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抬起头，看见分针已经指向了10的位置，距离下班只有十分钟了。小林站起身来，舒展已经窝了一下午的身体，感觉到一丝轻快。

但就在下一刻，一个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小林，你进来一下。

刚刚挺直的脊背像是受了锤一样，失去了那股支撑着它的力量，再次瘫软下去。他向声音来处望了一眼，办公室玻璃幕墙里的百叶正合着，看不到是什么样的脸色和工作在等着自己；但同样的，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小林面上由晴转阴，继而咬牙切齿的转变。

一股愤怒在小林内心升起，但他明白这样的愤怒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所以这愤怒并不深刻，像是刚放上火炉的水壶，只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但咬牙切齿只能是面对自己的，这一点小林比谁都清楚，就像愤怒也只能压在心底。作为一个不算优秀但至少合格的职场人，小林很快收拾了情绪，换上一副笑脸进门去，当然他也没忘了带上笔和本子。

一

笑容从他走出办公室那一刻开始收敛，或者更早一些，在他转身确认后面的那位看不到自己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不出所料，按时下班是不可能的，尽管刚接的活并不难。但其实也不是突发性的，完全可以早些就布置下来，在今天的工作时间内完成并没有一点难度。但里间的人总是习惯在临下班前布置任务，小林形成了一种认命般的习惯。

干呗，还能怎么办？是啊，还能怎么办呢？

息掉的电脑屏再次亮起，在小林那张垮着的脸上映出一层冷光。

手在键盘上轻轻地搭着，但是没有动作，他的眼睛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开始在心中倒计时，当最后的59归零，时间数字开始新的一段轮回的时候，身后的关门声准时响起，随后是告别声：“我先走了，小林你也早点下班回家哈。”

内心的厌恶与鄙夷再次被完美地隐藏起来，回复已经熟练得找不到任何瑕疵“好嘞，我加紧把您刚安排的活干完就回了，您路上开车慢点。”

但内心还是感觉不适，愤怒的火苗逐渐壮大，水壶里的水慢慢升温，壶盖周边氤氲出浓密的水汽。

远去的脚步声宣示着上班时间的结束，但加班才刚刚开始。

二

最先被打开的并不是办公软件，而是微信，打开置顶的对话框，小林敲出一行字：又不能按时下班了，我晚点回去。

没有称呼，称呼早已随着数年的婚姻生活磨灭，当年旺盛得简直可以烧毁整个世界的感情之火也渐渐熄灭，如今的火苗微弱但却坚定，昏黄的光芒带着些许温馨的意味。

提示音响起，是媳妇的回复：好的，回来记得取快递。

小林的脸色更加僵硬，快递，又是快递，每天都少不了的快递，那个不大的家里不知道能装得下多少快递！

伴着思绪的愤懑，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好的。

这愤懑无法发泄，小林自己知道，这些快递除了日用品外，可能就是孩子的玩具了，她很少会给自己买东西。结婚这么些年来，她的勤俭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她爱小林、爱孩子要远远地胜过爱她自己。

细想一下，这愤懑更多的可能是对自己的无奈。自己的父母不愿意来城里带孩子，媳妇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三年来都是如此。自己的收入不高，这又怨得了谁，学不来拍须溜马，做不来卑躬屈膝，重点是自己没有一点升官上进的心思，这事情从根上就是如此，却向何人说去？

像是在水壶里面扬了一勺冷水进去，本来要沸腾的水收敛了一些，声息也渐弱下去。

长叹了一口气，小林收拢收拢思绪，开始码字、工作。

三

从单位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天上的阴云正慢慢缓缓聚集，深秋的冷风也侵袭而来，小林的手和脖子再次向衣服内缩了缩，往电动车棚走去。

早上插好的充电线不知何时被人拔掉，这会正散乱地扔在地上，像一条死去已久的蛇。小林没有在意，默默地把线收起，放在车筐里。

拧动钥匙，电量显示区刺目地红光亮起，心中的愤怒之海再次掀起狂涛，一定是早上充电不久就被人拔下了，鸠占鹊巢者不仅阻拦了他充电，甚至无耻地占用了自己投进去的几枚硬币。

