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吧！想喝点什么吗？”柏松坐在慧玲对面，示意她坐下。
慧玲此时还是有点生气，心想你都坐了，我还杵在那里当门神吗？虽然心里气鼓鼓的，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她心里不愉快，但又不知道如何排解。她想，难道要给他一个嘴巴，泼他一身开水，这样才算解气？她做不出来。
慧玲环视一圈，这奶茶店不到二十来平吧！来这家店已不下三次了，每次都是买了就走，很少在店里喝。店里大大的落地窗下面摆着一长溜的小四方桌，不过四五个位置而已，操作台跟一长溜小方桌保持着一个过道的距离，其实这里并不适合情侣约会，实在太小，不过倒很适合逛街逛累的人歇歇脚，坐在里面，听听轻音乐，看看窗外的小喷泉，也会有种小资的感觉。慧玲原本的一点小情绪就在音乐的低徊声中消弭了。
她发现眼前的柏松漫不经心，眼睛不断瞄向窗外，一种极力克制的压抑感使他的双手时不时地揉捏着。慧玲想，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到底纠结啥呢？柏松一时不开口，慧玲的心也是惶惶不安。
柏松肯定很愧疚，他一定会向她解释清楚，一定会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慧玲故作镇定地坐在他对面，等待着，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
“绿茶！”慧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只喜欢绿茶，因为它调配简单，只需绿茶、茉莉、蜂蜜三种材质混合在一起就可以了。因此它既实惠又解暑解渴。茉莉，茶还带着浓郁的自然的芳香，不管春夏秋冬，自然的香味都是身体最能接受的味道，慧玲觉得挺好。
她认为其他奶茶总有种人工合成的感觉，除了甜，还是甜，并不解渴，而且还越喝越觉得腻。这就是幼年的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欲望，她只考虑实用性，哪怕现在不比以前，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凡事将就着来就行，就连味蕾也习惯了单一。普通的绿茶正好完全满足了她的需求。当然她也不否认，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绿茶更便宜。
她要给柏松省钱，因为她以后要跟他过日子。虽说柏松有房有车，但银行欠一屁股债，还要为她们以后结婚的彩礼做准备。况且自己的父母都是见钱眼开的，不知道到时候怎么狮子大张口了？每每想到这些，慧玲就特自责，觉得自己拿那点工资实在过意不去，但又无可奈何，唯一的办法只能在平时的吃穿用度上省，少买衣服，少要求，少吃零食。
“你真的不愿意尝试喝点其他的？”柏松坐在对面，拿着手机点单。本来做好了接受疾风骤雨的准备，然而在看到慧玲笑盈盈的脸，他的心被软化了，越到嘴边的话越是说不出来。
慧玲坐在对面，原有的坏心情仿佛瞬间消失了一样。她微笑着看向虚无，眼神却没有聚焦地发着呆。
他说：“哎！你……你注意形象，别笑得那么诡异行吗？”柏松小声提醒，其实他怕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慧玲笑是真的发自肺腑，因为她一直都在回忆他们曾经四年的美好。
2
她记得柏松有一回带她喝奶茶，只因她又选了绿茶，他忙心疼地说：“奶茶有很多种口味，你怎么每回都只选绿茶呢？绿茶只是最最普通的一种了，你应该尝试一下其他的，这样你不就有更多机会去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口味了吗？”柏松怕她嫌其它茶太贵，专门选个便宜点的。这已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慧玲依然觉得幸福又甜蜜！
哎！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慧玲默默在心底感叹道，人生无常。尽管她的第六感一直都在提醒她，他们甜蜜的爱情终将会到头，但她依然相信爱情是永恒的新纪元。
昨夜的梦里，狰狞的门神站在她的面前，说：“慧玲，你钱带来了吗？没有就别想回家。”她的身体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想进屋，却翻不过门槛，急得她满头大汗。一夜都没睡好。今早起来收到柏松信息，倒使她精神大增，谁成想高兴不到两分钟，就又让她的心情回到了冰点。
柏松安全回来是回来了，但这个人的某些行为却叫人感到奇怪。他从不强人所难。然而今天一早就莫名其妙约她出来喝茶，她当然说下班以后再说，他却执意让她请一会儿假。她纳闷，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这也太夸张了吧！推脱不了，就只能赴约咯。来了吧！他又不说话，光摆着一张苦瓜脸……
柏松你最近突然消失了半个月，杳无音讯，去哪了？你不向我解释清楚，我决不罢休。这是慧玲来时的路上愤愤不平的肺腑之言。
