬和老母亲,长风连忙拍拍身上,快步跑去。

距离几米,长风本想停下,看到老母亲在招手,又靠了过去。彩芬和老母亲都笑着看着他。

“你看,我就说这小子肯定要我说才会过来。”母亲白了他一眼,“赶紧吃,我们俩大清早给你送饭来了。”

长风点点头,二话不说坐在地上吃起了饭。“你俩聊,我去看着。”母亲转身离开,留下彩芬站在那手足无措。

彩芬发裂的手指扭在一起,在衣服上转了又转,衣服被扭出了几个褶皱,终究是没有说话。

“坐,站着干嘛?”长风抬头看了她一眼,让她坐下。“好。”彩芬回过神连忙找地方坐下。

“家里还好吧?”长风问道。彩芬点点头,“现在都还行,就是家里人手不够,玉米……”

彩芬声音不断变小,长风拿着筷子的手也停下了,他点点头,又问,“那傻儿呢?”说到傻儿,两个人都有了力气,长风也开始扒饭。

“那傻小子当然好,快快乐乐,也没有生病,都不像其他家的孩子,父亲不在就一直哭一直哭……”彩芬兴高采烈地说着,声音又逐渐变小。长风点点头,“这就好,没哭就好,没哭就好。”

交代一些家常,长风转身上山,老母亲和彩芬都站在那看着他上山,直到长风逐渐消失在视线才离开。

回到家,彩芬收拾着家务,逗了一下傻儿就背着袋子离开了,今天还要收玉米。在四处村子里跑,收到玉米后要跑到去乡镇的路上,那里有专门的人转收。

走出家门,附近的人都避着她,靠近的几家更是砍了好几棵树把两家隔绝开。她前几天去给人家送了碗玉米饭,刚走到院子里,孩子就尖叫,“妈!来了!”

那家人拿着锄头站在门口看着她,彩芬连忙举起手里的玉米饭。那家的婆娘敌视地说,“这玉米饭好是好,但是要是有点毒,那岂不是害了一家人?”彩芬僵硬地扭头转身离开,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去。

山岭里的雾很大,今天天气却很好,这样的农村还是令人欢喜的。彩芬感觉脚步都轻盈了许多,她计算着今天可能收到的玉米,就感觉心满意足了。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傻儿。

“这个不该想!”彩芬掐了一下手,“长风之前就说了,傻儿能幸福地活着就行,不用他干大事。”走了一段路,彩芬又想到了长风,顿时脚步就慢了下来,已经走了一段路之后气喘吁吁,这下子心头更闷了。

走了几十里路,收完了玉米又走了几十里卖掉,彩芬把钱拿个塑料袋装好,随身紧紧放着。

“这些钱能买几只鸡,买些好的给长风送去,家里也有了保障。”彩芬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走了很远。她脚步很快,也抵不上天上的乌云快。

黑色的乌云很快席卷了天空,树林沉寂下来,空气已经开始沉闷。彩芬走在路上,闻到了泥土味,汗水味,四周的草木味,还有很强烈的闷热。

“哎呦,这天怕是要烂咯!”彩芬嘟囔一句,快速跑了起来。一阵风吹过,伴随着雷声响起,巨大的雨幕已经给山林披上,沙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等彩芬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她感觉身上酸软无力,就挣扎着要起床,但是被老母亲按住了。

“哎呦,莫动嘛!”老母亲按着她说道,雨下得又大,你在路上摔倒咯,幸好有人给你送回来,这倒好,就是身上烫,烫手得很!”老母亲转身走了出去,不久拿着一块湿布走了进来。

“不烫了,怕是降下去了。”老母亲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她的额头,“还好,降下去了!来把这个放头上,这个热乎,现在可以暖暖。”老母亲牵动着全身的皱纹,扯出来一个笑容,深似沟壑。

“你再睡哈,我做点饭,今天下午雨老大,长风那小子多半饭都没吃,我给他送点去。”老母亲笑着离开,外面传来了锅铲声。彩芬坐在床上愣愣看着她离开,嘴角挪动了一下,抽噎喊了一声“妈!”

