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阿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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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一路同行之【儿童文学】

01

清水镇清水村第一小学四年级教室，上课铃声响过之后，班主任老师阿芳手捧着讲义走进教室。

“起立！”班长耿明强高喊，同学们刷的一下全部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四十双眼睛望向阿芳。

“同学们好！”阿芳深深鞠躬。

“阿芳好！”四十个声音整齐划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力。

让学生直呼其名是阿芳自己的主意，从一年级到现在，这个名字叫了差不多四年了。

“同学们，都坐下吧！”阿芳转向黑板，用粉笔板书这一节课的内容。今天的板书写得很慢，书写的过程她假装不经意地抹了下眼睛。板书完成，转过身的时候，嘴角就弯出了一个弧度。

四十个学生还站在原地，四十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她。

“你们？”阿芳愣了，“同学们，请坐下！”

同学们商量好了似的，既不出声也不落座，四十双眼睛里流淌着复杂的内容，难过？质疑？不舍？阿芳看不懂了。

“耿明强，先带同学们坐下！”阿芳站在讲台后面，看着班长耿明强，“有问题再站起来提问。”

“阿芳，我们都有问题！所以谁也不会坐下。”

“嗯？”阿芳嘘了一口气，“好，你们问！”

“阿芳，你还记得一年级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说的话吗？”耿明强的身高比其他同学高半头，此刻他郑重又严肃语气，有点像外交家。

他的话把大家带到三年前，阿芳来学校的第一天。

02

三年前，寒假过后开学第一天，清水小学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叽叽喳喳乱得像菜市场，同学们都在议论这学期到底谁当他们的老师。因为上学期还没结束，他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就辞职走了，没完成的教学课程，只好由张校长亲自教授直到放寒假，放寒假之前，张校长信誓旦旦说学期给他们请一个特别优秀的老师。

“校长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同学们立刻噤声，齐齐歪着脖子看向门口。

瘦瘦高高的张校长带着一个马尾辫、花裙子的美女走进教室。

哇，她不会是张校长找来的老师吧，太漂亮了！

“同学们，同学们，静一静，给你们介绍一个新老师。”张校长站在讲台上，比了个下压的手势，教室里静了下来，同学们纷纷坐正身子，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漂亮老师。

“张校长，我可以自己介绍自己吗？”漂亮老师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就像歌唱的黄莺！

“好！”张校长转身出了教室。

漂亮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阿芳”两个字。

“我叫阿芳，是你们的新老师。”阿芳笑魇如花，用教鞭指着刚刚写在黑板上的字，大家和我一起读，“阿芳！”

“阿芳”，“阿芳老师”有几个同学还是习惯叫老师。

阿芳笑弯了眼睛，“你们可以不用叫我老师，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同学们，你们告诉我，我的名字是？”

“阿芳！”

“哎！

“阿芳！”

“是”

“阿芳、阿芳、阿芳......”

同学们兴奋了，他们不但有了漂亮的老师，还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太新奇了！

“同学们，你们认识了我，我还不认识你们，这可不公平，你们也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

“好！”

“那我们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同学开始。同学们信不信，你们介绍完自己，我能叫出你们所有人的名字。”

“不相信！”一下子记住四十个人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那就来试试。不过你们自我介绍的时候，除了说名字，也顺便说说自己的特点帮助我记忆好不好！”

“好！”

第一个马燕，第二个汪洋，第三个林芳......最后一个是耿明强。

四十个同学都介绍完了，所有人都看向阿芳。

阿芳的眼睛像夜空里的星星，一闪一眨，四十个同学在她眼里就变成了一颗颗颜色不一的宝石：性急的马燕，聪明的汪洋，温柔的林芳......讲义气的耿明强。阿芳如数家珍，四十个孩子无一遗漏，包括性格特点都完全对得上号。

教室沸腾了。

“阿芳，你怎么做到的，一下子记住那么多名字？”林芳说出了所有孩子的疑问。

阿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爱”字，“因为我爱你们。如果你心里也有爱，也能记忆力惊人。”

“真的啊。”

“实践出真知。”

“实践是什么箭？实“箭”怎么织毛衣？”王洋一脸茫然地问。

哈！阿芳笑不可支。

“我留个家庭作业给你们，全班所有人作业都过关，我就告诉你们实践是什么箭，真知是什么衣。好不好？”

“好！”这个老师太有趣了。她不教123，也不教aoe，没上课就布置作业，还知道箭能织毛衣。

“作业啊，会不会很难呢？”

“用心做就不难。”

“那快布置作业吧。”马燕催促老师，全班最不怕作业的就是她。

“作业不用写在作业本上，但得用心思考，不然不一定能答好。今天的家庭作业是：你最爱的人是谁，他最喜欢什么、最害怕什么、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

好了，这就是家庭作业，明天在课堂上直接说给我。

“啊，还有这种作业？这个容易。我最爱我妈妈，她最喜欢做饭，最害怕我生病，最大的愿望是将来我能找个好工作。”前排的刘非抢着说。

“对，刘非同学回答的格式非常正确，不过大家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想，明天给我答案就可以。”

阿芳的嘴角翘翘的，双眼弯弯的，好像满身都说吸铁石，同学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她带着走。今天这堂课，上得也最过瘾。爱睡觉的小迷糊刘晓山整节课都把眼睛瞪溜圆；总溜号的高艳美一次也没有向窗外看；调皮捣蛋的耿明强再也没有到处乱串......

