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秋凌晨的雾气里游荡，心中忐忑。天完全没有亮，到处还点着路灯，雾气给我覆盖了一层隐蔽的灰白，让我不至于在彷徨中暴露自己的无助。圣心圣殿那一对细高的双塔似乎在雾气里戳入了云霄，与教堂的緑色铜圆顶一样若隐若现。百年前的某日，它们也曾这样伫立，陪伴凌晨孤寂彷徨者。小于连像旁一个观赏它的游客都没有，只有一个流浪汉和他的黑狗相拥蜷缩在褪色的睡袋里。
我已经走入那条狭小的巷道，心里扑扑直跳。我想驻足止步，可双腿却很坚定，义无反顾地带我前行。活到不惑之年，当命运向我展现它的真容，我和所有人一样仍然没有准备好。这也许并不重要，因为即使再严酷的事实放在眼前，人似乎都有能力吞咽。幸好这条巷道在我的记忆和梦境里清晰可见，它没有变，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它像给我的双腿铺上既定的轨道，让我毫不费力地滑向尽端。迷雾漫漫的凌晨，我走到小酒馆的门口，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
“先生，对不起，我们刚打烊，请晚上再来。”年轻漂亮的女孩见我礼貌地说道。她背着双肩包，正在整理酒馆门口信息架上的广告卡片，应是在酒馆打夜工的大学生。
“阿尼塔，没事，我陪他喝一杯，你回家休息吧。”
女孩清脆地答应了一声就消失在门外。
吧台后面的金发年轻男人擦拭完两个酒杯，在里面倒上纯的爱尔兰威士忌，并对我点了点头。我认出了他，二十多年的时间，他看上去只是比以前年长了一些，脸上甚至仍留有男孩稚气，这让我暗暗吃惊。
“约拿，你好吗？”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我必须先开口，以掩盖自己疾速心跳的窒息，尽量让自己显得赶路后气喘吁吁的样子。
他友善地笑了笑，把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我很好，谢谢，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拿起酒杯的时候就知道，它是那几晚教授用过的水晶玻璃杯，只是少了那两颗黄色的宝石，所以它的杯身上有两个空洞的凹陷，像一对盲眼。我也喝了一口酒，点头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约拿只是笑了笑，陪我喝着酒。
我把一张纸摊开放在他的面前，它是从卡尔森博士手里拿来的名单，指了指上面的几个名字，“如果这是一场游戏，而你已经知道了它的走向，却不能给我一点点提示吗？”
“你已经从教授这里得到了一切。”
“他在哪里？我得和他聊聊。”
“他病了，有话可以对我说，我当你的信使。”
我叹了口气，“继续这场游戏，如果这是宿命，它属于我，我一个人。我想知道的是，如何让我的家人远离所有这些，他们絶不能成为祭品，这是我唯一的游戏规则。”
“你来得太晚了点，你已经有了一个家庭。所以如果要实现你的游戏规则只剩一个办法。杀了他，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杀了他，只需你开口。不然的话，这个世界将最终充满和他一样的意志。”
我想起了老波西米亚教授的样子，他演绎故事时生动的肢体语言，心里充满难以名状的情绪，怀念、悲伤、愤怒、不安。我一口喝干杯中酒，威士忌的苦涩并未携带香醇回甘的体验，而只是苦，严酷、无聊又令人厌烦，“是他告诉你这样做吗？”
“他早就让你自己做决定。”
“不行，他还并没有做罪恶的事，我也没有权力和义务评判他的过去和未来的选择。”
金发的约拿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至少让我的儿子远离这些。”
约拿盯着我看了很久，最终说道：“这场你所谓的游戏，在这个既已成形的复杂世界，能确定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他说中了我的心事和痛处，内心忽然冒出的恐慌让我无所适从。我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再为我倒一杯酒。
“他病了，就像你们的森林，已无法像以前那样重塑平衡，这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你和我有共同的目标、必须去的方向，因为这个世界的故事仍未完结。无论我们怎么做，故事的结局，最后都必须亲身经历，亲眼见证。”
我透不过气，喘息了几大口，喝了一口酒，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我一直有个疑虑，他对我演绎的两个故事，它们的次序没有颠倒吗？第二个故事难道不应该发生在第一个故事之前？”
约拿喝了一口酒，他凝视我手中的水晶玻璃杯：“你问题的核心是，它们如果颠倒或同时发生，就会违反因果律，是吗？”
我思考后，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观里，单独看一个故事的确会有这种感觉。想象一下，如果世界不止一个，时间的流向也是相对的，而作为观察者，我们甚至能以主观意志影响许多关键因素。”
“我看不透你说的谜语。”
“如果把数个世界和时间观作为一个整体，平行地观察教授的故事。虽然它们相隔极远，正因为你和我的主观意志，它们会缠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如果第一个故事会如约而至，通过我们的意志，第二个故事就一定会按剧本正向发展。而如果第二个故事已触发，第一个故事则也无从改变。”
我也盯着面前的水晶玻璃杯，看着那两个凹陷的空洞心中发毛，“而第三个故事，这属于我的故事......”
约拿点了点头，“没错，第三个故事代表着你、我和许多人的意志。”
我的背后发凉，冷汗开始渗出来，“一切的核心就在于，我们已经熟知了教授的两个故事。我们身处在第三个故事中，始终观察审视着那两个已知的故事，并以我们的理性确保它们成为缠结在一起的整体发生。”
约拿喝完杯中酒，他的脸色红润了些，“所以你已是最佳人选。教授的故事貌似佯谬般的现象，当你对其中一个做审视，另外一个似乎知道观察者意志的发生与结果，它们之间的互相作用具有瞬时性质，因为这就发生在我们观察者脑海的意识中。”
我的手在发抖，推开了面前的水晶杯，它似乎发出诡异阴森的气氛。
“你明白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吗？它就是欲望，欲望的集合体。所以，就像魔咒，即使我们再挣扎也好，故事的环境和其他人海量的欲望也会推动我们做出正向抉择，最终实现这对缠结的整体。”
“但它也蕴含着智慧、力量、勇气、博爱、信任和公正，不是吗？”
“当然，当然，值得欣慰。教授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事情，他曾是最勇敢无畏的，可他现在只是不想死去，还想领悟一切的答案。你明白这种感受吗？几乎无限的时间挤压折磨他，最终战胜了他，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纯粹的欲望，这听上去让人絶望。”
“可别这么想，我想给你们看些东西，就离你现在的家不远。在你觉得时机成熟时，请沿着因达尔河至斯图尔湖，湖中有个叫做弗勒瑟的岛屿，我们在那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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