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过去与未来
1
朱颜关上VIP休息室的门，把文件袋和材料扔到周屏风面前。
“你调查我？”她怒道。
“什么？”周屏问。
“这些是怎么回事？”朱颜指着桌上的材料。
周屏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拿起材料，快速翻看。这个一份对朱颜的调查报告，她的出身，求学经历，亲友关系，呆过的公司，住过的酒店，包括她曾做过兼职模特，调查报告上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朱颜交往过的历任男人，以及婚姻状况，报告上也列了出来，宋慈、马帝浣、林川、郭嘉木、王天、次仁巴珠、沈鹏飞、吕万……周屏风每翻看一页，脸色就更严肃一分。
朱颜不知道周屏风是装傻，还是真的毫不知情，她的脸阴郁得像一张黑铁皮。
那些男人，他们就像过期的老黄历，记录着她过去岁月的阴晴圆缺。她曾狠着心，绝着情，将他们一页页撕去，将人生翻篇。现在他们又出现了，一页页的，在她眼前晃动，晃得她心慌气闷，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几乎喘不过气。
“我们都要订婚了，你居然调查我？”
周屏风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直愣愣地看着调查报告，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层雾。他跟朱颜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罗兰让他去她朋友家拿资料，他就去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应该相信你吗？”
朱颜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屏风。
周屏风没说话，把那些材料又翻了一遍。
“你为什么离的婚？”他问。
“怎么，离过婚的女人不配谈爱情，也不配谈人生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样我都不介意的……”
周屏风继续翻看手里的材料。翻到最后，他的目光被一组照片锁住了。
“你还做过裸模？”他问。
朱颜低头，眼泪哗的就下来了。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她差点疯了。她曾极力想忘却，想把它从记忆中抹去，她发现，只是徒劳。
那段经历就像她肚子上的那道疤一样，平日相安无事，她也几乎要把它忘了。但一到换季或者变天，它就会发痒，提醒她，那是一场事故，一段往事，曾在她生命里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她永远也甩不掉。
“你不解释一下吗？”周屏风问。
解释什么呢？朱颜跌坐在沙发上，她不想解释，也不想回忆过去。可现实却逼着她，要她从记忆的深海里，把那段烂菜叶一般的过往重新打捞起来。
2
后悔，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有诗曰：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朱颜不是诗人张枣，说不出这样清软绵长的话。朱颜有朱颜的表达方式，她觉得，那是一摊踩上了就终生都甩不掉的狗屎。
在朱颜有限的人生中，她最后悔的事，就是20岁那年，赴了一场狗屎之约，那天之后，后悔就变成了一件无限漫长的事。
那时候朱颜还不懂，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狗屎，它们被包装成甜美的馅饼，你以为被馅饼砸中，却不知那是一个陷阱，一旦踏足，便是无尽的深渊。
年轻如朱颜，的确是不懂，那时候的她，满心里就只有一个宋慈，为了他，她可以去做任何事。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朱颜发誓，她一定不会去走那样一条路。她会好好地守着宋慈，清贫一点，也没关系。
朱颜是在18年那年认识的宋慈，在L大迎新会上，她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如彩虹般灿烂的男孩。
宋慈来自苏州，是个温润君子，说话永远慢条斯理，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他们在一起两年，他从来没有对朱颜发过脾气，朱颜惹他生气了，他也只会揉揉她的头发，深深地叹一口气。
这让朱颜有时候觉得，她不了解宋慈。朱颜知道宋慈有他自己的世界，那就是作画。一旦他拿起画笔，他就是自己的君王。这个时候，朱颜就觉得，她不需要了解宋慈，她只要爱他就够了。
宋慈是优秀的。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画得一手好画，年年拿奖学金。可他也是清贫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是当小学教师的母亲一个人抚养他长大。
朱颜知道宋慈的窘迫，从来不舍得让他花钱。宋慈做英语家教和卖画赚的钱，朱颜更舍不得花，她知道他的理想，他要攒钱去欧洲留学。所以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他们都是Aa制。意思就是，朱颜出大头，宋慈出零头。这是朱颜要求的。她对宋慈说：“等你以后赚大钱了，我再使劲花你的。”
