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我还在省城进修，省城和老家所在的那座城市紧挨着，有更多的机会看望父母。

老家在离市区很远的村里，从省城回家要先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再坐三个小时的长途，赶上堵车，得花五个多小时。我是不愿意坐车的，整个人憋屈在密闭的车厢里，身子固定在逼仄的座位上，这与崇尚自由的我格格不入。但这趟车通往家的方向啊，坐上它就意味着能够见到爹、娘、姐姐还有外甥们……

在老家，最多也就待上两三天，因为要忙工作，要混口饭吃。爹娘早已习惯，我也早已习惯，用娘的话说“不能全都围着锅沿儿没饭吃！”

娘的巧话特别多。不开心的时候，她开导我：“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干嘛不高高兴兴的！”说话难听的时候，她教育我：“你这么高的文凭，好话孬话都会说，为什么不拣好听的说？”人品有问题的时候，她批评我：“这世上好人坏人都有，得跟着好人学，别跟着孬人学！”做得好的时候，她会夸奖我：“ 没白养，真是养虎一子拦了道”……

2

那次回家，正赶上收玉米。爹和娘种的是春玉米，比大田里的要早熟一两个月。寻思着爹娘年纪大了，自己多干一点，他们就能少干一点，换上旧衣服，穿上破布鞋，撸起袖子就下地了。

收棒子可不是什么好活儿，玉米叶子划得生疼，只要挨上就是一道血印子；不知名的小虫子一直围着打转，咬个包，好几天都下不去；炽热的太阳哪能忘了凑热闹，使劲晒着脸和脖子，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脱水窒息……

干不了一会儿，灰尘混杂着汗水就淌了下来，在脸上留下一条条黑道道儿。后背也是湿的不行，衣服紧紧贴着身子，黏黏的。内裤就更不用说了，早就被大腿根里的汗洇湿了，皱皱巴巴地裹着那活儿，真是难受！

眼看着夕阳西下，到了收工的时候，回到家，赶紧脱下脏衣服，洗了头，冲了澡，舒服极了。

找内裤换上，打开背包，才发现只带了一条！转念一想：“天这么热，晾一天就干了，两条内裤倒替一下，顶得过去。”

3

我把脏内裤泡在盆里，加上洗衣粉。刚想揉搓的时候，娘过来了，立马喊住我：“小鱼，在那里放着吧，一会儿忙完了，我给你洗！”

“娘，不用了，自己洗就行！”我摆摆手，又逗她：“指望你洗，裤头都泡臭了！”

娘有些嗔怒：“赶紧放下吧，你洗不干净，待会儿一把就给你洗出来了！”

“不用了，娘！我这就能洗出来。”我冲她咯咯地笑。

娘也乐了：“真是长大了，懂事儿了。”

我是家里的老幺，以前衣服、内裤甚至袜子都是娘和姐姐帮我洗的，那时候村里重男轻女思想还很严重，我觉得天经地义，她们也觉得理所应当。

结婚后，我偷奸耍滑地对媳妇儿说不会洗内裤，也洗不干净，媳妇儿信以为真，竟真的帮我洗了。

怀孕后，她肚子越来越大，但依然笨手笨脚地帮我洗内裤。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私、无耻和混蛋，我开始自己洗，也帮她洗，洗不干净就多洗两遍。

从那之后都是自己洗内裤洗袜子了，别看这是屁大点事儿，但这代表着一种理解和尊重！

4

说来也巧，在家的那几天，天儿总是阴着！在地里干活儿，内裤早已被汗水洇的不成样子。可是那条洗过的内裤，依旧湿漉漉的。

“娘，没有内裤换了？”

“穿你爹的吧，都是新的！”

“那怎么行，内裤可不能乱穿啊！”

“那就先穿着你的，多穿个一天两天的没事儿！说不定，明天就晴了。”娘满不在乎。

“只好这样子了，再穿一天！”我哀叹一声，晚上光着腚睡觉更舒服。

第二天醒来，又去干活儿，嫌那条内裤脏，就没有穿。风一吹裤裆，还真是凉飕飕的感觉，挺爽！可是那东西没有了束缚和羁绊，愈发自由起来，左摇右摆乱晃荡，偶尔还来个引体向上。不行，得控制住它，老大还没完蛋，老二就想坐老大的位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于是回家又把内裤穿上， 不穿吧，不舒服；穿上吧，也不舒服，皱皱巴巴地夹在大腿根里，但又毫无办法，难受极了。

5

死活又撑过了一天，到了晚上，实在不想再穿那条脏内裤了，狠狠把它摁进水盆，使劲儿蹂躏了几遍，拧干，晾上！天还是阴着，很潮，之前的那条内裤还是湿漉漉的。

我冲娘喊道：“娘，这次真的没内裤了！”

“你把内裤洗了啊？”

“嗯！太脏了，没法穿！”

“穿你爹的不行啊？刚买的，没穿过几次。”

“不行，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耐烦地回道。

我有些轻微的洁癖，内裤这东西必须是一天一换的。可是娘不懂，娘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村子，她连小学都没读下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内裤就是人的第二层肌肤”。

娘有些失落，我看出来了，但没有劝她，自己还一肚子气呢！

6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光着腚，套了一条破运动裤，这裤子是大学时候穿的，现在成了下地用的工作服。走到院子中间，看着娘一趟一趟的从院子里不停地来回，一会儿端着一盘菜，一会儿端着一盆水，她在忙活着做饭。

她看见了我：“小鱼，再睡会儿吧，起这么早干啥？一会儿做熟了饭，喊你！”

“娘，不用了，我起来了，不和以前那样子懒了，睡到太阳晒糊了腚。”

“又不忙，再睡会儿吧，在外面上班怪累的！”

抬头看了看天，还是阴着，哀怨着说：“娘，裤头还不干啊？”

“唉……老是阴天！再等等吧。”

我回到屋里，或许是天天坐办公室的缘故，偶尔干点活儿，还真是熬不住。靠着被子就睡着了，等娘喊醒我的时候，一看表，才知道已经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7

娘早就做熟了饭，饭菜都端上了桌，我洗了把脸，坐在桌前。娘还在灶台上忙活，我和爹等着她吃饭，但她老是不来。

“小鱼，喊你娘过来吃饭！”爹对我说。

点了下头，走到门前，冲着院子里喊：“娘，娘，吃饭了！”

娘听见喊声，回了句：“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就来。”

我回到屋里，对爹说：“我娘说让咱们先吃。”

“那就先吃吧，给你娘留着点，吃饱了咱们好去干活！”

“嗯！”

喝完第一碗粥的时候，我去盛饭，又喊娘：“娘，赶紧吃饭吧！”

娘在饭屋里应道：“来了，来了。”

8

娘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条内裤，那是我的。娘笑着递了过来：“小鱼，赶紧穿上吧，裤头已经熥干了！”

“娘，你不吃饭就是为了给我熥裤头啊？”

“是啊，怎么了？赶紧穿上吧，还热乎呢！”

“怎么熥的啊？一不小心就烧焦了。”

“这点你不如我了吧，用棍子支着，在灶口熥就是了，离火远点，烧不着！”

“娘，你得熥了一个多小时吧？”

“没有一个小时，就是你睡着的那会儿。这些天地里忙，娘也爱忘事儿……别愣着了，回屋吧，一会儿饭就凉了！”

“哎，好！”

赶紧别过头去，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