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一天,极其稀松平常的一天,父亲独自回了一趟老家。
回来后一进家门他就不无感慨地问我:“你猜谁‘走’了?”我哪知道啊!我催促着他赶紧告诉我究竟是谁。他有些怅然若失,对我说:“是公啊!公‘走’啦!死在家里好几天了才被人发现,哪天‘走’的都不知道。天热,都出味了,没法收拾,就躺在他家正间的地上!唉!”
公是邻村的一个老光棍,父亲说他今年大概七十一二了,我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听父亲说他‘走’了,我大吃一惊,公的离世的确让人想不到,太突然了。
再说,前些日子我和父亲回老家的时候还见过他,七十出头的他看起来身体还很硬朗,不像有病的样子啊!
那天他溜达到我家附近,看到我父亲回来了,就站在大门口那儿说话。我闻声也走了出去。
公明显地衰老了,头发几乎都白了,而且稀疏了。他的背微驼着,身形有些消瘦。瘦削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沧桑,眼睛也不似原来明亮了。他穿着一身泛白的旧衣裤,背着手站在那儿,明显地呈现出老态。
这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公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很能干,不少赚钱但很节俭,光棍一个,和老母亲住在一起。他所在的村子就在我家村子的后面,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
那时的公腰板笔直,走起路来轻快得如同脚底生了风,走得急了上半身向前俯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总剃成平头,头发茬根根直竖着。一张国字脸,红光满面,泛着油光。一双细长的眼睛总喜欢眯着,透着一股子精明劲。说起话来声音不高,慢条斯理的,给人的感觉是他寻思好了才肯说出口。
他体格好,整天也不闲着,周围的人评论他只知道赚钱不知道花钱,仔细得要命。若是问他存了多少钱,他要么嘿嘿笑,要么顾左而言他,断然是问不出来的,外人猜测他存的钱肯定少不了。
公是他母亲改嫁到这个村里生的,他还有一个弟弟。我至今不清楚他年轻时为什么没有娶上媳妇。以前每个村里都有几个像他这样的光棍,并不稀奇。大约因为年轻时家里穷吧!这也是很无奈的事!
事实证明公自己也想娶媳妇。不知道谁给他介绍了一个中年妇女,从不舍得花钱的公给她买了从里到外的新衣服,孰料没过几天这女人就瞅空跑了。这就是公的短暂婚史。那中年妇女大概是个骗子,专门骗公这样的光棍!
公和中年妇女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还是很乐呵的,人们见了面取笑他,他也只是嘿嘿笑笑,很幸福的样子。这女人跑了后公极为痛惜自己花掉的那些钱,对他来说这是一大损失。但也没办法追回来,只是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久了就淡忘了。自那以后,公再未娶媳妇。
他整天埋头干活赚钱,养活母亲,母亲给他做饭吃,一年一年的就这样过去了。后来他母亲去世了,他就一个人过了。母亲‘走’了,没有人过多地关心他,他也没有在人们面前哭诉些什么,自然而然地接受,沉默地自己过日子,空闲时在村里溜达溜达,和相熟的人说会儿话。
他的家里很少有人去,就连他的弟弟侄子也很少去,当然他们也不是不管他。年纪渐长之后,怕他孤单,过春节的时候侄子接他去县城的家里,在那儿住几天他就回来了,逢人就很骄傲地告诉别人去城里过年了。
这么多年公攒了不少钱,侄子在城里买楼向他借了几万块钱,弟弟也向他借钱,就连他母亲留在另外一个村里的儿子,算是他的哥哥也向他借钱。说是借,其实是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罢了。兄弟侄子开了口借钱,公也不好拒绝,即使心疼也得借给他们吧!
公为人和善,说话讲理,交往的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他其实是一个精明人。在村里,像他这样的人无足轻重。
年纪渐长后,公的身上多了些慈祥的气息。步入老年的他享受家族的烈属待遇,还曾在县里的水利局钻井队干过活,七七八八的每个月固定有三千多块钱,日子算是过得很不错了。他不愿去镇里的敬老院,依旧一个人过。
我问父亲公什么原因去世的,是不是什么潜藏的病突然发作?父亲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啊!大约是心血管病,他从来也不体检!”是啊,他一个老光棍,谁会管他呢?
父亲不无遗憾地说:“那趟我回家,碰到公,他还说等他种的甜瓜熟了请我吃呢!唉!”父亲说他忙活着种了很多地,种的苞米、花生……
公突然离世,自然是他的兄弟和侄子给他操办了后事,他存的钱自然也成了他们的,十万二十万的是有了,那都是公这一生辛辛苦苦仔仔细细攒下来的。他住过的破败的房子没人稀罕,就那么空着等待在岁月的摧残下倒塌。
村子里从此再也不见公熟悉的身影。人,又少了一个!走了就走了,无非村里人偶尔提及他,可是又有几个人会真正记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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