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滋味•酱洋姜
文/芒果君爷爷
图/芒果君爷爷
农历腊月,天气酷寒。
喧沸的菜市里,常见一撮凹凸不平的块茎静静突兀摊檯上,湿润泥土嵌在植物缝隙中,块茎在翠绿青菜衬托下更显丑陋。
谈及块茎真是晦涩难懂。所谓块茎是植物术语,它是植物茎的变态,茎在湖北方言里叫“梗子”,块茎也就是在土壤里横着生长的梗,奇怪么?植物变态自有其进化生存道理,可这是植物学家探索的话题,我等粗通一点即可,人们熟悉的马铃薯、山药、芋头皆为块茎。
(此图来自网络)
菜市摊上非白非黄形态极不规则的块茎叫洋姜,大凡国人称谓植物的话语中,冠以洋、胡、番的名字时,必定是外来物种,洋姜以洋字当头,无疑归属舶来品。
洋姜学名菊芋,与向日葵同属菊科植物,它的祖先位于北美,在我们遥不可及称之为西半球的苍穹另一端。这两种原产北亚美利加洲且属性相同的植物,十七世纪从密西西比河平原迁徙至欧罗巴洲,又远涉重洋植根亚细亚,千回百转来到中国,迢迢万里实在不易。于是,洋姜毛茸的叶片伴着黄色的花蕾遍及世界,可谓生生不息。
洋姜植株外型酷似向日葵,只是没有向日葵高大茂盛,亦缺乏向日葵的温馨亲和。葵花种籽用途深广,而洋姜果实(种籽)不可食之,惟有深藏泥土的地下茎可资利用,但售价低廉,故而洋姜在江汉平原备受冷落,少有农人专门栽培。春天,洋姜头年残留的根茎从荒芜杂地冒芽钻出萌发新株,人们对其少有水肥管理,洋姜茎叶枯瘦寂寞生长,粗糙的叶片虫蚁不侵。夏日,洋姜株叶顶端冒出黄色的花蕾,形如发育不良的向日葵之花,洋姜花朵木讷呆滞,绝无向阳而动的灵性。秋来,洋姜叶片飘落,茎梗枯黄,植株倒伏,它的块茎深埋泥中,人们并不急于挖掘起获。冬日,北风砭骨,洋姜沉睡温暖土壤悄悄积蓄菊糖,块茎得以天然养护继续膨长。寒来暑往,洋姜好似无人怜悯弃儿,用自生自灭形容其孤独成长史,到是恰如其分。
旧时,国人积贫积弱,吃饱穿暖最基本的人类生存条件很难得到满足。因生计窘迫顺势而生的泡菜与酱菜这对孪生于穷苦人家的腌菜坛子,形影不离伴随着粗食淡饭。社会进步,饱食早已不是生存第一要务,饮馔名目的多样化与严苛的养生餐食指南矛盾交织,使我们陷入美食抑或养生的两难境地。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的量化度用,令世代约定俗成的吃与喝无所适从;能量卡路里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更有高钠、油炸食物叫人嗤之以鼻,食之已与粗陋、愚蠢等同。许多缺乏循证的“科普”,竟被人们视为宝典如法炮制。尽管人们迷信养生几近登峰造极,饮馔惶恐谨小慎微,但酱腌菜却从未被饭食摒弃,反而更加肆无忌惮横行餐桌上。酱菜致癌的忠告不绝于耳,然食客依然我行我素,被盐腌酱渍铸就的味蕾,儿时已经固有,岂是养生口号就能摧毁?如此这般,是不是积重难返?
