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作者: 茶啊冲雨落 | 来源:发表于2020-07-18 12:46 被阅读0次

    迁徙的鸟换了一批又一批,三个月大开始,我的外公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你要问我爷爷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我爷爷是一个高高瘦瘦有着一脸胡子的和蔼老头,可倘若你问我外公是什么样的人,我恐怕很难告诉你。

    五岁那年,外婆带我去一个陌生的村子住了好久,村子离我们家很远,坐公交车得一个小时。过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用他结实的手臂把我抱下了车,利落的寸头和黝黑的皮肤下,他用庄稼人特有的憨厚让我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只记得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有记忆的外公,至于五岁前还有的几个外公我记不清了。他家在林山,忘记了他的名字就姑且称呼他为“林外公”吧。

    这位林外公不仅农活干练,木匠的活儿也很出色,在他给我做了第十个小椅子后,我彻彻底底把他家当成了外公家,自然而然也感受了一番有外公疼爱的感觉。

    但外婆似乎生来克夫命,长大后听闻林外公和外婆在一起后没多久,就因为上山干活发生意外,也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林外公家住了半个月我就被妈妈接回家,后来也就慢慢忘了这回事。

    七岁,我突然被妈妈告知去县城上幼儿园,让外婆带着我读书。也许是受到新鲜环境的刺激,再或是记忆从那时开始变得深刻,对于那四年和我斗智斗勇的典型小市民外公,我一直没忘掉。

    说起这个外公,可是我所有外公里面地位最高的一位。07年,我们家还没有搬来县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来一次县城会让我欣喜几个星期,并且提前准备几个星期。而我的这位外公,在我还对县城充满好奇的时候,已经是县城一个单位工作几十年的老员工了。

    说起他的工作,放到今天确实让人觉得不值一提,单双周轮流在养猪厂里工作的他说白了就是一个杀猪匠。但他是实实在在的城市户口,因为在食品公司上班时间久,他也享有退休金,单位还给了一套房,算是那个年代有像样工作的人吧。

    勉强一米六,略带驼背;胖乎乎的体态,顶着光秃秃的后脑勺,怎么看都不像个农村人。这回,我可没有像看见林外公一样感到无比亲切,习惯了说老家话的我还不怎么会讲普通话,当然也适应不了周围的一切,包括这个外公。

    进门直走一个宽敞的厨房,往前有一个转角口,转角口直走三步台阶进入客厅,再往里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此外,转角口左转露天的楼梯直通二楼的两个房间。三室一厅的复合式水泥房,在当时看来相当不错了。

    忘记了怎么和这位外公熟悉起来的,只记得后来我住在了二楼的外间,外公外婆在里间。靠外公的关系进了幼儿园,又每天被他照顾上下学,外婆整天除了打麻将基本看不见人。

    顿顿清蒸肉汤,周周鸡爪鸡翅似乎成了外公的一种习惯,除此之外,每天放学他必定拿着提前买好的烧烤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我,这一切都像极了一个外公该做的。

    这应该是外婆相处最久的一个外公吧,从幼儿园大班到三年级,这个外公一共和我相处了四年。四年,喝了完完整整四年的肉汤,吃了那么多次鸡爪鸡翅还有烧烤,我对这些食品早已产生了厌倦,就像对这个外公一样。

    我如今选择的专业是文学,这大概也和外公离不了干系。我的这位外公似乎很抵触舞蹈,幼儿园报名兴趣班的时候死活不让我报舞蹈班,果断给我选了他认为有用的算盘和拼音,小学也不顾我的感受,强行让我上了三年的写作班,更让人讨厌的是从我进那个家门起他就让我每天默写枯燥得要命的天气预报。

    候鸟迁徙的时间久了尚且可以记住每年迁徙的路线,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也会打破距离感,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发泄得满地都是,我,外婆,外公都是这样。

    “我们今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要走就走,赶紧给我滚远点!”

    “…………”

    外公朝我们吼完就摔门进了他的房间,留我和外婆在小客厅里待着。他发火的样子让我莫名感到生气,我只知道外婆是我的亲外婆,就拿起客厅的凳子学着外婆的样子狠狠往地上砸了去……

    从那以后,外婆外公离婚了,妈妈只好来到县城租房子带我。人总是离不开喜新厌旧这四个字,四年一模一样的生活让我在离开外公时眼里除了欣喜没有任何的不舍。

    四年级,有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弟弟,我的生活显然没有我想的那么美好了,没有肉汤没有鸡翅没有烧烤,我甚至还要在四年级学会给弟弟洗尿片。好在外公还时常来我家给我带他那四年不变的烧烤,所以我不以为离婚就代表永远不见。

    外公还是以前的外公,只是不和我待一起就不用逼我写天气预报了,这一点我还是很开心的。就这样约摸过了一年,他看我的次数减少了,先是一个星期一次,之后几个月都没有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妈妈接到了一个电话,里面的人虚弱得让她给他送一点粥过来,问了好几遍才听见他无力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所以离开那幢小房子的一年后,我又回来了。还是和之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过,门虚掩着,一推就可以进去。外公在二楼的房间躺着,后来我们才得知他已经病了几天没有吃东西,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照顾他,才打了电话给妈妈。

    其实这位外公是离过婚的,儿子在银行,女儿是教师,他本应该和他的妻子安度晚年,可不知为什么儿子,女儿和妻子都选择离开他。听外婆说他们只要一见面就会打架,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晓。而当初外婆和他离婚,多半也是因为他的那些家人。

