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童年回忆(之十九)

作者: 古眼 | 来源:发表于2019-10-03 16:27 被阅读0次
我的乡村童年回忆(之十九)

童年记忆里关于吃的逸闻趣事很多很多,层层叠叠依稀模糊,以至于现在觉得太多,只因那时候肚子常常处于嗷嗷待哺状态,受困于基本的物质欲望,求生之本能就特别强烈且雷同,与一条饥饿的狗猫没有实质性区别,无非进口出口之事儿。但有一次的吃却记得特别深刻,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也许那一次的吃与填饱肚子无关,才铭刻于心了。吃什么呢?吃烟。吃烟当然不能果腹,一边化为灰烬,一边安抚奶嘴似的猛吸,吃再多进去,化作一缕青烟从鼻孔飘出去了,即使闷在肚腹之内不外泄,也留不下任何一丝可供咀嚼消化的填充物。所以,贾平凹在《吃烟》一文开篇即言“吃烟是只吃不屙”。

不过,人活天地间,站在行为艺术的角度,从视觉上看,吃烟填充的是时间和空间,虽然永远都填不满,可它有精卫填海那样挑战不可能的勇毅执著,古语曰“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烟民都是圣人啊。

青坝村出产两种旱烟,一曰毛烟,宽宽大大的叶片长在半米高的烟树上,一曰茯烟,烟树矮小,叶片小而圆,质地油腻厚实。据说大部分毛烟被收购进卷烟厂,加工成香烟,而茯烟劲儿大,深得周边乡镇抽旱烟的人们喜欢。每到七八月间,村民从烟树上一匹一匹地割下烟叶,再整整齐齐地吊在草索上晾晒,直到烟叶脱水,变成金黄土黄的色泽,才取下打捆榨好,或上缴政府充公粮,或进入农贸市场变卖。

因为唾手可得,几乎每一个男性村民都抽烟成瘾,甚至不少老年女性也成天吧嗒吧嗒个不停,还玩笑说:吃起烟来,蚊子拢不了边。可以说,哪个家庭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儿的,小孩子一出生,无不在烟熏火燎中接受了家庭熏陶。但我家例外,我父亲不抽烟,因此就对旱烟味儿既感到一丝困惑,又觉得新奇,很想偷偷尝试一下。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吧,我和一位小伙伴背起背篼准备去打猪草,但走着走着就对生产队一架一架的金黄烟叶来了兴趣,商量着试一试口味。我们兴奋地取下几匹,揣上火柴,便去河边沙滩上坐了,模仿着,像大人那样,把烟叶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裹成一支,再点火使劲儿呼吸。最初,裹得不紧,漏风,盯着火苗呼吸一阵,火苗却愈来愈小,渐渐熄灭了。总之,尝试了好几次,这才成功。

待到成功地像大人那样深吸一口,被一股浓烟呛得猛然咳嗽起来,好像觉得五脏六腑都弥漫在浓云密布之中,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但岂可轻言放弃,那种坏小孩自甘堕落的顽劣体验,刺激着脆弱而又不肯服输的意志。然后,学会了不让呼吸的浓烟进到肚子里去,而是浅浅地吸一口,就赶快张开嘴,任它张牙舞爪地四散而去,到后来,竟然练得可以不张开嘴,让它轻悄悄地从鼻孔里钻出来,化作两条烟龙腾空飞舞了。

这两种情境让我想起家里用于炒菜的柴灶,母亲转灶台,作为老大的我常常负责架柴烧火。母亲常批评我没有把柴禾架到灶膛里面去,而只是放在灶门口燃放,浪费柴禾不说,还不能及时烧热铁锅配合炒菜。小孩子手短,怕烫。如果如愿以偿架在灶膛里面去了,那么浓烟就被烟囱抽到屋顶上空去了。抽烟倒是让童年的我明白了架柴烧火的所以然。

吧嗒吧嗒的没抽几口,好像才刚刚明白一点门道,结果就觉得两片嘴“抽泡了”(麻木)了,接着感觉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躺在沙滩上晕晕乎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唯有眼珠子还可以恍兮惚兮地左右转动而已。这时候,听不见不远处河水的淙淙声了,耳朵好像关了门,只见得寥廓天空白云苍狗,变幻无穷,云朵移来飘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它们推过去、搡过来。那是一份奇异而深刻的视角感悟,那是我生而为人最初的仰望天空。若干年后,我把这份感受写进了一首小诗。

目光的尺子,

测不出天空的高度。

远山围城栅栏,

宛如上帝的园圃。

风驱赶着乌云,

去远天更远处放牧。

当黑夜来临的时候,

她可知回归的路。

也不知在沙滩上半清醒半昏迷地躺了多久,反正是空着背篼跑回家的,被母亲吵了好一阵,不敢说明辩解,只好窝在心头。怎么回家去的?是被坝上做活路的大人吵醒了的,他们嚷嚷着下雨啦下雨啦,收工了收工了,扛起锄头往家跑。我们两个小孩子这才发现天空乌云翻滚,席卷而来,而且越压越低,好像千万匹灰马、黑马即将从天而降,要把我们扑倒在沙滩上,麻木的四肢似乎都感觉到透心凉的雨意了。

这一次醉烟的经历,让我之后好几年时间不敢碰烟叶了,为了模仿大人抽烟,像很多小孩子一样,只得用干枯的红苕藤叶子来替代。真正走上烟民之路,还是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公社干部子女——同学可以从其姐供职的供销社搞到需要烟票才能购买的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那才上了道。

但是,抽了旱烟而且第一次就抽醉了的我,对纸烟不过是觉得时髦罢了,味蕾上就一个清汤寡水的纸媒子味儿,点缀着一些轻飘飘的人造香精,哪有青草坝旱烟的浓烈、醇厚和铿锵呀。二者的差异,简直就像:一个是校园民谣,一个是重金属摇滚。

习惯的说法是往事如烟,一丝丝,一缕缕,散了,化了,无迹无痕,还原一个空空的存在。与之较真的另一种说法是往事并不如烟,一切过往都有沉淀,沉浮于我们并不一定知晓的幽深的脑海里,时不时地泛起潮汐……

——而我的大半生阅历告诉我,“如烟”的往事并不是烟,不会真的散去化去,最妙是流连且徘徊,“并不如烟”的往事,则希望它如烟而散,仿佛失忆,却事与愿违,总是氐惆,亦如我童年之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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