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不见了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想，我仍然会跟她打赌，我会对她说，“这一次，我们赌一辈子。”

我的同桌不见了

1.

刚上大学不久，我就走了桃花运，接到了叶小蝶的电话。

当时，我和室友正在一起玩LOL，处于防守高地的紧要关头。由于我们所采用的是“四保一”战术，而我恰好是被保护的C位，手机响起时，我一点接电话的念头都没有。

心里甚至在骂，“谁这么烦，有信息不发，偏要打电话。”

一看手机，屏幕上豁然显示着“醍醐”两个字，我顿时激动得丢下了鼠标键盘，也放弃了防守高地。

手机里最先传来的是一阵熟悉的音乐声，接着便听到几个女生在唱歌，“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听到第一句，我瞬间便被感动了，陷入了温暖的回忆。

“阿一，你干嘛呢？高地都没了！”室友代仕余打断了我的思绪，冲我吼了起来。

我一看，电脑屏幕黑了下来，原来我已经阵亡了。我本来好胜心极强，此刻眼见要输了，却恍恍惚惚的，一点失落感都没有。

高无能也在一旁冲我吼道，“大家都在保护你，谁让你接的电话？”

我像看弱智似的看了他们一眼，一个字没说，便独自走出宿舍，来到了走廊的角落。

老实说，我听不出唱歌的几个人谁是谁，她们的声音太嘈杂，就像一群疯子在喊麦。

但我知道里面肯定有叶小蝶，打电话的人正是她。

唱到一半，叶小蝶终于开口说话，“阿一，这首歌好听吗？”

虽然她唱歌的声音我没听出来，但说话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伴着音乐，她说起话来极具感染力。

我几乎喜极而泣，但还是说了一句，“难听死了！”

“那下次不唱给你听了。”

“下次，你可以唱《粉红色的记忆》。”

“我才不，要唱你自己唱。”

“你在KTV吗？”

“嗯，跟同学一起。”

“是不是喝了酒？”

“只喝了一点。”

虽然她说只喝了一点，但我并不相信她，因为她的语气异常柔和，分明已经醉了。

她若没醉，绝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叫我名字时，她肯定得在前面加个“臭”或者“死”字。

她若没醉，更不会唱歌给我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有听她唱过歌。

事实上，我们很少打电话，平时一般都是在qq上聊天，每次聊不上几句，就会生起敌意，变换着各种法子攻击对方。

而那晚，我们总算端正了态度，心平气和地聊了起来。

2.

叶小蝶是我的高中同桌。

那时候，每天上学我都会迟到。按照班规，一个学期下来，我被罚扫地的期限已经延伸到了毕业以后。

班主任拿着本子，走上了讲台，义正言辞地宣判，“从今以后，阿一同学就担任我们班的清洁大使，每天打扫教室，一直打扫到毕业。”

说完，咧着嘴冲我坏笑，班里的同学也哄堂大笑。

如果把这理解为判刑的话，那么，我就相当于被判了无期徒刑。对于这个判决，我没有反抗的情绪，也没有为此感到难过。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我想，以后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迟到了。

班里经常都会调座位，每次，我都会选择第一排靠墙角的位置坐下，因为那里离扫帚很近，伸手就能触及。另外，那里离垃圾桶也很近，我只需要坐在座位上，随手一扔，就能精准地将垃圾给扔到桶里去，这为我省了许多力气。

一次调座位，我早早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好奇地盯着旁边的座位。心想，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坐下来。

很快，我就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红色的书包，一个纤瘦的身影坐了下来。坐下的是一个女生，叫叶小蝶。我对她很是同情，她一坐下，我便对她说，“下次考试考好一点，就不用坐这里了。”

她瞪了我一眼，“你考得好，不也坐这里？”

“我是自愿的。”

“扫地也是自愿的？”

“是啊。”

“鬼才信你。”

我们一开始说话就不怎么愉快，第二天，就发生了更不愉快的事。

早上，我照例在上课铃声响起以后，拖着步子走进教室。

一回到座位，我就发现不对劲。只见课桌上的书本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本摆放的位置正好覆盖住一个重要的位置，——一张拼图的位置。