老人多半没有听到,外面还是锅铲声,油炸声,不一会就停止了。“这个蜡烛我给你送进来,照着点,你再睡一哈,我炸了个鸡蛋,够他吃了!湿布你放一边,等我回来收。”

老人又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开。“妈,长风没事吧?”彩芬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我儿子,大好人了,菩萨会保佑的!”老人扭头笑了笑,“我给他送饭了,大好人,菩萨肯定保佑的嘛!”

直到老人离开,彩芬才回过神,她起身穿着鞋子跑了出去,恰好看见老人消失,满天的雾气翻滚,一下子就吞噬了老人,老人拄着拐杖,裹着小鞋,终是消失了。

彩芬一下子抽噎了起来,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妈!”还是没人回答,她总感觉老人从此不再回来一般。

风扯着衣服,老人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咋个还是疼,还是人老了!”她把衣服扯开,把裹着饭的塑料袋抱在怀里,“这种就冷不掉了!”虽然疼,还是感觉脚步轻飘飘的,老人这样想着。

长风吃着饭,眼泪止不住地掉,他坐在门口吹着风,手脚已经冰冷,可他就是不想进去。老母亲送完饭就迎着风走了,山上的风吹得老大,野草都弓着身子,头也抬不起来。

老母亲站在山前喊他,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是他出去看了眼外面,才发现不对劲,等他细看,才看到老母亲颤颤巍巍地站在山腰。

长风吃着饭,看着老母亲颤颤巍巍地消失,那一刻他感觉天都崩塌了,天空好像更暗了几分,阴沉不断。老人消失的地方风不断吹着草,还有几声低呜在送行。

“妈!”长风赶忙放下手中的碗,大声地喊道,他用了很大力气,还是撕不开风声。

彩芬最近总是睡不好,夜深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点着蜡烛又费油。她只能一个人缩在床角坐着,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越是深夜她反而感觉越是精神,两只眼睛瞪大看着睡着的傻儿。

“长风应该睡了吧!”彩芬这样想着,心里闷着一口气,开始抽抽的疼。夜更静却看不清月亮,风更大,忧愁也就更大。四周静悄悄、静悄悄……

彩芬突然睁开眼,天蒙蒙亮,翻身穿好衣服,回头摸了摸傻儿的脑袋,就看到了枕头上大把大把的头发。

“在这样掉,要秃瓢了!”彩芬笑笑,抓起枕头上的头发扔到火炉里,别上镰刀上山找猪食。她面容枯黄,脸上满是憔悴,路过的人都远远避开,谁知道她会不会也有病呢!

眼睛里满是血丝,但是她却感觉很精神,感觉脑袋很灵光,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或许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她也是这样想,老母亲在家照顾傻儿,有时间就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老母亲看着傻儿,摸了摸他的小脸,“傻儿乖,傻儿乖!”

偶尔抬头就看见了依旧在忙碌的彩芬,她低着头搅拌着猪食,另一只手吃力地抓着桶。

“芬,过来,妈来整!”老母亲喊了一句,起身拄着拐杖走了过去。“你赶紧坐好,不要动嘛!”彩芬连忙抬头焦急地喊她。

“你才是坐起,不要搞了!”老母亲来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满手都是刀痕和伤疤。“长风那个贼儿,让你吃这个多苦!”老母亲说着,要拉她去一边坐着。

“妈,你坐着就行,我来整!”彩芬说着,枯槁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抬起头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连忙甩甩头,又挤出一点笑容。

她这几天总睡不着,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但是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亢奋,她想多做些事情,凌晨就背着袋子离开。每到夜里她就感觉自己快要消失,她就哭,小声地哭。

她靠在枕头上流着泪,捂着嘴不出声,心里一遍遍地祈求老天,她感觉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长风夜里没有睡,点着一根蜡烛,整个屋子就亮了,蜡烛一小段范围里都是暖色,再扩大就都成了冷色,许多地方都是黑暗,好像有东西蹲在暗处等着他。

他却没有管,只是坐在蜡烛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什么痛苦,什么害怕都来不及涌上心头,长风就握着刀刺进了胸口。

血液直流,一股股涌出,有黑色,有红色。应该是疼得直跳才对,长风只是咬着牙关又刺了进去。红黑掺半的血液从身上流了下来,打湿在裤子上,一滴滴冷汗冒了出来,干涸的黑皮肤迎来了许久未见的大雨。