但愤怒同样无处发泄，物业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调监控给他看，事实上，他自己也怀疑耷拉在墙角的监控是否还能正常工作。再者说，从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去找物业，物业那个大妈着实厉害，自己占着理也说不过她。

这次的怒气更加难压制了，小林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但呼啸的寒风丝毫无法穿透身躯，平息内心的怒火与不甘。水壶里的水慢慢达到了沸点，水面不再平静。

“操！”他不可抑制地骂出声，而后愤恨地骑上电动车朝家去，内心只祈祷这点电能够撑得时间长一些。

四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先是面前的灯光里慢慢地出现了雨丝，再过一会头盔的面罩也被水线笼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能掀开面罩，眯着眼睛冒雨往前走。

再接下来，电动车仅有的一格红色电量开始闪动，直至最终趴窝。但这时候距离家里还有两站地。

已经无力再愤懑了，他只是不慌不忙地下车，推着车在雨中继续往前走。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滑动屏幕上绿色的圈，媳妇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快回来了吗？快递驿站马上就要关门了。

快递，又是快递！小林的脑袋一瞬间感觉要被这两个字挤炸了。不知道外面在下雨吗？不知道关心下自己路上平安吗？他决心不管不顾了，他要无理取闹一次，就这个由头和她大战一通。但在电话里吵架会影响效果，他要让她看到自己充斥着愤怒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得先稳住她：就快到了，来得及。

媳妇还在叮嘱：一定要记得取奥，那你路上小心，先挂了。

愤怒无法抑制，壶里的水迅速达到了沸点，一溜溜水泡源源不断地自壶底升起。

一定取？哪有那么多一定的事情！倒是我今天必须和你吵一架！

心中有了事情，脚步也变得紧促起来，他快步向家走去。

五

还好，他赶在快递驿站关门的五分钟前到达。

这次的快递不多，柔柔软软的，像是衣服。他有点泄气，快递太少了，难以成为自己开战的号角。

电动车棚已经停满了，他只能扔在路边，但他已经无暇再想这些小事了，满脑子只剩下开战。

身上的衣服并不防水，已经被淋湿透了，他将快递护在自己胸前。说实话，他才不在意快递有没有淋湿，这只是一点战前准备而已，他要让她看看，自己已经淋成这样了，还护着这个破快递！

电梯里显示的数字逐渐增长，快了，就快到了！

心中这壶水已经沸腾，顶得壶盖在上下乱蹦，时而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六

推开门的时候，家里安静异常，看来孩子已经睡下了。

他没心思管孩子，也决意不再想稍后的开战是否会吓到孩子，他现在只想尽快找个由头开战！

应着开门声迎出来她面上带着笑容，但很快又变得错愕：“呀，怎么下雨了！”还没等他开口，她就跑到卫生间取了毛巾出来，“快擦擦，然后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感冒了。”

还真是有点冷，先换了衣服再说。

怒气好像少了些，壶里的水沸腾依旧，但壶盖安静下来了。

于是他没有说话，接了毛巾进了小卧室，片刻后，她又将干净的睡衣递了进来。

七

奇怪，怎么一个毛巾和睡衣就将自己收买了吗？他感觉到心中的那团愤怒之火在慢慢熄灭，沸水也趋于平缓。他心有不甘，决意赶紧冲出去，在火焰还未完全熄灭之前引爆它！

拉开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背影，像是正在拆快递。

快递，又是快递！

火焰旺盛了几分，他计划走上前去，质问她又买了什么破东西？怎么就对快递如此上心？

已经走到跟前了，提气，准备开口，吹响开战的号角了！

她转身的正是时候，冲锋的气流已经走到了他的喉咙边上，却又悻悻地返回而去。他看着那张温柔的脸，气势上有些弱了下来。不行，不能放弃，他心里想。旋即又开始组织第二波冲锋。

但先开口的是她：快来试试我给你买的冲锋衣，我蹲了好久才等到减价的，这下你骑车有它挡风啦！

他还未酝酿而起的再次冲锋在一瞬间被全面瓦解，像是将整个大海浇向了心中那团火，连一点水浪都未曾激起。他身上所有的细胞也在这一刻倒戈投降。

八

他相信就算将世界上最好的作家找来，也难以描述现在他心中那种纠缠复杂的情绪。

但总有办法可以表现：他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