那完全不是我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凌乱的课桌上必须要露出那张拼图。因为，那张拼图是我精心制作的，它会鼓舞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拼图是由一张大头贴和一张图片拼凑而成，图片是女神宋慧乔在剧里的婚纱照，而大头贴则是我的照片，两张照片拼凑在一起，温馨而又美好。

对我来说，这是一张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感到身心愉悦的拼图。可是，现在它却被书本挡住了。

“我看你的桌子乱七八糟的，就帮你收拾了一下。”叶小蝶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翻开书本，让拼图重见光日，不满地对她说道，“谁要你帮我收拾的？我的桌子乱七八糟，关你什么事？”

“我看着不高兴。”

“你不高兴，收拾自己的桌子就可以了，凭什么收拾我的？”

“你的桌子乱得像狗窝一样，帮你收拾不好吗？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凭什么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我有让你帮我收拾吗？”

她愤懑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嘀咕了句“不可理喻”，便埋着头看书，不再搭理我。

接下来，她每天都会帮我收拾桌子，我极力反抗，但毫无效果。

渐渐地，我的反抗意识越来越弱，到后来，直接就放弃了抵抗。

老实说，叶小蝶做我的同桌，我并不像以上陈述那般痛苦。虽然她的脾气不怎么好，但她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有神。安静的时候，倒也有几分女神的味道。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柔顺，微微发黄，很是时髦。我一度怀疑她曾经染过金发，但她说没有染过，天生就是这种颜色。

后来，我才得知，那是因为她小时候营养不良造成的。

3.

半个学期后，我们熟悉起来，开始打赌。

一开始，我们赌英语，赌注是一杯奶茶。她的英语很好，无论是单词，还是语法，都掌握得很熟练。从硬实力来看，我的英语水平明显不及她。

但我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由于总是输给她，一有时间，我就拿着英语试题来练，遇到不懂的就问她。她一边指点我，一边得意洋洋地说，“你怎么那么笨，这道题都不会。”

我就不懂了，我的总成绩比她好，她凭什么说我笨？而且，我是出了名的聪明绝顶！

为了打击她的嚣张气焰，我对她说，“我这叫卧薪尝胆，不耻下问，你这么厉害，跟我赌物理啊。”

后来，我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大，凭借良好的语感，有好几次考试都比她考得更好。甚至在高考时，英语还考了全班第一。

当然，我最好的科目是物理，而物理则这是她的弱科。她对我不太服气，说道，“赌物理也可以，但你得让我二十分。”

这样下来，我们就各有胜负了。

一次，我在看《篮球先锋报》时，看到有这么一个词，叫“醍醐灌顶”，说的是一个球员听了前辈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般，球技有所精进。

我突发奇想，对叶小蝶说，“要不，我们成立一个组合，就叫“醍醐灌顶”，你觉得怎么样？”

她皱着眉头，明显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于是，我们便在手机上把对方的名字给改掉了，她叫“醍醐”，而我叫“灌顶”。

当然，这个名字不好听，我们也不这么叫对方，而是仍然叫对方的名字。

成立了这个组合以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复杂，亦敌亦友，说不清是什么关系。

但必须承认，她是一个优秀的同桌。

每天，一到放学时间，我就会偷偷摸摸地想要溜走，从而逃掉扫地，作为我的同桌，她时常为我做掩护。有时我约了同学打球，但又被劳动委员给盯上了，实在找不到逃走的机会，她便会帮我扫地，把我放去打球。

另外，我习惯在课桌上把书本搭成两堆，中间留出一个缝，上面搭上一张试卷，如果要看篮球比赛，只要把手机放到缝里，就可以看文字直播。这样，老师就会以为我在看卷子，而不会知道我在看手机了。

但是个别老师有多动症，讲课的时候，总喜欢走来走去，对我极具威胁。

这时候，叶小蝶也能发挥她的价值，当起了哨兵，一旦老师走近，她就会狠狠地踢我一脚。长久下来，我的脚时常发疼，总是被她踢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我提议说，“你能轻点吗？”

她的眼睛明显在笑，可是神情却紧绷着，装作很淡然的样子，“轻了你能感觉到吗？”

“能感觉到。”

“万一没感觉到呢？”

“试试就知道了。”

“好，那我试试。”

她果然向我踢了过来，踢在我的小腿上，踢得不但不轻，反而比平时更用力。

我有所准备，虽然不怎么疼，却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几乎忍不住想要跳起来，给她两耳光。可是，考虑到她是一个柔弱的小女生，我没能下得了手，只是怒气冲冲地对她说道，“要不是你长得丑，我一脚就把你踢到操场上去。”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呀，我长得丑，以后可不准欺负我。”

4.

