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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印刷师傅对我说,一张纸,无论它多大,多薄,也没办法把它对折七次以上。我把这件事告诉林雨后,她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当时她眼里只有那巨大的印刷机。然而当我们坐上回市里的地铁后,我却见她偷偷地找出来一张面巾纸,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揭开,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层,然后用手指捏住每一次对折后的纸线,嘴上小声地数着数,直到对折完六次以后,她又悄悄地把纸团塞进了衣兜。
我坐在她的旁边,故作轻蔑地说:“怎么着,还不信我说的话啊?”
她转头,不服气似的看着我说:“哼,男人说的话就是不应该轻易相信。”
我仰起头,眼睛望着车顶,像是回忆着什么事一样问道:“啧啧啧,女人的话就靠得住?”
林雨傲娇地看着我说:“靠得住啊!我们店那个小胖妞的肩膀就靠得住,我没事时总靠她肩膀玩,又宽又软。她还总逗我呢,说靠她靠习惯了,就不喜欢靠男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用余光比量了一下她的头到我肩膀的高度,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试探地说:“要不,你试试我这肩膀,看看比不比她舒服?”
她斜着眼睛瞄了我肩膀一下,抿着嘴,长长地嗯了一声。这一声,连续拐了好几个弯,先是疑惑,再是思考,最后是肯定。于是,她的头开始向我这边微微地移动着,她的黑发逐渐挡住了我的肩,我感到一股暖意正向自己靠拢,半晌过后,她的耳朵贴到了我肩膀上,又被头轻轻地压平。
地铁不停地在晃动,我想让自己的心跳跟上它每一次晃动的节奏,这样,好能让林雨以为那来自我身体的颤动,只是地铁造成的而已。可她的头却只停留在我肩膀上两秒钟,一阵电话声就让她差点跳了起来。林雨连忙划开手机,放到耳边后,喊了一声:“老姨。”
我把头转向另外一边长出了一口气,然而她和“老姨”的对话却让我的脑子里又多出了一串问号。她们居然在说印刷手册的事。等林雨挂断电话后,我问她:“你老姨也是搞印刷的?”
她低头对着手机笑了笑,回:“我老姨,就是秦总。”
我长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原本挨着她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一下。林雨这才把头转过来看着我,说:“你别激动,其实,我们只是算远亲,没那么密切。”
我拼命地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几个人的样貌在我脑中连成了一条线,我又凑近了她一些说:“现在是不是这样,秦总,蔡总,你,还有那个孙师傅,是一条战线上的?”
她冲着我无辜地眨了眨眼,回:“算是吧,不过没有秦总什么事,她现在的心思全放在了还那两个亿的贷款上。”
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林雨在二十三岁时就当上了店长。那天,我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我又一次自作多情了,也许,林雨只是想多一个人来帮她。毕竟,一个小姑娘被安放在明处来对抗富总的大部队,即便她是秦总的亲戚,也未必能抗得住压力吧。那晚,我们谁都没再点开微信,我把手机放在枕边,头枕着双手,静静地想了一晚上。转天一早,我给林雨发了微信,说:“放心吧,尽管我没多大能力,但是能帮到你的地方一定尽我的全力,我的肩膀还是靠得住的。”
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那批手册提前一天完工,我和林雨一同坐着孙师傅的面包车,把打包好的一万五千本手册送到了客户那里。我随便挑了一包,又来到了那个企划部,几天前催我赶快做活的人满脸笑容地把它拆开,然后对其他人喊了一声:“手册到了啊,你们一起看看有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满屋子人便鸡飞狗跳地凑了过来,像是饿了几天的难民,看到了救灾粮食。他们一人一本地拿着手册,一页一页地翻着,我侧着头,对林雨耳语道:“上次也是这帮人,没有一个愿意看样品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还没说完,一个人把手里的册子举得老高,大声喊道:“这印得有毛病啊!”
我连忙抬头向他望去,两步走到了他身前,问:“哪有毛病?”
那人低着头,用一根手指点着册子的一页,说:“这一面是三楼的货品,怎么跑二楼前面了?”
我的头有些发胀,把册子从他手里抢了过来,盯着那些快要背下来的图样上下来回打探,说:“当初发给我的设计稿就是这样的啊!而且你们也不标注页码,我做完样册后也没人签字,这怪不得我吧?”
最初和我对接的人插话说:“你这什么态度?印错东西了还把责任推给我们了是吗?我告诉你,我们领导可出差回来了,他要是看到这个,准得翻脸,趁他还没来我们这,你们赶紧拉走这批册子,回去立马重做,明天活动前让我看到新的!”
我感觉胸口里面窜上来一股火,顺着嗓子,一直烧到了眼珠,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自己,别骂人,只要那些话一出口,林雨就完了。我咽下了几口恶气,问道:“重做?你再说一遍?”
林雨使劲地拉着我胳膊往门外走,她一边拽着我一边对那人说:“实在抱歉,我们回去赶紧研究一下怎么处理,一有信儿了就马上告诉您!”
企划部门关上后,我清楚地听见那个人的话:“他刚才让我再说一遍?这人智商有问题吧?我说得这么明白听不懂吗?”随后,屋里面是一团大笑。
我们把一万五千本手册拉回公司后没多久,富总就从别处驱车赶来。他一进屋便开始问:“怎么了?还是出错了?谁的问题?是林雨没交代好还是设计拼错版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道:“是客户那边发过来的设计稿有问题,现在赖到咱们头上了。”
他皱着眉头贴近我又问:“那和咱们没关系了?签字的样册呢?还找得到吗?”
我叹了口气,没出声。他追问:“怎么了?说话啊?丢了?”
我说:“样册上没签字。”
富总大声说:“没签字?这怎么行?林雨还是没经验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我说:“是我把样册带过去的,他们说领导不在,所以没签。”
富总在原地转了个圈,便秘一样地看着我,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三下,说:“小南啊小南!你糊涂啊!这种事你过去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自己还在考察期啊,这让我怎么和秦总交代呢?”
我仍旧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回:“我去说就行了,大不了继续扣工资呗。”
他又俯下身子,小声对我说:“你现在逞什么能?你真是把我的计划全给打乱了!我得想办法保全你,这个项目有几个设计参与了?”
我回头望了望那三个豆包,说:“现在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想办法怎么弥补这一万五千本手册么?”
富总抢着说:“你明不明白,不找个人定罪,就没法继续干活!”
这时林雨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刚要接通,蔡总突然站在楼梯上,喊道:“小南,你来一下。”
我看着手机上林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钟,关掉了屏幕后便赶快奔向二楼。我来到蔡总的办公室后,裤兜里的手机就一直在震动,我知道这一定还是林雨,可眼下蔡总正在屏气凝神地看着我,像只青蛙在盯着一只蚊子。我把情况和她讲了一遍,她只是耷拉着眼皮,说:“你去想办法吧,我把富总叫走。”
下楼后,我把部门里三个设计叫到一起,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主意。一个人问我:“主意还真有一个,但我想先问你,这次你是为了泡妞还是为了公司?”
我问他这和那该死的手册有什么关系,他说:“要是泡妞,我们就帮忙,要是说为了公司,我们就当没这回事。”
我说:“泡妞。”
只见他把手里快摆弄烂的手册又翻开,拿起钉器把它拆散,抽出了有问题的那一页,将它反着对折了一下,再插回原来的手册里,接着用订书器再装订好,最后伸手递给了我。
我连忙翻开去看,问题果然解决了,豆包还真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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