    据说当时他的儿子在银行贪污被捕,前妻因为和儿子一起放高利贷也判了五年,留下一个即将分娩的儿媳,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毁了。

    外公说到底不忍心,想帮儿子一把,再加上外婆打麻将成瘾,他们两人就这样分开了。

    屋子很暗,厚重的帘子把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虽然是早上,来到房间时显然看着没有什么生气。外公躺在床上,听见我们进来后勉强坐了起来。那时候我才四年级,也不懂什么关心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外公喝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我们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忘记了我是怎么告别的,也不知我是怎么走出家门的,后来就再也没有进过那个家了。

    外公在病好的几天后搬去了他儿子家,为了即将出生的孙子和儿媳,他把他的房子租给了别人,来我们家的次数也愈加减少。但每年来时仍然不变是烧烤和鸡爪鸡翅,还有每年的红包。

    搬了三次家以后,家里终于在我高二的时候买了房。

    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同学换了一批又一批,记忆也慢慢被后来的生活填满,和外公生活的四年渐渐变成了朦胧的片段,就像对他的态度一样,从初次的拘束到后来的各种发脾气也好撒娇也罢,现在的我又慢慢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拘束,只是这里面多了一些四年的碎片。

    生来是内向的人,小时候爸妈在身边的时间不多,和谁都表现不出一副特别热情的态度,我以为我从来不会撒娇也没有人可以让我撒娇,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原来我唯一可以撒娇的人是我的这位外公。

    最近一次见他是高考前几个星期,又是好久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只是这一回不是几个星期没来了,是一年。

    从送粥以后外公很少来家里吃饭,即便来也是拿一些自己种的蔬菜就匆匆回家带他的孙子了。仍然是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很虚弱,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妈妈自己生病了,在一个地方修养,妈妈问他在哪儿他却说不出来。一会儿告诉你在一个村子里,一会儿告诉你在外省,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哪儿,让人感到厌烦。

    直到有一天再打电话来的是另外一个声音——他隔壁床患者的家属,他告诉妈妈外公中风了,讲话很费力并且记忆力不好,认不得多少人了,就在县城的中医院康复科修养。而中医院就在我家附近……

    临近高三,半个月回家一次,作业多,人也紧张,我还是和妈妈去医院找到了外公。本来还只是秃头的他,现在头发全剃光了,胖乎乎的身材也消瘦地只剩一层层皱纹有气无力地连着他的这把老骨头。

    “叔叔,我们来看你了。”妈妈边走进去边叫他,叫了好几次他才抬起头来看我们。我一直盯着他看,一时说不出一句话。

    空洞洞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他显然不认识我和妈妈了。

    “叔叔,你还记得我们吗,我是金珠啊。”妈妈一边说一边让我叫外公,我这才想起来,叫了一声外公。

    “嗯,不…记…得…了…”

    “这是芳芳,你记得吗,是芳芳。”

    “芳——芳,芳芳我当然记得的!”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乎是提起神来和我们讲话了。

    显然,他记得的芳芳是那个在他家生活了四年,喜欢吃烧烤和鸡爪鸡翅的——他的外甥女,他认不出这近十年来长大后的芳芳了,也不知道芳芳早已改名字了。

    我的眼泪不值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很久。从他隔壁患者那里我们才知道,他儿子在他中风后把他扔在了这里就不管他了,好在他的工资可以支付疗养费,所以就一直住在这里快一年了。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再插一句,外公一个人在儿媳分娩的时候陪在身边,往后的五年里也是他一直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退休金养着孙子和儿媳,最后不得不把那三室一厅的房子卖了。原以为妻子儿子出狱后生活会好起来,他却又多了一份保姆的活,又洗衣又做饭,还是不带工资自掏腰包的那种。

    “老陈人很好的,就是太节约了,都这样了他每天早上只吃两个馒头,中午晚上也只吃青菜萝卜,儿子又不管他,他还想省钱给儿子用……”

    陪外公在医院走廊走了几趟,因为还有作业就回家了,回来的路上这些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话和外公的样子在我脑海一直重复叠加。

    从来没有和外公合过影,小时候没有这个概念,长大后的照片除了自拍也是和朋友拍的,贴着自卑和重男轻女的标签,从来不和家人拍照,也就只有那天,我第一次提出要和长辈拍照,我怕下一次再见外公的时候我们的样子又变了,我怕他会慢慢连芳芳也忘记了……

    夏天的校服终于再也不用穿了,几个星期过后我顺利高考完了,各种毕业聚餐,初中同学聚会以及成绩估分,让我在这个暑假刚刚开始时就忙的不亦乐乎,渐渐忘记了外公。

    终于等所有聚会都结束了,每天沿着江边跑步才想起了在医院的外公。跑完步回家的路上,绕道去了医院,凭着记忆找到那个病房却得知外公出院了。我还比较幸运,碰见了当时和他一个病房的爷爷,得知外公转去了一个村子里的小疗养院……

    外公到底是我的第几个外公,我不清楚。

    在这之后我还有三个外公,现在外婆和第三个外公一起生活。我也会和妈妈去外婆家,每次叫外公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你要问我有几个外公,我的确很难回答你,可倘若你们要讨论你们在外公家的生活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我外公的种种癖好,比如几年不变的烧烤,鸡爪和鸡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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