我们做了两年多的同桌，上课总说话，终于引来了学校的不满。

高考前三个月，一次语文课上，我们专注于讨论一道物理题。忽然发现，教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出奇。

向来讲起课来口若悬河的语文老师居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严峻地盯着我们，当我们跟他对视起来，他才开口说道，“叶小蝶，站起来！”

叶小蝶听话地站了起来。

语文老师继续说道，“你说，刚刚我讲的什么内容？”

叶小蝶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苦丧着脸，差点哭了出来。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想要帮助她，但我爱莫能助，我也不知道语文老师讲了什么内容。

我忽然想起，刚刚全班都很安静，根本就没有人说话，便说道，“老师，你刚刚什么内容都没有讲。”

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但语文老师的眼睛却充满怒意，指着门口，说道，“你们出去！到外面去谈恋爱。”

我一听到“谈恋爱”三个字，激动得不行，连忙解释道，“我们没有谈恋爱。”

“脑袋都凑到一块儿了，又说又笑的，还不是谈恋爱？”

“我们在讨论考题。”

“讨论什么考题？拿上来看看。”

我当然不能拿上去，我能给语文老师看物理考题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并不是语文老师有意刁难我们，而是我和叶小蝶在讨论考题时，过于投入，不经意间脑袋靠在了一起，不幸被校长看到了。

校长在门口站了五六分钟，才摇着头、背着手离开。

当天晚上，班主任就在讲台上宣布，“学校出了新规定，从明天起，男女同学必须分开来坐，女生坐中间，男生坐两边。留两条过道出来走路。”

说完，大手一挥，把我和叶小蝶招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姓高，名字不怎么好听，叫高太正。但他是一个很和气的中年男人，我们一走进去，他就招呼我们坐下。

我知道要挨训，抢先开了口，“高老师，我们真没有谈恋爱，当时我们在讨论物理题。”

班主任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文课讨论物理题，怪不得你的物理成绩那么好，每次都接近满分。最近，叶小蝶物理成绩也进步了很多，不错！”

“高老师，你相信我们吗？”叶小蝶双手背在身后，搓着手指，不安地问道。

“我相信你们。”

“那么，调座位的事——”

“这个是学校新出的规定，现在整个学校男女同学都得分开来坐。”

我激动地说道，“可是，我们真的就是在讨论物理题，我可以去跟校长解释。”

“你别激动，现在规定已经下来了，谁也改变不了。当时校长确实看见你们两个脑袋挨到了一块儿，就算你们没有谈恋爱，你们能保证其他同学也没谈吗？学校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希望你们高考能取得好成绩。”

我心有不服地说道，“嗯，可是——”

班主任点了支烟，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阿一，我还想找你谈谈，你看你每天上课都迟到，罚扫地都已经罚到毕业以后好几年去了，要不这样，我给你做个特赦，等毕业以后，教室嘛，就不让你打扫了。”

我顿时无语，这算什么特赦？等毕业以后，我逃出了这片牢笼，就算天王老子叫我扫地，我都不会再去碰一下扫帚。

那天晚上，我郁闷地回到家，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浮现出叶小蝶的模样，语文老师认定我们谈恋爱，校长也认定我们谈恋爱。天地良心，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可能谈恋爱？班主任虽然表面上说相信我们，可是我知道，他压根就不信。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叶小蝶真的谈恋爱了。在梦里，她的脸好像加了特效，弥漫在天地间，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嘴——我忍不住吻了她。

第二天，我一见到叶小蝶，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直视她。重调座位时，她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课桌，最后，忧郁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走了。”

她离开座位的刹那，我忽然感到一阵难过，我居然舍不得她！想起昨晚的梦，不禁怀疑，难道我已经喜欢她了吗？

那段时间，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时不时地偷偷看她一眼，她的皮肤白皙如雪，头发微微发黄，总是看得我心思荡漾。

渐渐地，我终于承认自己喜欢她了，这让我变得胆小如鼠，再也不敢跟她说话。

5.

