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接触到的众多顾客中,就有一个令常人琢磨不透的人。
他叫钢棍,四十多岁,是个剃头匠。他一年四季,都是光头不光,说平头头发入太短,又没形状,面上常挂着的嘻皮笑容。他时不时地在我书摊前逗留,他看书不看字,也可能识字不多,或者不想看,每次他手里抓的都是画报,而且是有女明星,女模特的《中外电影画报》或《时装》杂志。他边看杂志,边看路人,有漂亮的女人都象死鱼眼睛盯着目标看个够。我开始对他不了解,后来听他本村人讲,才知道,他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
他最大的特点是爱玩,熟人多,走到哪都有人给他打招呼,也算个名人。他每次骑车带上理发工具箱,烧水炉,洗脸盆,折叠椅上集支会,剪够十个头,一查钱,有二十多块,够一集的开销,把钱装好,摊前等理发的人再多,照常不管不顾地离开摊子,满大街遛达,哪地方热闹,就去那里,有什么希奇事,不管别人吵架或高声聊天,他都驻足看半天,看到热闹处,总是仰面大笑,啥时结束或自己觉得没趣,再往前走,寻找下一个看点。肚子饿了,就找个烧饼炉,买十个烧饼,要碗豆腐脑,一吃一喝,剩下的烧饼要个食品塑料袋装好带走,够他回家吃两天。离开饭摊,还是继续看风景。到下午商贩都收摊走人,他才慢悠悠地,神清气爽,哼着“妹妹坐船头”,回到剃头摊前,把家伙一收拾,把烧水炉子,洗脸盆子,两个高马扎往车子上挂好绑紧,跳上骑车嗖嗖响,高唱着“妹妹坐船头”高兴而归。
停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我的书摊前,他又拿着画报,边翻边看,看着光身子女人,还是仰面大笑。
一边有个长相一般的中年妇女看着钢棍撇撇嘴掩面窃笑,她脸色苍白,有一股抑郁之气。听人说,她老公是个建筑商,在外边找了个女大学生,夫妻二人刚离婚,男人净身出户,法院又判给她三十多万块钱。她生活寂寞,总来书摊前找故事书看。
我问他:“钢棍,几个月没见,你去哪发财呀?”
“出去打工,挣了千把块钱。比理发强。”
“那你回来干啥?不多挣点?”
“挣那么多干啥!一千多块,就我自己,够花俩月。”他很满足,仍在低下头看书。
“你多挣点,攒钱取个老婆,光看画报,没用!”
“要老婆干啥?我挣的钱,还不够自己花,给我一个大闰女也不要——麻烦!”
那个中年妇女接了茬:“你学正规点,别偷懒,兴许有人嫁给你。”
“别开玩笑啦,云霞弟妹!”他说。
那女人走后,钢棍说,:“她是俺村的,才离婚不久,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给他开了个玩天:“我给你介绍一下行吗?”
“那我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
又停了几个月,他又来到我的书摊前。这这他绷带扎着头,胳膊由花围巾吊着,还是自来笑。门牙也没了。
“钢棍,咋挂彩啦?”我问他。
“别提啦!那龟孙!差点要了我的命!”
“咋回事?快说!”我拿过两把折叠椅,一人一个,对面而坐。
“那天,我回去得有些晚,天擦黑时,我骑车来到路两边都是玉米地的地方。有一辆电动者在路边歪倒着。我跳下车,心想,这下我可拣个大便宜,正要上前扶起来。忽然听到有女人的惊慌愤怒的高骂声。我没多想,顺着声音,拨着玉米叶子小跑往里找。没走几步,有一片玉米全被压倒,一个男的正拨一个女人的衣服。我气愤地拔下一棵玉米,照着男人头上就是咣的一下,男人丢下女人要跑,我上前死死拽住他的后衣领。这下坏了,他抽出匕首向我头上刺来,我没躲及,感觉头皮裂开,热血流得满脸都是。我吃了亏,不顾疼痛,抱住坏蛋的腰死死不放。这小子疯了一样,用刀向后猛刺,我更气愤了,站起对着他腰上屁股上狠狠跺了几脚,那小子拱地爬起慌张而逃。我一看到那个女人,被吓傻了,拿了一个断玉米杆乱舞,浑身如筛糠,露着奶子。我说,快穿衣服!我赶紧转过身去。我听到她扣扣子,拍衣服抖泥土的声音。一阵子后,她来到我身后叫我,‘大哥,你要不来,我就被畜牲糟蹋啦!你的大恩我一定要报。你伤得也不清,先包一下。’她脱下外衣,把袖子撕掉,把我的头和胳膊全扎紧。她骑着电车,带我去医院住了十多天。你猜那女人是谁,就是上次额角上粘纱布的那个妇女。那事,说真的,到现在我还有些后怕。差一点见不着你。”
又几个月没见,我问他村的人钢棍的情况。他们说,钢棍结婚啦,当了上门女婿,就是他救那个女的。女人为了报恩,也受够了前任丈夫的气,就找一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现在,他也学得有出息肯下力了。他每集都干到天瞎黑。
世上的事,说不清;人的心,看不透;浪当子,也会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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