宋慈其实对朱颜并不抠门，他会在能力范围内给朱颜最好的。遇上朱颜生日和他们的纪念日，他会提前打几个月工，给朱颜买礼物。他浪漫起来，朱颜都害怕。他会每个月给朱颜画一张像，正面的，侧面的，背影的，安静的，微笑的，大笑的……他把画像贴在宿舍的墙上，这样他每天晚上睡觉前看到的是朱颜，早上醒来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朱颜，睡里梦里，都是朱颜。
宋慈的真心，朱颜都看在眼里。她就有了想法。她想要和宋慈一起努力，她想要帮他。朱颜自己不缺钱，可是宋慈缺。画纸，颜料，出去看展，买成套的画册，哪一样都费钱。宋慈需要钱，她就去赚钱。她当家教，做礼仪，去商场做促销员，也当兼职模特，给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内衣品牌拍广告。渐渐的，有了些名气。就有摄影师找上门来，约她拍照。朱颜能接的就接，不想接的，就推掉。
有一天，朱颜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一个混圈子的人像摄影师，叫阿丁，他提出想约朱颜拍一组私房。
朱颜一开始是拒绝的。可是阿丁非常有耐心，三番几次地邀约，而且开的出镜费，很诱人。想到宋慈的留学梦，朱颜犹豫着答应了。
拍摄之前，她问过阮子柒，这个单子要不要接。阮子柒知道朱颜需要钱，她给出的建议是，先跟阿丁签协议，在哪儿拍，拍多少张，裸露到什么程度，出来的片子发布到什么渠道，这些都提前协商好。而且关键的是，要让对方先预付一半的出镜费。
朱颜提出要求，阿丁都同意了，并提前支付了一半费用。拍摄那天，阮子柒陪朱颜一起去的。看到拍摄的场所是还算正规的工作室，她们放下心来。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结束后，朱颜拿到了另一半费用。她买了支大牌口红，送给阮子柒作为答谢，她还想着要和宋慈好好庆贺一番。
还没来得庆祝，朱颜就被敲诈了。那个阿丁在更衣室装了摄像头，拍下了朱颜的裸照。他拿着那些裸照，威胁朱颜，要么陪他睡一晚，要么拿20万来赎回照片。
宋慈自然不会让朱颜去陪睡，可他也没有20万来帮助朱颜。朱颜急哭了，她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事。阮子柒要报警，宋慈不让。报警意味着要将事情公开，可这件事一旦公开，朱颜在学校也就待不下去了。人言可畏，阮子柒和宋慈都明白，流言蜚语足以摧垮一个人。
宋慈私自做了一个决定，他在晚上偷偷潜进阿丁的家，想要销毁那些照片和底片。
朱颜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宋慈弄出的响动，惊醒了阿丁，他们扭打在一起。宋慈在激愤中，用刀捅了阿丁，阿丁不治身亡。
没有悬念的，宋慈被判入狱。他的学业被迫中断，不能去欧洲留学，也不能拿起画笔再作画了。最后，这个L大美术系的才子，选择用一根皮带结束了生命。那根皮带，是朱颜送给他的。
朱颜消沉了半年，瘦了10斤。她想象不到，安静文弱的谦谦君子宋慈，是如何跟比他粗壮一倍的阿丁搏斗，又是在怎样绝望的心境下，寻到一把刀子，刺进那个人渣的胸口。还是说，他出门的时候就带着刀子，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不知道。
大学最后两年，朱颜没有再谈恋爱。她把有关宋慈的记忆，全部打包尘封，轻易不去触碰。
3
婚纱店的工作人员在外面敲门，然后推门探进半个脑袋。看着室内的两人，他问：“有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朱颜说。
他拉上门，识趣地离开了。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周屏风看着朱颜，朱颜也看着他。
“你想要解释是吗？”
“不是……”
“我的初恋，因为这件事，死了！他为了这些照片，付出了生命……你要我把故事讲给你听吗？”
“你不要说了。”周屏风看着朱颜的眼泪，手足无措。他想解释，却发现怎么也解释不清，最后只能说对不起。
“我妈调查你，是她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她为什么要调查我？”
“我不知道。可能我跟她说了，我们要结婚的事。”
“所以她调查我，看看我够不够资格是吗？”
“你不要激动，这些资料证明不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评价不了你的人生。”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过去，满意了吗？”
“那都是你的过去，谁没有过去呢？”
周屏风坐到朱颜身边，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我对你的心不会变。只要你愿意，我的肩膀随时等你来靠。”
“用不着。”
朱颜拿起包，站起来拉开门，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未来里住着过去。当所有人想当然的以为她们在伤痛过后需要的是一副肩膀，其实她们更需要的是遗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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