尽管不怎么说话，我们还是经常在睡觉前，拿起手机给对方发信息，说一些鼓励对方的话。那感觉温馨甜蜜，就像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吃糖一样。

偶尔，我们也有闲聊的时候，说起当初做同桌的事，她说道，“其实，刚开始做同桌那次，我考得并不差，我是对你比较好奇才跟你做同桌的。”

毕业以后，她的说辞有所改变，将“比较好奇”改成了“印象比较好”。

而我则对她说，“那时候你刚坐下，我就觉得挺兴奋的，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过那么……那么……漂亮的同桌。”

我在说这话时，反复犹豫着，最后还是从嘴里挤出“漂亮”两个字。

她眼睛一亮，噘着嘴说道，“你不是一直说我丑吗？”

“是啊，除了第一眼觉得好看，其它时间都觉得你丑。”

“哼！”

眼见天色渐黑，我们便告别回家。临别时，我本来想对她说，想抱一下她，但终究没敢说出口。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各自的大学。

我的同桌不见了

6.

大学期间，我们时常联系，大多时候都说一些攻击对方的话，偶尔也说两句怀念以及共勉的话。

到了寒假，春节也快到了，我们约着一起吃饭，喝奶茶，看烟花，甜蜜而又美好。我考虑着，要不要对她说，我喜欢她，话到喉咙里，始终没敢说出口。

一直到大一下学期，那天，她喝了酒给我打电话，我们的关系才算发生了质的变化。

我们聊着过去，时而欢快，时而忧郁。忽然，她哽咽了，说道，“好想哭啊。”

“为什么想哭？”我问她。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跟你做同桌吗？”

“因为你对我印象比较好？”

这是当初她说的，对此，我怀疑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刚开始做同桌时，我们总吵架，她对我的印象怎么可能比较好？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相信——这毕竟不是什么坏话。

可是，她的回答却再次发生了变化，“因为……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她，“你说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说，我喜欢你。”

“那时候么？”

“现在也是，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激动不已，我喜欢叶小蝶吗？

我当然喜欢她，这一年，我不知写了多少关于她的日记，做了多少关于她的梦。我在心里反复念过千千万万遍，叶小蝶，我喜欢你。

但每次发信息，要向她表白，我都没敢发出去。而是将写好的内容反复修改，直到将“喜欢”的意思给掩饰掉，修改成“你好笨”、“你肯定又长丑了”，最多也就是“我觉得你生气的时候挺好看”，“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当你生病的时候，我挺心疼的”之类的话。

相识以来，特别是毕业以后，我一直庆幸着，自己有一个这么特别的朋友——我想，我至少应该承认，她是我的朋友。

我怕我一旦说出“喜欢”两个字，会连朋友都做不了，把她给弄丢了。

7.

三月已经进入尾声，学校里开满了紫荆花、白玉兰、风信子，嫩绿的树叶挂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新生的婴儿，可爱极了！每棵植物的树干上都挂着一个咖啡色的木牌，用楷体字写着相应的介绍。

我和叶小蝶相约着，回到家乡，一起去看桃花。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叫桃花山，很偏僻，在一个小镇的郊外，得转两次汽车，还要坐船才能到达那里。

只可惜，我们的心情虽然很美，但天公不作美。那段时间天气骤变，接连下了几天雨。我们去的那天早上，雨虽然停了，风却很大，天空阴郁得像是要塌下来似的。

我和叶小蝶见了面，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化了淡淡的妆，白净的脸微微泛红。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化妆，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仍然是我熟悉的同桌，但和以往比起来又略有不同，似乎更温柔、更成熟了一些。她所散发出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我，让我觉得着迷。

我穿的也是一件黑色的薄外套，风一吹就感到冰冷刺骨。

我们看着阴郁的天空，商量着还要不要去看桃花，最后，还是决定要去。

可是，到了小镇，却没有车去那里。只有一个摩托车师傅蜷缩着身子，冲我们喊道，“这种天气没有车去的，就算去了，也没有船过河。”

我和叶小蝶失望地看着对方，摩托车师傅又说，“我知道一条小路到那里，如果你们一定要去，我可以送你们，三十块钱。”