阿芳说：“如果不出意外，从现在到六年级，我都是你们的班主任。四十个你们和一个我，我们加一起才是一个整体。我有个想法，等你们六年级毕业拍照片的时候，就按我们现在的位置排序座次，到时候谁也不能少，少了谁都不完整了。”

耿明强阴阳怪气地说：“一直到六年级哎！上学期的王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还没放寒假，她就去镇里上班了。我爸说你们都是来镀金的，镀完金就走了。”

阿芳收起笑容走到耿明强课桌边，伸出小手指：“耿明强，现在你代表大家和我拉钩。”

小手指勾起，大拇哥对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03

“‘我们加一起才是一个整体。我有个想法，等你们六年级毕业拍照片的时候，就按我们现在的位置排序座次，到时候谁也不能少，少了谁都不完整了’，阿芳，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我记得。”阿芳当然记得。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是开学第一课仿佛就在眼前。当初张校长找到她，说学校没有老师让她回来代课，阿芳想到没想就回来了。虽然没有编制，虽然工资很低，但是她喜欢孩子，喜欢教学，喜欢那些小小的人儿朗朗的读书声。只是没想到耿明强记得那么清楚，一个字都没有记差。

“但是你要走了是不是？再也不教我们了是不是？你和王老师一样，也是来镀金的是不是？”耿明强已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镀金？阿芳摇摇头，这群孩子想多了。如果她是百灵鸟，教室就是森林，是她的天堂和乐园。但是现在百灵鸟要离开森林了，天知道她有多么热爱这份工作，多么喜欢这些孩子，多么留恋这三尺讲台，多么愿意听孩子们喊“阿芳”的声音。眼前这四十个熟悉的面孔、四十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今后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她不再是他们的班主任，不再是他们的阿芳。

只是这件事耿明强怎么知道的？阿芳自己也是前天才接到的通知。哦，对了，耿明强的父亲是村支部书记，张校长和他说这件事也属于正常。耿明强的父亲知道了，耿明强也就知道了，耿明强知道了，同学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唉，知道就知道吧，正正经经地和同学们道个别。

“耿明强、同学们，我是要离职了。只是离职另有原因，学校有其他安排，不是镀金。”阿芳尽量平静地解释。

阿芳为什么要离开？她要去哪儿？她不喜欢他们了吗？还是他们做了事让阿芳生气了。四十个脑瓜里有四十个想法，还是马燕忍不住最先说话。

“阿芳，你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因为上次考试我们没有拿到第一，你生了我们的气？”马燕能想到令阿芳生气的事儿，就是考试成绩。上次月考排名，她们班级的成绩屈居全镇第二名，这件事让班级的气氛很压抑。

“人生没有永远的第一。名次不重要，只要不放弃，只要还在努力，享受奋斗的过程，永远比第一实际。你们是我的骄傲，怎么可能会生气呢？”

“那，阿芳，是不是我不够大胆，上次演讲比赛声音不够洪亮，张校长批评你了？”林芳心里已经被难过填满，眼泪一直在眼圈转，但是她扬扬头硬是把眼泪瞪了回去。

林芳从没有对人说起过，她从上学开始就经常被高年级同学欺负。他们经常让她给他们拿吃的，还找她要钱花。阿芳来了没多久，她又一次被那几个同学堵在回家的路上。原因是林芳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她给他们的钱远远达不到要求。于是那天拳脚如雨，全部落在她瘦弱的身体上，而她除了无助地哭泣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那天又有不同，有同学找来了阿芳。阿芳赶跑那几个孩子，还把她带回到自己的住处，洗干净满脸的血污。之后严肃地告诉她：“林芳，不要试图用眼泪打动任何人，哭是最没出息的表现。”第二天阿芳带着她找到那几个孩子，用实际行动告诉林芳，如果有体力就一拳一脚打回去；如果没有体力，智力同样可以战胜暴力。

那之后，欺负她的高年级同学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原来她也可以走出昂首挺胸的姿势；于是林芳才发现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路边土地上有那么多鲜花和青草，身边有美丽的蜻蜓和蝴蝶围绕，那之后，她再也不是那个软弱的林芳。自信不但令她成绩不断提升，同学们还惊奇地发现她口才非常好。前两天还参加了教育局举办的演讲比赛，可惜只拿了第三名。

