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南山

写作日更-160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楔子

01

“我想，在我幸福生活过的地方，埋一件宝贵的东西。”

“当我又老又丑，痛苦的时候......”

“我就回来这里，把它们挖出来，以供奉我的回忆......”

我头枕在林君的腿上，饶有兴致地说。那时，是下着漫天的花雨，芽绿温润湿滑飘在脸上，粉色的，白色的花瓣落入了我的眼。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林君问。

“等我的孩子出生。”

02

“要生了，要生了......” 外面的人，慌慌张张，乱成一团。

我站在高大的朱漆大门前，是一户官宦人家的亲戚。手扶着门框，我的手心开始微微发热。

十二年前，我下山后，在镇里寻寻觅觅，左挑右选，最终选定了一家姓林的人家。

家里的男主人林老爷，在地方上有声望，但也不是太招摇，虽自己不上庙堂，但在京城有人，求人办个事，也是会应允的，这样的人家，我的孩子，不至于太耀眼而招人妒忌。

“老爷，孩子，死了......” 慌乱后，一阵嚎啕大哭，男人在抹泪，女人们哭成一团，稳婆在旁劝着，丫鬟们哭嘶哑了嗓子，给夫人擦着，夫人已经无望得睁着眼睛，空洞的眼里，灰色蒙蒙了一片水雾。

我转身，门框上留着一串水渍的红。

03

“林老爷，请节哀顺变。”

“这是第四个孩子，虽都是男婴，但......” 

来人是镇里新来乍到的张捕头，年纪小小，二十出头，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处处显出精明强干，倒是不叫人烦。

“有话，但说无妨。”

林老爷已从悲哀中缓过神来，只是夫人需要时间养身子，更不便有人打扰。

“卑职曾在陈村当职之初，曾听人说，世间有‘轮回’一事。”

“不知前面夭折的三名男婴，可有相似之处，比如，眉宇，眼睛？”

“当然，刚出生的孩子，不仔细瞧，也是瞧不出来的。”

张捕头，说话分寸之间，已让老爷知晓他的意思，便问张捕头是否有破解的法子？

“我只听陈村的老人说，‘轮回’的人，必定是有执念之事，并无害人之心，只需化解就行。”

老爷听了，若有所思，又直摇头，一声叹气后，便谢了张捕头，说此事再议。

04

“君儿，你说，大娘是心善之人，怎么命运如此悲惨？” 芸儿在书桌前，将书盖上，满脸愁容挂在清亮的脸庞上。

“姐，我听爹说，去城里请了神汉，这次应该能让大娘生下孩子。”林君回望着芸儿，想着自己毕竟是男儿，怎能让女子伤感呢，便多了一分信誓旦旦的肯定，还给了芸儿一个嘴角上扬的笑。

一夜过后，唉声叹气，哭声震天，神汉摇头出了门。

“老爷，门外张捕头求见。”

“林老爷，听说夫人临产，我便赶了过来，出门遇到的神汉，也说是‘轮回’之事。”

“当下也是无奈之举，将死婴的一只脚趾剁了，看是否是转世之人......”张捕头站在门外，老爷听了此话，钻心地痛。

等林君和芸儿赶到庭中，已经是血淋淋的现场忙着收拾，芸儿的惊吓声中，听到扑通一声，林君已经瘫软晕倒在地，院子里又一片慌乱。

“说了，别让小姐和少爷出门，怎么就看不牢......” 老爷在教训着管家。

05

原是，夫人体弱多病，应夫人的要求男人娶了二房，二房生了一儿一女，谁知，生了林君后便撒手人寰，夫人对倆孩子视如己出，而林老爷也没再娶过亲。

林君是林家二房的孩子，目前家里唯一的男丁，老爷自是疼爱得不行。

“姐，算起来，这是大娘第七个孩子了，今年已三岁，应该算是躲过一劫。” 林君看着院中的孩子，天真烂漫，仰天咿咿呀呀，指指点点。

林君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是一树粉红春花，上面跳跃着欢唱的鸟儿。

“姐，你看，这春花的水色，多像梅花。”也不知怎的，看着阳光下那一树的桃红，恍惚间眼里觉着是冬日的满枝雪梅。

“好歹留下来了，即便这次活下来的孩子，是依着上一个一岁的孩子在脸上糊了黑炭，这右脸一大块黑色胎记，我怕是外人见了，也瘆得慌......”芸儿毕竟是女儿家，为大娘的孩子相貌而担忧起来。

“老爷，小...小少爷，小少爷，发现时，已经泡在水池里几个时辰了......”

这天，半夜里，林府一片哀嚎。

06

林老爷已绝望，夫人这十二年间，一个一个的生，最久的也撑不过三岁，早就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姐，莫非，真如张捕头所说.....”