我对那师傅很不满，因为平时从小镇到桃花山的车费只需要两块钱，而他却要三十块，这不是摆明了敲诈吗？

但是，这毕竟是我跟叶小蝶的第一次约会，就算明知他在敲诈，我也没办法。

我们上了车，摩托车师傅将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示意我们也戴上，但我担心帽子把自己的发型给弄乱了，不愿意戴。

叶小蝶一边戴帽子一边对我说，“你也戴上吧。”

我咬紧牙关，颤抖着身子，微笑着逞能道，“没事，我不冷。”

摩托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一路抖动不停。我们也跟着摩托车抖动不停，有好几次，我都叫摩托车师傅开慢点，生怕摔了下去。

冷风透过衣服，直打在肌肤上，冷得让人骨头发疼。但我的心情却很好，甚至觉得很兴奋，我想，这将会是美好的一天——属于我和叶小蝶的一天！

到了桃花山，风一吹，便能见到桃花从枝头落下。由于接连几天刮风下雨，潮湿的土地上堆满了凋落的桃花，看上去有些凄凉。

哦，不，是凄美！

一眼望去，整座山除了我和叶小蝶，一个人也没有。

临行前，我本来还在抱怨天气，但现在却开始庆幸起来。我看着满山桃花，又看了看叶小蝶，只觉得兴奋不已，仿佛整片桃林、整座山、全世界都属于我们。

“你冷吗？”我问她。

她摇了摇头，说了声“还好”。但山上的风明显比城里更猛烈，她虽然说“还好”，单薄的身子却冷得直颤抖，头发在风中飘动不止，有一缕划过脸颊，贴在了红润的嘴唇上。

金色的头发，白皙的脸庞、黑色的薄外套，还有红艳的桃花，我不禁觉得，这世界多美啊！

托冷风的福，我终于鼓起了勇气，环抱住了她的背，与她搭肩而行。

她的身子很软，也很单薄，那是我第一次抱住她。那一刻，我激动不已。心想，从今以后，我，叶小蝶，就是真正的情侣啦！我们将会共度余生的几十年，将会看着对方老去。我暗自发誓，到了老去那天，我依然会抱着她，依然会爱她，永永远远。

乌云越来越浓，风吹不止，很快就下起了雨。

我带着叶小蝶来到一间废弃的木屋避雨，伴着细密的春雨，冷风将木屋吹得“咔咔”直响。

我们听着风雨声，相拥在一起，脸贴着脸聊天，一切正如当初贴着脑袋讨论题一样，只不过，现在我们有了一种神奇的关系，再也不怕语文老师了。

我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忍不住吻了她——正如那晚所做的梦。

雨停了下来，我们走出了房间。每当风变急，我们便停下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等风缓下来，才继续往前走。

离开的时候，恍然发现，摩托车师傅早已经走了，没有车回去了。

抱着侥幸的心里，我们来到河边等船，只可惜，连船也没有。

只有一条清澈的河淌在面前，河水倒映着灰色的天空，倒映着桃花、油菜花，还有萝卜花，当然，还有我和叶小蝶。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全世界，属于我们的全世界。

我的同桌不见了

8.

叶小蝶发生了变化，化的妆一次比一次浓。

她的身子越来越瘦弱，眼神也越来越忧郁，每次见到她，她的精神都很恍惚，没有了以往的神采。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这和我所想象的恋爱不同。

偶尔，我甚至会忽略了她是叶小蝶，也忽略了她是我的同桌，而仅仅把她看作一个漂亮的女生。我必须要刻意提醒自己，才能意识到我们的恋人关系，这让我觉得很郁闷。

难道，她不爱我了吗？或者，是我已经不爱她了？

不，我仍然爱她。

既然我决定了要爱她苍老的年华，那么，她化点妆又有什么关系？她的眼神变得忧郁了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依然是年轻的叶小蝶，依然是我最亲密的同桌。另外，她化了妆给我的感觉虽然有些异样，却美艳得不可方物，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子。

我相信，她也依然爱我，她的一切装饰打扮都是为了我。她经常都会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时不时亲昵地叫我的名字，“阿一……”

有一天，她的情绪特别低落，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天，她生病了，不停地咳嗽。她告诉我说，患了重感冒，身体很难受。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很是心疼，真希望能替她生这一场病。