一路，愤怒的气压差点撑爆了她的肺，她不想坐车，不想那么快见到他，走路即省钱，又环保又节能，她要在路上把不开心消化掉，她可不想到时候见了面自己像个泼妇一样，劈头盖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别人不要脸，自己还是要注意形象的。
慧玲像个二傻子，从工作地点一路就像踩地雷一样，好不容易踩到了他们相约的地方，一到目的地，内心竟真的比先前平静不少，看样子适当运动真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不过毕竟这次，柏松欺人太甚，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显得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可是她没有，她不想发难，难道就那么怕自己错过了他就找不到男人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慧玲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只是她觉得人是不能忘恩，柏松是自己的恩人，曾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就像一把庇护自己的伞，一直关心爱护着自己，这样一段感情，是想换就换，想丢就能丢的吗？况且还跟自己同床共枕如胶似漆过了这么多年，也是自己憧憬着想持执之手，与子偕老的伴侣。
她，一个有教养的人，有脸面的人，善良、温柔、可爱的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自己的爱人？她丢不起那样的人，是革命内部矛盾，就不要外部解决，否则丢脸的就是自己，到那时别说面子，里子怕都没有了。
此刻的慧玲宛如那教堂之上的天使，纯洁而美丽。尤其是看到柏松憔悴的面容，干裂的嘴唇，深陷的眼窝，来不及换身衣服就风尘仆仆地赶来向她负荆请罪的态度。慧玲认为就凭这些她就应该宽恕他。
错！也只能是自己错了；恨！也只能恨自己。这也许就是张爱玲笔下爱到尘埃里的感情！她想哪怕此刻他就同她划开界限，各走一边，她也心甘情愿接受。话虽如此，但如果默念能杀人，慧玲想，她一定死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实在太卑微了。
柏松也在纠结，他想，毕竟在一起了四年，哪能说分就分呢？就算要分也得有理由吧，但这回明明是自己错了。他扪心自问为什么这段时间连一个敷衍的电话或视频也不回一个给她，难道这么几年，自己依然打心底瞧不起她？他的沉默是不是也映射了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种逃避？他是在等慧玲的诘难？有时候人的可恶是明知道是自己的过错，却非要先逼对方愤怒，然后再自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哎！柏松自己都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可耻。
“好吧！就绿茶吧！”柏松看着眼圈红红的慧玲，一时又怜惜起来。眼前女孩乖巧懂事，我又何苦呢？此刻在柏松心里占据着两方各持一词的阵营，一面向着慧玲，一面向着自己。
3
其实有些事情，她也不能做选择。例如出生，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唯独父母兄弟没有办法选择。所以不能怪她懦弱，不能怪她没有底线，不能怪她没有原则，他们是她的亲人，一脉相承的亲人，他们有难，她能袖手旁观？她真的很无辜，也无助，未来她该怎么走下去？他为慧玲的未来感到忧虑。
但转念又想，他又对不起谁？人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如何生活。为什么在生活压力巨大的今天，他就不能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他为什么要愧疚？他为她做的还少吗？要说愧疚，也应该是她？如果他早早做出选择，她还能有今天？
柏松啊，柏松！你既然是救世主，那你又为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慧玲她有错吗？她错在哪里？差在哪里？她不可怜吗？孤苦伶仃一个人，漂泊他乡，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爱她的人，现在却要被抛弃。他是多么残忍，自私啊！想占人家便宜时，甜言蜜语，骗到手就不珍惜了。
当然这也不是他柏松，他不是那个阿浩，他是有担当，负责人的人，至少他没有对不起她。这么几年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没有做过。对她也是照顾有加，没有半点对不起。但话说回来，感情本来就不能勉强，没有万全，是必须要做一个选择的。
“慧玲……”
“嗯？”慧玲看着柏松，以为他要痛彻心扉的向自己道歉，祈求她原谅了。她激动的睁大双眼，看着他，等待着那缥缈的一丝可能。
“你记得四年前，那个雨夜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慧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想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他们可从不过什么纪念日。