“呜……”长风闷哼了一声,又紧紧闭上了嘴。烛火被风吹得摇曳,黑暗也摇摇晃晃,有些黑暗就是这样靠近人的,屋子外的黑暗也匍匐上前,躲在窗外悄悄地贪婪地看着里面。

长风夜里被人推醒了,他胸前很疼,就没有睁开眼,眯着眼睛说道,“要干什么?”“我有点渴,喝点水,”黑暗里传来了彩芬的声音,她有些抱歉,“搞醒你了。”

“不怎个,不怎个,我先睡觉啦!”长风用手肘盖在额头上,继续睡着。屋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拿水瓢舀水,有舀水声,有喝水声。“长风?长风?”彩芬坐在床前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又怎啦?”长风还是没有睁眼,小声地回道。“我先走了,你好好呢!”彩芬痴痴笑着,然后声音就消失了。“走嘛走嘛,忙完回来!”长风迷迷糊糊说道。

天蒙蒙亮,早晨的雾都是这样大,长风迷迷糊糊地捂着胸口起来,就呆坐在床上,一只瓢掉落在地上,还有水也洒了一地。

“彩芬!”他突然大喊一声,捂着胸口来到了石缸前,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捡起那个瓢,又迷迷糊糊响起了昨夜的声音。

“彩芬!”他坐在地上哭着,可谁都听不见。中午的午饭没有人送来,长风靠在墙角邋遢地坐着,嘴里嗫嚅着“彩芬……彩芬……”

窗前冒出了一个头,一个憨憨傻傻的小脸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竹竿伸了进来,朝着床那边敲打。

“傻儿?”长风听见声音抬头望去,那个傻小子看到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高高地举起另一只手拿着的饭菜,笑得一脸傻样,一脸开心。

“傻儿……傻儿!”长风慌忙起身,磕磕碰碰来到了窗前,“傻儿!”那傻小子吸了吸鼻涕,把饭菜递给了他。

“傻儿!”长风一把抱住了他的头,是热的,有温度!“呜呜呜……傻儿,妈妈呢?妈妈呢?”长风紧紧抱着,他好怕这是梦里,傻儿也跟彩芬一样突然消失了。“嗯……唔……”傻儿傻愣愣地被抱着,手里直直拿起那碗饭菜。

长风问了许多,傻儿都是呆愣愣地笑着。他接过饭菜吃了起来,傻儿就悄无声息地走了,长风丢下碗追了出去,看见傻儿拄着根棍子在下山。“傻儿!妈妈呢!”长风大喊一声。傻儿扭头对着他笑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山脚下,老母亲坐在一边揉着腿,看到傻儿下来连忙拉住他,“小傻儿,饭给爸爸没有?”

傻儿笑着也不说话。“我倒是老了,这个问题都问你,奶奶还是相信你嘞!”老母亲拉着傻儿的手,“走咯,回家咯,走咯!”声音带着些呜咽,带着些梗塞,但一下子就消失了。

深夜,老人和傻儿坐在一起,老人揉了揉眼睛,把蜡烛掐灭。“傻小子以后就跟奶奶睡。”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了进去。

几个月下来,长风已经像个野人一样,头发很长,胡须也很长,漆黑的脸深深埋在发须里,他在小屋旁边开了一块地,里面种上了一些种子,平时没事情他就去山里找野菜。偶尔会有傻儿来送些饭菜,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彩芬和母亲。

老人提着饭碗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昨夜的雨下得真大,也不知道长风饿到没有。

“还是要快小点,不然赶不上。”老母亲这样想着,提着碗走得更快了,但是拐杖和酸疼的脚告诉她,她已经走不动了。

“丢丑!”老人骂了一句,小心地看了眼脚下,一场大雨,路上又滑又湿,是要小心的嘞!

前几天已经把傻儿送去了其他家里,那家人也是老两口,对这个傻孩子还是爱得很,当块宝一样。老人很放心,自己一个人照顾不住傻儿,还要照顾个不争气的长风,还真是老了不得力。

路上还真滑,还有些小水洼,都已经快中午了,天还是阴沉沉,这些路没有几天多半是干不了。

“要快点的咯!”老人嗫嚅一声,她眼里已经模糊的世界,模糊的路,模糊的脚下都阻碍着她。当脚下就踩空的时候,这些好像突然清晰了!