我坐在木椅上，轻轻地将她抱入怀里。

我时而看她，时而看秋天的树叶，看清澈的天空。树叶绿油油的，并不像书里所写的那样，一到秋天就变成了满天黄叶。

她拉着我的手，停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很烫，细腻而又柔软。

“你会记得吗？”她问我。

我感到有些陶醉，问她，“记得什么？”

“记得我。”她轻声说道。

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我当然会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

“咳咳！”

她又咳嗽起来，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我跟着她的思路，一会儿聊同桌的日子，一会儿聊影视剧和小说，一会儿又聊人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她的思路跳转得很快，我有些跟不上节奏。

我们聊了很久，一直到深夜，我才送她回家，只送到一半，她就停了下来，说要自己走。她总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似乎有意对我隐瞒着什么。

9.

转眼已经是冬天了。

我独自走在街上，心里痛苦不堪。

绝望地想着：叶小蝶不见了，我的同桌不见了。

大街上，人们都纷纷裹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几个年轻人将手插进了口袋，嘴里不断吐着白气。

“这鬼天气，太冷了！”有人骂道。

“看样子要下雪了。”另一人说道。

出门前，代仕余和高无能说要陪我，我痛苦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找了家书店，买了一套《平凡的世界》。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我来到宿舍的楼顶，代仕余和高无能紧张地跟了上来，我本来想吼他们，叫他们走开。可是却没有力气，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走吧。”

“你别冲动。”代仕余激动地说道。

“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难道不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以为我要跳楼，我悲凉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们去买点酒上来好吗？”

“好，我去买，代仕余就不用去了。”

他们还是对我不放心，高无能转身下了楼，而代仕余则留下来监督我。

我绝望地看着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气冷得不行，但我除了感到痛苦，毫无别的感觉。

我知道，叶小蝶已经不见了，我的同桌不见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皮肤为什么会那么白，毫无血色的白。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化妆，而且越化越浓，因为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她要掩饰她的虚弱。

但是和她在一起时，我却没有察觉，而是以为她这个人变了，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叶小蝶。

我感觉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忍不住重重地给了自己两耳光。想哭，却哭不出来。

高无能扛着一箱啤酒走了上来，他开了一瓶，递给我，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别难过。”

我痛苦地看着他，哽咽道，“都怪我，我早该去找她的。”

“这不能怪你，她有意瞒着你，你就算去找她，她也不会见你的。”

我无助地靠在栏杆上，视线忽然间变得模糊，“太突然了，这世界为什么说变就变？”

没有人回答，除了叹息声和风声，世界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高无能忽然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今晚，我们陪你醉一场。”

“是的，你知道我从来不喝酒的，今晚我陪你喝。”代仕余说道，“你是明天回去吗？”

我点了点头，“嗯。”

“我不明白，这段时间你们不是一直都在联系吗？虽然没有打电话，可是却经常发信息啊，她怎么忽然就——”

“那不是她发的信息，是她的同学帮她发的，她根本就动不了。”说到这里，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哎——”代仕余长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一个打火机，“这书，要不要烧？”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厚重的乌云挂在天上，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没了叶小蝶的世界，压抑得就像是人间炼狱。

也许，今晚又将是一场雨夜。

但过了一会儿，乌云没有掉下来，渐渐消散开了。云端出现了一抹淡黄色的光芒，一丝月亮若影若现。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霓虹灯、高楼、梧桐树……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那片桃林越来越清晰，还有月亮——那丝躲在乌云后面的月亮，清澈皎洁，就像她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那堆英语卷子，想起她曾经出现过的每一个地方。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想，我仍然会跟她打赌，我会对她说，“这一次，我们赌一辈子。”

可是，她现在在哪里？她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她还会叫我的名字吗？无论是“死阿一！”，还是“阿一”，我多么希望，她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多么希望，再看看她清澈的眼睛，白皙的脸。还有，伫立在春风中，娇柔如柳絮地，活着……

“阿一！”

有人在叫我，声音从哪里传来的？我不知道。

仿佛来自于云端，又仿佛来自于远处，又或许，来自于生命中的某个位置。身后，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发出风一样的声音，“这书，烧还是不烧？”

我回过头，迷迷糊糊地喊道，“小蝶……”

我的同桌不见了

作者：不写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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