“对！你湿漉漉地站在理发店里，狼狈不堪，因淋了点雨，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你还记得吗？那时你不过二十岁左右，身材高高瘦瘦，稚气未脱，虽说不上漂亮，却很惹人喜欢，那时正值我的空窗期啊！当时你对我可并不感兴趣……”柏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些成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那时候的慧玲喜欢的可是理发店的小男生！而他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理使自己魂飞天外对人家念念不忘呢？需求？对，需求，那时的自己已好久都没有交过女朋友了，况且三十出头的男人了，能找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作为女朋友，不正是每个男人的理想标配吗？尽管当初他也做了激烈的自我反思，但最终也没能管住自己。
慧玲握着纸杯轻轻吸了口，看着柏松，她猜不到他的心思，他的话似乎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又似乎是说给她听的。也许年纪，阅历，学历的不同，让她跟他的思想就从来没有在一个频道上。他们缺少默契，缺少心有灵犀的互通。他毕竟大她十岁之多。而她一个山窝窝走出来的黄毛丫头，没有学历，曾还在流水线上打过螺丝，哎！慧玲不理解柏松当初是因一种什么心境愿意同她走到今天。
4
四年前的那一夜，传统的观念让慧玲羞愧，她没有报警，没有回出租屋，她怕自投罗网，颜面让她也放弃了去寻求自己同事的帮助。当眼前霓虹灯闪烁，宣告着城市的繁华和纸醉金迷时。
她思考过一个问题，那就是所谓阶层会让一些人只能在边缘试探，而永远也走不进去。那遥不可及阶层晋级，尽管比游戏晋级难度高的多的多，但依然不能打消初出校门不久的她的梦想，她要拥有那样的生活，因此这也成了她在这所城市生存的唯一动力。如果就这样同世界告别，那不就是生命的遗憾？
灯火通明的街边，黑白相间的方块筒灯旋转着，店里亮着灯，还有人在剪头发。她不敢走进去，只是无声地期盼着理发店能晚点关门。
不过说来不巧，这时一个摇摇晃晃的男人向她走来，在阴雨的街道，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男人拖着打颤的腿，一步一跛，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想必是一个醉汉，慧玲害怕了，她啥也不顾地冲进了理发店，就像那里就是她归宿一样。
她这猛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地里面剪头发的人一惊。拿着剪刀的男孩一个激灵，凳子上男人的头上就露出了一个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尽量给你补救过来。”男孩不断地道歉，殊不知头上竟悄悄沁出一层细细的汉珠。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中规中矩的发型，雪白的衬衫插在裤子里，不死板，给人一种精气十足的感觉，他脸不凌厉，肉感，到显得亲切，温和。
“你什么情况？”男孩问道。
“我……”慧玲看到他投来的目光，羞赧地低下了头。她担心被赶出来，马上陪不是，“对不起，我就进来躲一阵雨，马上出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讲？怎么讲才能让自己不尴尬。
“吹吹头发！小心感冒。”凳子上的男人开口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像有魔力一样，让人不能抗拒。
“来自己吹一下吧！那边有吹风机。”那个理发的男孩招呼道。
“好，谢谢！”慧玲怯怯地来到凳子边，不敢直视镜子，因为里面的自己就如几十年前逃难的孤女，凌乱的头发，白皙的面颊，青一块紫一块，撕烂的衣服，真的让人尴尬。没有任何悬念，小孩都能想到她遭遇了什么。
她拿起旁边一个吹风机，轰轰轰地吹了起来。暖暖的热气让她慢慢有了温暖的感觉。“你是不是遇到坏人了？”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
慧玲瞬间感到眼泪就快要溢出眼眶了，她忍住了，她不愿在别人面前哭，尤其当下，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装都要装出一副强大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扁自己。
“不！我去爬山了，摔了一跤，衣服也扯坏了。”慧玲突然想到前一阵她们同产线一个同事，他们一起去爬山，在山上摔了一跤，裤子挂在树枝上，一下就给撕了一个大口子，她觉得当时这个理由最合适不过。