泡菜、酱菜、腌菜三者均为盐渍食品,却工艺迥然,但高钠是它们不变的身份。酱腌菜追根溯源必定是贫困所致,是饥寒之下无奈饮食创举,就是这因贫而生的咸菜,却历经沧桑,演绎出风味各异的中国味道,造就了特定区域民众喜爱的乡土风味。
酱菜在中国悠久,南北风味各有千秋,在岁月长河的荡涤下,在人们的舌尖咀嚼中,酱菜诞生了版图区域下的忠实拥趸,形成了红旗猎猎经久不衰的土产品牌。但口碑甚佳的酱菜依然会落入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巢窠,甚至在脱离故土庇护后,评价也会变得亦莠亦良。
上世纪八十年代赴石家庄参加糖酒交易会,返鄂一票难求,只得向北延伸至保定,以避石家庄数万回客拥堵,此法还真是奏效。保定有着三千余年历史,传说中尧帝的故乡。儿时看《小兵张嘎》保定白洋淀抗战故事跌宕起伏。尔后读梁实秋先生散文,保定酱菜又服膺于心。梁先生得友人馈赠期许已久的保定酱菜后流露出淡淡的失望。记得我等扺达保定府后,保定著名特产八宝酱菜遍布街巷,买回一罐品尝,咸味甚浓。亦难怪,脱水干燥重盐渍腌是食品灭菌技法之一,为延长发酵食品的货架期,倘若不添加防腐剂制衡微生物,重盐亦是无奈之举。
洋姜买来后,带着泥土扔在阳台上,仍凭冬日慵懒的阳光照在块茎上。洋姜在阳光寒风双重蹂躏下,汁水充盈的块茎不再饱满,敛干的洋姜轮廓由大变小,水分尽失,颜色变为褐色,此时就该清洗入坛了。
酱菜用料各有传承,剁椒是荆楚酱菜的介质。剁椒,给人带来刀光剑影的犀利,甚有霸气,湘人多用此名。荆州人称剁椒为辣酱,已此区别蚕豆瓣酱。辣酱较剁椒语气上略微温顺,但也能隐约感受到史高维尔指数带来的强烈冲击。
剁椒辣酱通常在秋季制作,经过伏天酷热的红椒辣度凶猛,去蒂清洗晾干后斩剁成沫,用食盐拌匀,静置坛内发酵。凉爽的气温可抑制菌群衍生的质变,寒冷是菌落的天敌。天寒地冻下微生物无须苯钾酸钠或山梨酸钾拮抗而衰亡,所以,秋季果实冬天酱渍不无道理。
洋姜入坛后,彤红的剁椒将其包裹掩没,晒蔫的洋姜贪婪吞噬辣椒红色的汁液,盐水穿过表皮渗入中心融合洋姜菊糖,赋予洋姜辛辣风味。二日后,洋姜吮吸辣汁,干瘪的躯体汁水充盈重新膨大,这就是所谓的酱制。洋姜无粗糙纤维,无论在酱坛沉浸多久,嚼之清脆绝无软绵口感,辣中透出丝丝甜味,甚为可口,我以为当是酱洋姜的魅力所在。
剁椒,刀刃斫碎,虽无技艺但过程繁复,令诸多厨艺爱好者忘而却步。时代发展给我们带来了便利,专业公司会承担剁椒的繁琐劳作。工业产品制造的剁椒,盐渍配比严谨,色泽红润咸淡适宜,故而酱菜介质-剁椒的前期制备假手他人,替代了冗杂的亲历亲为,使酱腌蔬菜更加从容有趣。
洋姜并非是剁椒坛中的唯一,可倾入坛中辣渍的蔬菜实在太多,白菜茎,萝卜皮皆可倾入酱坛,生姜刨皮切片渍于剁椒酱之,风味毫不逊色洋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嗜辣君不妨试之。
剁椒酱渍可复用多次,直至蔬菜水分大量析出,此时剁椒之辣丧失殆尽,失去酱渍功能不堪再用,尽管如此切不可弃之,残椒与汁液可拌入碎小籼米粒,碎小籼米与剁椒混匀且充分吸收辣汁,这个过程为“鲊”,荆州著名的鲊辣椒因此得名,当然此货依然是特定区域人群的乡愁之物,荆楚人断然不会否定。鲊时可添加细小藕粒或者芋头,熟制后别有滋味。至于鲊辣椒为什么只用籼米而非粳米,其实是有利于鲊辣椒烹炒时的蓬松,晓得就是了。
几块沾满红椒碎沫的洋姜,配一碟热汽蒸腾松散干燥的鲊辣椒,再来一碗挺然翘然的米饭,那妙不可言的滋味令人欲罢不能,当然,也仅仅是在特定区域下儿时固有此味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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