“儿嘞,饿咯!”

有时候长风很累,不是身体累,就是无缘无故的累,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累,就是累,就是不想动弹一下。他知道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不知道失去了哪些东西!看到傻儿他又有了力气,有了移动,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傻儿又来送饭,长风接过饭就吃了起来,傻儿就坐在一边看着。等长风吃完,傻儿又痴痴傻傻地提着饭碗离开。长风看着他,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傻儿也没有注意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山脚,傻儿把碗递给了一个老头,老头牵着他的手就慢慢离开了。留下了长风一个人站在原地,长风脸上的胡须快速颤动着,他大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就哭了,那声音哭得好惨!山间的哭声,也就山会跟着哭吧,山也呜呜的,好像是风声,好像是哭声。

村里人知道山那头有个野人,村里的小孩偶然听见大人这样说,就很好奇,也很害怕。村里的女人有时候也这样吓他们,他们就相信了山里有野人。

傻儿痴痴傻傻地坐在门口,有两个老人坐在一边看着他,老婆子做饭,老头子就陪他坐着,牛马路过的时候,傻儿就呜呜地喊了起来,老头子也跟着呜呜地喊了起来,傻儿就看老头子一眼,开心地笑了起来。

“吃饭咯!”屋里的老婆子喊了一声,老头子就牵着傻儿走进去。这样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两个老人都觉得这样挺好,只是不知道山里的长风怎样了。

每次送饭都是让傻儿上去,他们俩老人没敢上去过,害怕刺激长风,让他知道了真相。有路过那附近都的人见到过长风,说他现在像个野人一样,头发又长,人又黑,还把他吓了一跳。

长风应该过得下去,他们送饭都是每隔几天一次,长风也都能活着,这样的话应该是有吃食的。

这样多少年,长风家里的房子已经破败了,傻儿已经长了一个很高的个,老两口弯着腰,皱纹已经压塌了眼皮,只剩下破败和死亡。

某天夜里,老头整宿睡不着,到了他这个年纪,虽然睡得少,但还是睡那么一会,他一整夜翻来覆去,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

“或许要去了吧!”他这样告诉自己,他推醒老婆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老婆子点点头,倒也没有什么难过,摸了摸他的脸,又再次点点头。

这个年纪了,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可就是傻儿那孩子,等自己去了,老婆子一个人可能照顾不过来。他这样想着,更加睡不着了。

天蒙蒙亮,老头子就起床了,推开门的时候,门口已经堆好了一堆柴火。老人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这是哪个送来的?”他这样想着,转身走进屋里,“应该是过路人来这里歇哈!”他转身走了进去,老婆子也起床了。

“这是哪个送来的?”老婆子也看到了门口的柴火,转身问老头子。“认不得咯,应该是哪个过路的歇哈,你不要动人家砍来的。”老头子说了一句。

老婆子点点头刚要转身走进去,身后又传来了身影,老婆子回头,门口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脸上和裤脚上满是泥巴,身上都是露水,面前放着几捆猪食,这还能是谁!

“傻儿!”老婆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出去了!”老头子听到声音,也赶忙走了出来。十几岁的孩子,身上都是露水,应该是冷的,身上一颤一颤的。

“快进来,你是怎么会认得要砍这些?”老头子心疼地去拉他,同时也感到疑惑,傻儿居然会自己干这些!

傻儿摇摇头,扶着他走进屋里,一句话不肯说地提起屋里的桶走了出去,来到井边吊着桶打了满满一桶水抬了进去,又来回提了两桶。

“娃啊,咋个啦!你跟奶奶说嘛!”老婆子吓了一跳,要去拽他。但是却被老头子拉住了,老头子拽着已经哭出声的老婆子来到了旁边坐着,就这样看着他忙活。

傻儿提了水,又把门口的柴背进来堆在柴房里,路上摸了摸骡子,又来到门口把猪食背进屋里,分出一部分背到猪圈里丢到猪槽,快速来到屋里开始生火做饭。

“娃啊!”老婆子哭出了声,混浊的眼里都是痛苦,老头拽着老婆子,眼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傻儿。