“林芳，演讲比赛，比的不是声音高低。那次你的情绪把握得非常到位，不但声情并茂，而且顺利流畅。那天参加比赛的几乎都是经过培训的，只有你没有任何基础。没有基础都能拿到第三名，很了不起。这个成绩不但我高兴，校长也非常满意。”

“如果那些都不是，肯定就是因为我上周溺水的事了。”阿芳那么好的老师，不会因为很小的事才辞职。耿明强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溺水那件事影响太坏，给阿芳带来的厄运。

上周连续几场暴雨让村外的河水暴涨，天晴后几个小孩去河里洗澡，滑到深水里上不来。偏巧耿明强路过，他二话没说，跳进河里把他们救出来。几个孩子上岸就跑了，他自己却几乎力竭，已经浑身酸软，头昏恶心，费了很长时间才爬上岸，上岸之后浑身发冷，头昏目眩，他躺在河边不敢动。幸好被路过的人通知了他父母，父母找车把他送去了医院。

虽然只在医院待了一天，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学生溺水是大事，学校非常重视。连续好几天组织防溺水演练，阿芳也因为失职被校长点名批评，还扣了工资。但是耿明强自始至终没有说自己是因为救人才差点溺水，他觉得那种事自己说出来好像邀功请赏一样，他最不屑于这样。没想到自己不屑于标榜自己，却给阿芳带来了麻烦，麻烦到要辞职的程度。

“阿芳，对不起，我那天其实是为了救几个被淹的小孩才溺水的。我也不知道因为这件事他们就逼你辞职，我这就去找校长，和校长说明情况。”耿明强话没说完就向外跑。

“耿明强，你站住。”阿芳一把拉住他，“耿明强，你自律、好强、有担当，就是有点太意气。讲义气是好事，但是要分清轻重缓急。你救人的事儿，我早就知道。学校加强演练是为了保护你们，我的离职与你没关系。”

阿芳扶着耿明强的肩膀，抬头看所有人，“同学们，你们每个人都非常优秀，我为你们骄傲。我离职是因为我的学历是中专，达不到国家规定的教师上岗标准，教育局都下了通知，我只能离开。”

“那我去找校长，阿芳不当我的老师，我就不上学了！”耿明强再次挣脱阿芳，跑向门口。

“我们也去找校长。”同学们都想往门外闯。

“同学们，张校长也没有办法！”阿芳大声说。

04

张校长也没有办法，这是阿芳也没有想到的。

周一早上，张校长把阿芳叫到自己办公室，沉吟好一会才艰难地说：“阿芳，耿明强溺水的事儿影响很大，镇里教育局下来检查，对你学历不符合规定的事儿提出质疑。今天下发了通知，要求你离职。”

“校长，我知道上岗教师的标准，这两年也一直在自学本科学历，再有一年就能拿证了。我保证拿到本科学历证明就去考教师资格证。没拿到证书这两年我不要工资，请您不要让我离开好吗？我喜欢学校，喜欢教师职业，喜欢孩子们。而且我也有信心教好我的学生，这几年的镇里排名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阿芳，你父亲去世之前，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但是，我，愧对他了。就是因为你教学班的成绩一直在镇里名列前茅，教育局才对你的学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这次，惊动了媒体，必须有人顶住这个事儿。”

张校长的话，言犹在耳，让阿芳一阵无力。但是她怎么和同学们解释这件事呢？

“那、那阿芳走了、走了的话，谁来教我们。”说话的是口吃的王亚亮。王亚亮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从小和奶奶住一起。谁也不知道他口吃的毛病是先天的，还是后来形成的。王亚亮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敢在人多的时候说话，人越多他越结巴。阿芳帮他咨询过很多人，还带他到城里看过医生。现在说话顺畅多了，但是着急的时候，还是不很利索。

“王亚亮，镇教育局应该会招一批高校毕业的大学生来学校工作！”阿芳慈爱的看着王亚亮。

“我们不要大学生，我们就要阿芳教我们。”王亚亮第一次说话这么流畅，教室里一片静寂。

铃铃铃......下课铃声响起，阿芳再看一眼学生们。

“再见，同学们！”

同学们第一次毫无反应。

阿芳拿起教案向门口走去。

“阿芳，我最爱的人是你！”阿芳第一次布置的家庭作业，只有王亚亮没有提交。快四年了，现在他居然流利地说出来了。“你最喜欢在教室里上课，最害怕离开你的学生，你最大的愿望是我们都开心高兴、学有所成。”

阿芳一下站住了，满脸泪水，她惊喜地回头看着王亚亮。“阿芳，我知道你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爸爸把你带大的。你爸爸就是教师，他最后倒在了讲台上。”

阿芳一把抱住王亚亮，泪流成河。

“阿芳，全班的同学都爱你，我们不让你走！”王亚亮紧紧抱着阿芳不放手。

“别走，阿芳！”四十个声音，异口同声！

阿芳早已经泣不成声，但是她得顶住那件事，阿芳咬牙踏出教室。

“别走了，阿芳！”校长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全班同学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