“摔得这么严重？有看医生吗？”凳子上的中年男人同剪头发的小伙对视一眼，笑了笑。那笑分明是对她拙劣的回答的嘲讽，慧玲心慌意乱。突然对凳子上人模狗样的中年男人产生了一股浓浓的厌恶。她慌张地回答道，“是。”不过马上又改了口，“还好！”她怕理发的男孩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看法。
然而小伙子只是说：“吹吹衣服！”看似一句简单的话语，却成了当时慧玲心目中最温暖的春风，一股莫名的感动，就像一股暖流，流遍全身，那原本凝固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忍都忍不住。她一个人伴着轰轰的吹风机的响声，止不住抽噎着。
“剪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好了！不急，我给你洗洗。”
“不用，你去安慰安慰那个小姑娘，看哭得。”
“哥，你去，我不会……”
“谁信！去吧！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中年男人站在镜子前瞅了瞅，走开了。慧玲也不哭了，她把该发泄的情绪差不多也发泄完了，她可不想真等着男孩过来安慰自己。她想，你投我以木桃，我要报之以琼瑶。
男孩递给慧玲一杯水，有些尴尬的地走来走去，幸好地上还有一些细碎的头发没有收拾。
慧玲马上上前，“我帮你。”
“不用啦！我自己来！”拿到手里的扫把被夺走了，慧玲顿时又悲从心起，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是自己人品有问题吗？还是自己太堕落，太招摇，太低俗？以至才遭此劫难？此时此刻慧玲觉得在她这里全世界所有的温情都化为了乌有，只有那凄凄惨惨戚戚的自己，孤苦伶仃。因此她哭得更伤心了。
“你能不能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乱，我这里又没有死人。好了，求你了，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咋回事，不要哄我。”
“我……”
“你刚害我差点闯了祸，你知道吗？那个可是我的常客，你说我要把人家头发剪坏了，我担待得起吗？我辛苦维护的招牌不就砸了！”男孩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也许他也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况且话又说回来，就算事情发生了，责怪她又有什么用？
“吹好了，就回家吧！我要打烊了。”
“我……”
“你什么情况？”
“我……我……”
“我送你回去，好了吧！”
“不！我不能回去。我……”慧玲吞吞吐吐。
他说：“我这里没有床。”
慧玲说：“坐凳子坐一晚也行。”
他说：“那不累吗？晚上太冷了！”
慧玲说：“我北方的，抗冻。”
他说：“我是说我……好吧！坐一夜吧！”他妥协了。她也满意了。
慧玲笑了，她还能笑着想起他来。这世上最值得感谢的就是时间，它可以让一切都归于平淡。
5
阿浩，是慧玲的初恋，慧玲喜欢阿浩，其实也不外乎是为了弥补她高中时的那段青涩的有始无终的青春岁月罢了。当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特别像她上高中时暗恋的同学，那时候她同学对自己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当下眼前正好就有那么一个人，他帅，温和，还善良，一时助长了慧玲怀春少女的芳心。慧玲每每回想起那一幕，竟不自觉感到脸发烫，心发慌，那不是自己咎由自取，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那是啥？。
“天都亮了，不用我送了吧？”阿浩站在门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神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不耐烦。正因阿浩昨夜的妥协，倒叫慧玲有了肆无忌惮的勇气。
“你这里缺人吗？我留在你这里帮忙吧？我很勤快！”
“养不起，你走吧！”
“我没有地方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真……”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 ，脸也太厚了吧 ！留你过一夜就不错了，还想赖着不走了。韩剧看多了吧！”
“我……”慧玲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了。厂里，她是不能回去了，回去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不要脸的领班，但不回去，又没地方可去，权宜之计就是留在这里。
阿浩说她韩剧看多了，慧玲红了脸。她想，韩剧？她喜欢韩剧，不仅喜欢，还特别痴迷。她记得曾经同宿舍的一个同学说：“少女不怀春，哪有韩剧的立足之地？”想想倒有几分道理。她估计自己确实被韩剧洗了脑，她坠入爱河了。