傻儿一句不吭,生火、烧水、淘米、煮饭、炒菜,做得有模有样。终于在炒菜的时候,老婆子挣开了手,一瘸一拐来到了傻儿身边。老婆子擦了擦眼泪,接过锅铲炒起了菜,傻儿起身去洗菜。

老头子手慌脚乱地起身,来到柜子边把油、盐、味精都放到了老婆子身边。老婆子熟练地炒着菜,偶尔扭头看向正在专心洗菜的傻儿,眼泪止不住地掉,顺着沟壑的皱纹掉进锅里。

炒好菜,傻儿把小桌子搬了过来,盛了两碗放在桌上,摆上筷子之后又盛了一碗用袋子装上,朝着大门走去,头没有回,就留下了空荡荡的大门。

“娃啊!”老婆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声音呜咽干涩,老头子坐在一边也默默流泪,老两口都哭了起来。

长风吃着今天的饭,但是没有见到送饭的人。伸手撩过眼前的长发,迷蒙的眸子露了出来,但是他的视线还是有点迷糊,像个护食的动物一般蹲在地上大口吃着。

老两口一天没有吃东西,好不容易吃了点,天已经黑了,老头把一盏蜡烛放到大门旁边的窗户那里,隔着墙纸,外面也能看到这盏灯。

老婆子难过地躺在床上,一整天滴水未进。傻儿已经一整天没有回来了,他俩都知道事实,深夜的两人都不睡,就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夜更深,冷色的天晃荡着明亮的月光,傻儿站在门口敲敲门,大门立马就打开了。老头坐在大门旁边的椅子上,杵着头打着瞌睡,听到敲门声,立马就睁开了红红的眼睛。

“娃儿?”老头子低声喊了一声,傻儿扶着他走进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就回到了屋里。第二天,老两口清早走了进去,傻儿已经断气了。

长风突然消失了,村里人好久没有见到,都传他应该是病发死了。也没人怀疑,得了那种病,不死才是怪的。

天好像又要下雨了,但野人一样的长风摇摇晃晃走在山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山旮旯里,冥冥之中,仿佛有东西在呼唤他一般,他迷迷糊糊地走,从清晨走到中午,终于来到了这里。

推开杂乱的草丛,长风不知道怎么了,跪在那就哭了起来,“呜……啊…呜……”天空阴沉沉的,不自觉间就暗了下来,阴风也呜呜地哭着,整个天心的雨都朝着他下了过来,落在他眼睛里。

他都不知道怎么哭了,可就是要哭,就像这病一样,他都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生病了。

村里突然来了个和尚,迷迷糊糊跟我们讲起了故事,迷迷糊糊被人抓走了,理由是他生病了。

村里人抬着锄头,镰刀把那寺庙围着的时候,他坐在那棵老柳树下嗒嗒嗒地敲着木鱼,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如果没人喧哗,倒惹得人心安静。

“你生病了!会传染!”有人说了一句,身后就冒出来几个头上戴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襟怀坦荡”四个大字,脸上也蒙着一块红布。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把和尚拽走了,附近的村民一股脑跟上。往日热闹的小庙一下子安静了,还有些小孩子不明所以地偷吃小草莓。

他们说要把和尚送到山上关着,不能下山!后来我就没有见到和尚了。我想着和尚的病,感觉可恶,感觉难过,没人跟我们讲故事了,能去玩乐的地方也少了一个,小庙没人打扫,又开始乱了。

我偶尔想起这个和尚,但是转头又忘了,某天想起时,奶奶就在我旁边,我顺口问了一句,“和尚哪去了?”

“和尚?”奶奶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对啊,那个被村里人抓走的,说他生病了!”

“死了!”奶奶又低头忙活了,“长风和尚吧,你说的是不是他?当时他被抓的时候话也不说,后来听说要送到山上关着,他就疯了一样跑了,等村里人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吊死在了一片树林里。”

“小娃记性好,还记得那个和尚。”奶奶说完就不说话了。我摸了摸脑袋,“怎么就死了!”

“长风,长风,长风和尚!”我想起了这个名字,小声地念了几句,一道风吹过,从山那边吹来,吹过身旁的树的时候,反而从树底吹,树梢一点没动。

“这风低着吹,天又要阴咯!”奶奶说了一句,抬着凳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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