“夫人肚中的孩子总是如约而至，是‘轮回’的人？”

“是否真是有执念之事，并无害人之心，只需化解就行。” 

谈起夫人，死去的孩子，林府上上下下都是终日叹气。

“而之前请的神汉，神婆，不是剁脚趾头，就是脸上抹炭灰，还有把孩子倒提腿，在车辙中翻着跟头，丢到野外，就算是鬼，也不愿受这罪，何况，还是个孩子呢。” 

说话间，林君眼角湿润。

自从上次晕倒在庭院，老爷便让他极少出门，宅家念书多，书中聊斋鬼怪，妖魔道仙之事，倒是让林君都一一上心，自家的事，虽讳莫如深，但事出总有因，现在大家讨论的都是果，那因呢？

07

“张捕快，今日烦你上门，是有一事相求。”

林君私下拜托下人，秘密让张捕快入了屋内，说了前日所做的梦。

梦里，一女子与林君在南山梅花树下，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末了，我问那女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呢？”

“她说：‘等我的孩子出生。’”

“怕是.....”

“我也觉着，怕是......”

林君与张捕头想到一块去了。辞别了林君，张捕头只身一人，直奔南山，寻找林君所说的梅花树下，那女子埋的一件宝贵的东西。

08

“你为何害我大娘？”

“不，林君，你听我说。”

夜间，我再次潜入林君梦中。前几日的梦中，并未告知林君我的住处，到底是聪慧之人，仅凭着梦中景色，就推断出是城南山头，还拜托张捕头一探究竟。

“林君，你我是前世的姻缘呀。你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既然林君如此决绝，我也不再惧怕，何况，我也并无害人之心。这世，林府里的一切，都是林君与我的上一世的纠葛，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梅娘，我已经将你的心事都传达给了林府。”

“如今，林君也已察觉，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张道士将我从南山带出，以捕头的身份多次与林府交涉，如今，已取得林君的信任，现在将我放进林君的梦里，与他一诉衷肠，一生倾心。

“你还有什么执念，都与他说了吧......”

“孩子，我的孩子，我跟林君的孩子......”

09

“林公子，昨日我去南山，按你说的，梅花树下，我挖出了这个。” 一早，张捕头进了林府，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陶瓷酒瓶。

林君瞬间跌落在椅上。

“张捕头，昨晚，我又梦见了那女子，说，与我是前世的姻缘。”

“那女子，说自己并无害人之心，只说，‘孩子，我的孩子，我跟林君的孩子......’。”

“那你做何回她？”

“我无言以对，做了一番安慰，我怎知，她是我前世的人？那女子带我看了我的前世，她枕在我的腿上，我和她的满眼皆是花雨，奈何，我那前世，哎！”

“顺手捞起飘落的梅花，装入到喝酒的瓶中，说要做梅花酿。”

“还顺势给她说了句，梅花落南山，梅中美人来。还给她取了‘梅娘’的雅号。”

“还说，我们会有个自己的孩子。”

“而，我昨晚梦里，手中的酒瓶，就是这模样的，你看瓶嘴，就是一朵梅花......”

林君呆呆地望着陶瓷酒瓶，一朵梅花，独自开放。

10

“爹，大娘，谢谢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跟张捕头此去，是去化解大娘的苦楚，等大娘一切安稳，我自会回来。”

经过一宿通宵达旦的全家人商讨，林君便决定，此次与张捕头一同前往南山，了结前世的尘缘，也愿林府从此安宁。

“你问她，是否有化解之道？”

“就是这瓶梅花酿，梦里的女子已告诉了我。”

“只需将酿汁倒在最后一个孩子死去的地方，仍凭风吹雨淋，让时间去溶解消逝。”

林君亲手将整瓶的梅花酿倒在院中的那株大树下，抬头间，似乎又看到了满树的雪梅。

而，林君也烧了一封昨夜亲手写的信：梅花落南山，梅中美人来，落款是：林君。

11

林君此去，一是想报恩夫人的养育之恩，二是奔赴着冥冥之中的前世爱情。

姐姐芸儿在林君上山的半年后，便传来了喜讯，夫人又怀上了。

此后的八个月后，报喜到，孩子出生，是一个全新的面孔，没有黑色胎记，十个小脚指头也全在，白胖可爱，这是个健全的小男婴儿，孩子的眼微微睁开，如葡萄一般，眉心微微一点红，喜笑，老爷和夫人，都哭着哭着就笑了，像是孩子的笑安抚了他们一样，连着，林府大宴了三天三夜。

林君下山，看过了一眼孩子，眉宇间跟自己是如出一辙。

从此，林君上山后，从未下山，成了隐居南山的一个道士，深居简出，如今已经六十三载了。

那个孩子，也健康到了成年，将会平安顺遂一生。

12

我至始至终都只是南山上的一棵梅树，谁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动了情，花开花落入他心，林君本就一道士，想出红尘，甚至我们痴心妄想，还想有个我们的孩子。哪知，天意弄人，在林府荒唐了那么多年......

“梅”字的“木”旁上的短横，就像是梅花的花瓣，花瓣飘落之后，“木”便成了“忄”，“梅”便成了“悔”。

梅花是梅花，悔恨是悔恨，如今，梅花依然落南山，多少情深，化作多情的雨，伴着眼泪一路走来，留下无数憧憬，我愿满山梅树，酿无数梅花酒，醉卧十里花香，抹去所有记忆，换一个人的无悔。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