慧玲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说服阿浩，但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熟话到是提醒了她。她勤勤恳恳待在他身边，始终保持一张笑脸迎人的表情，一副殷勤的嘴脸，到使那天的生意格外火爆，他们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点，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慧玲有些慌了。今夜怎么办？
果不然，阿浩也问她，“你今天怎么办？”
“能不能再在你这里坐一晚？”
“靠！你坐，我得回去。你不累， 我累！”阿浩走了，留下慧玲一个人待在店子里。慧玲就在漆黑的店里拼着几个凳子将就了一晚。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进她的眼，阿浩竟提着早餐晃晃荡荡地站在卷闸门下。
“唉！昨夜睡得可好？你什么时候去搬你的家当？不过声明我可不是啥好人。”阿浩一脸若无其事。也就是那个表情，让慧玲无法自拔。
“你能去帮我一下忙吗？”慧玲怯怯地问道。
“不能！要搬自己搬。”
好，自己搬就自己搬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手软’，同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慧玲也不逞一时嘴快了，正待出门。
“唉！不吃啊？不吃能有力气搬东西？”过了半响，阿浩指着桌上他买回来的早餐对慧玲说道。她朝那桌子看过去，不是两份是几份？
“谢谢！”
“你都帮我干活了，买份早餐给你很正常啊！别太激动！”
慧玲拿着早餐，心里暖暖的，正欲走出去。
“一个女孩子在大马路上吃东西丑不丑？”身后背光的阿浩在黑暗里，看不到表情。慧玲欲待跨出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虽面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已经欢喜的不得了了。
两人默默坐在桌边，相视无言，简单吃完早餐。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慧玲赶紧站了起来，出了门。
理发店是九点开门，留给她的时间也就一个半小时。她不想上班第二天就迟到，于是急急匆匆向自己出租屋赶去。
前夜由于特殊原因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对来时的路记得不甚清楚，而这块地界，她几乎没有印象。
昨夜到底跑了多远，总之脚都磨出泡了，幸而在农村磨炼出来的身体还扛得住这千里跋涉，还不觉的有多疲惫。
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不断用记忆来寻找出回去的路，因此总是走走停停，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心里说不出的着急，没走多远就汗流浃背了。看着这衣服，还是穿的阿浩的白衬衫，想必回到出租屋，这白的要变成黄的了，如今最要紧的是自己的那双腿，已经在抗议了，这什么时候能走到？这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从车窗探出头的人不是前夜理头发的男人又是谁？
“唉！你在干嘛？”
“我……”慧玲不知所措。她想当时自己一定狼狈的不行，况且眼前的人，总让自己不知所措，不敢直视。
“要不我捎你一程？”
“可是我……”
“对路不熟是吗？那你记得你住的地名吗？”
“陈家浜！在一个小镇上。岔路比较多，有些巷子，可能车都过不去。”慧玲捏了捏自己裤包里的几十块钱，那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如果坐车，不知道够不够付车费。慧玲每每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想笑。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
“以前我也住过那里，来上车。”
“我可没钱付你。”
“你真有意思，谁要你的钱？要你的钱，我就是小狗！”
慧玲笑了，她想，老狗吧！还小狗。
跟着柏松的车，七拐八拐，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为了赶时间，就随便拿了一些重要东西，剩下的无关紧要的也就先暂时留下，待到以后又来取。然后就又坐柏松的车回到了理发店。
理发店卷闸门居然锁上了，阿浩去了哪里？早已过了九点营业的时间，难道趁她回去拿行李，他就关门跑了？不至于躲她就像躲瘟神吧？她也没有那么难缠吧？慧玲瞅了瞅手上的蛇皮袋子，感觉此时的自己也跟那赖皮狗差不到哪里去了！
“你在这里先等等，距离营业点也没过多久，有可能阿浩有一点事出去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我要急着去上班了。这是我电话，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看着柏松白色的车子消失在车流之中，慧玲又一次陷入了不安。
“唉！你蹲这里丢人吗？啥年代了，还用这种蛇皮袋子。”这么刻薄的语气不是阿浩是谁？
“阿浩！”
“哎呀！注意形象。我可告诉你，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到时候可别后悔。”阿浩走过慧玲身边小声嘀咕着。情人眼里出西施，阿浩越是表明他自己不是好人的事实，慧玲心里越是欢喜得不得了，她想，你就吓唬人，我也不是三岁娃娃。
卷闸门打开一半，阿浩示意慧玲进去，有些厌恶的说道：“进里头冲一下！换身衣服。搞得邋里邋遢，我还做生意吗。”
话不好听，但慧玲喜欢。洗了澡，换了衣服的慧玲从里面走出来，阿浩有那么几秒失了神。
慧玲不丑，还很漂亮。她瘦高，肤白，气质也不错，其实随便一收拾，常会引来一群人的瞩目，这是慧玲习惯了的。但阿浩的反应，慧玲还是在意的，她想，看你以后还那么嫌弃我吗？
“去隔壁淮南牛肉汤店，打包两份吃的。我，淮南牛肉汤加两个饼。”阿浩递给慧玲四十块钱。
慧玲接过来，恰巧碰到了阿浩的手，那是一双柔软又干净的手，比起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不知道漂亮多少倍。以后要能被这双手握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吃完中饭，一天的忙碌就此拉开。相比昨天，慧玲今天到是得心应手多了。
晚上，慧玲发现里间洗头的床边上放着一张崭新的简易床，正好可以摆在那所剩无几的空间里。床肯定是阿浩早上特意去给自己买的，想到此处内心不免甜丝丝的。
就这样一晃几天过去了，突然一个晚上，卷闸门莫名其妙的被打开了，外面站着一个人，那人不是自己领班是谁？
吓的慧玲只好给阿浩打电话，当阿浩急冲冲赶来时，那人早已跑的没影了。从此慧玲只好搬去阿浩那里住了。后面至不必说了，他们同居了。因这次同居，却换来了她人生最大的痛。
阿浩曾告诉过她，店子能顺利营业，自己老爹功不可没，不然老早垮了。劝慧玲回厂里上班去！当时她还不信，店子明明生意还不错，怎么可能会垮呢？后来慧玲慢慢才发现，她所喜欢的善良、帅气的小哥哥，不过是一个混社会的二流子，跟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经常出入赌桌，挣地那几个钱全花在赌桌上了。别说她，就连他亲老子也管不了。
可是慧玲，她依然喜欢他，这就是青春。人总想在青春时刻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对象也一定要找俊男靓女，一定也要又爱又虐，否则就不像话一样。然而他俩的甜蜜时光不到一个月，慧玲慌了，准时来的大姨妈，却迟迟没有出现，而阿浩因为打群架被拘留了，怎么办？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花完了，这就是偶像剧狗血的剧情，然而现实真的上演了，下场却总让人唏嘘不已。
慧玲不想活了。她想，反正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不都一样。现在没结婚就怀孕，多么丢人，爹妈知道指不定以后在她们面前永远抬不了头了，说不定还要被迫随便给她找个人嫁了。这种结果可不是她希望的。算了，死吧！活着也不过是世间最痛苦的一种存在罢了。
她拿着水果刀，想割自己动脉，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这时电话响了，是要理头发的，因为店子关门了，但门上留了他们俩的电话，可能阿浩的打不通，就打她那里了。她学了一月，也没上过手，只是帮着洗过头发，但现在如果说店子不开了，她又该怎么办呢？找工作？谁愿意要她，想到这里，慧玲硬着头皮应承了。她想，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见风使舵，如果来人看着讲究，就说主剪有事没在，如果看着来人和善不挑剔的，她就上手。结果就看到了柏松。
6
“柏松，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小孩出了车祸……”柏松喝了一口水，凌厉的眼神，布满了血丝。他不心痛吗？他也心痛，他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但是另一个女人，他深爱过的女人在等他，等他拿钱去救命。
慧玲顿时明白了，柏松是要让她还之前借的那两万块钱。尽管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还上这笔钱，但面对男朋友的委婉索要，她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我借你的那两万，确实早应该还了，只是我一直没有攒够，现在我先转给你一万五吧！等下月发工资，再给你转五千。利息嘛……你还要吗？”尽管慧玲的内心已充斥着一股落寞的失意，但依然还是笑盈盈地看了看柏松，以半开玩笑的方式来缓解当时空气中奇怪的压抑。
柏松有些尴尬，面上挤出地笑意很难看，他有些认真，严肃或是豁出去的悲壮，他说：“这样吧！那五千就算了，你就先给我那一万五吧！你一个幼师，一个月也不过三四千，除去房租，吃喝拉撒，还能剩多少？至于利息，也没有谁问你要啊！你这是开玩笑还是……”柏松推了推眼镜，低着头，右手摇着奶茶杯。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真太不要脸了，嫖客都知道付佣金，他连嫖客都不如。但他需要钱，非常的需要。
“你今晚住哪？不要说酒店，你有家，我会马上搬走的。”慧玲有些伤心，说好的，潇洒呢？小时候爬在竹床上，看着父亲殴打母亲，慧玲可不是一次两次的拿秋瑾的那句‘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激励自己，可如今，她才发现她成不了像秋瑾那样坚强的‘蛾眉’，她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因为她没有秋瑾那样的气魄，也没有她那样的后路，她只有自己。
“你先住着吧！合适的房子一时半会也不容易找，你找到合适的住所以后，再决定搬不搬吧！最近我不回来住。空着也是空着。”柏松觉得这是他最后的仁慈，然而慧玲却认为这是他给她的耻辱。她决定回去就搬家，哪怕住几天酒店，也绝不住他那里了。她不需要同情，她讨厌这看似豁达的慷慨解囊。慧玲不敢深想，难道他们四年的相守也是他对她的施舍和怜悯？慧玲突然觉得天要塌了。
她说：“放心，那五千我会想办法还你的。你回去住吧！那是你的房子，我会马上搬出去的。”
“剩下的真的不用还了。我来问你要钱，其实都已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你就让我心里好受点。房子你先住着吧！”柏松是真的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愧疚。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办自己的事情。
“谢谢！真的不用。”
“随便吧！我有急事，先走了。”柏松走了，就这样离开了。她有什么理由挽留，他并不爱她，他爱的人始终是她的大学同学，其实也只有他们才登对，他们才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慧玲喝着手里的绿茶，黄绿色的水，她想如果其先并不知道它是绿茶，也不曾尝试喝它，就单单放在桌上，谁能断定它是绿茶而不是其他什么混合物？就算其先知道它是绿茶，却不喝它，那么谁又能确定它真的就是绿茶？爱情也如此，只有经历才能体会这其中的滋味。哪怕开始就知道结局，真遇到面前，也不一定就能欣然接受这一悲剧。
正午的阳光分外明亮，它强烈的光线透过玻璃，正好落在慧玲的桌上，一面昏暗一面明媚。但是她却不能分辨，只能偏过头，尽量远离光源，才看得清，不过明媚的边缘还是昏暗。慧玲心绞痛得厉害，她爬在桌上，羸弱的身体抽搐着，就像桌角那被风吹动的颤巍巍的一片卫生纸。
那一夜，一个女孩在雨夜的街道，彷徨，惶恐，奔走，绝望，没有雨伞，没有完好的衣服，就像一个幽灵……她的心也很痛，就像一把不干脆却又残忍的刀在疯狂刮取她的心。
慧玲想，如果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唯美得像王子跟公主，是不是就是另一个故事。电视剧里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不都是唯美的如同童话世界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注定不可圆满吧！就像一双肮脏的大脚穿进限量版的豪华的鞋里，目睹过程的人绝对不会对这个人产生兴趣。只因那肮脏的脚。
像她这样的女子是真的不会有好的归宿吗？那一夜她多艰难，提心吊胆，慌慌张张，行走在昏暗的角落，恐惧，羞愧，绝望，无助。她蜷缩在有灯光能照射的角落，就像一条丧家之犬，而如今，她依然像一条被遗弃的丧家之犬。
她乞怜过，也许太卑微的两性关系本来就是一个悲剧。张爱玲，多么才华横溢，对胡兰成的爱，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最终也是枯萎了。慧玲认为生命的伟大，在于拼命地把自己救活。张爱玲走出了阴霾，新时代的自己难道要在一段感情之中把自己埋葬？那一夜她悲伤，却清醒，是生命的伟大救了自己。她要活，她要寻求出路。今天她是否也应该寻求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不想死，不敢死，她回答了，在心里。在心里，她也骂自己是懦夫。她想死，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人，死了也许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重要，而现在她不过是他们指望的摇钱树，她不想当那棵树了，她要当自己。
柏松说过，任何时候你得靠自己，千万不要把你的幸福押在别人身上，你就是你。这几年她终于自考了大专，靠着自己挣钱了。她在幼儿园，每月拿着四五千的工资，虽然大多也还是寄给了父母，但她内心却少有不安的恐慌，然这些不都是柏松的帮助跟支持吗？尽管如此，慧玲还是哭了，她不知道她如何走出那狭小的地方，总归当她走出了已经华灯初上，月照当空。她的心里回响起，‘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她要坚强。
走在繁华的街道，听着广场上音响里声嘶力竭唱着‘既然爱不能回到过去，就让它从此沉没在海底……’爱不能继续，但许我原谅你，也是放过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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