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九坲 | 来源:发表于2021-10-16 17:56 被阅读0次

1

收到来访者短信的时候,我正在书桌旁抄经。看到消息已经滞后了两个小时。我立刻打回去,对方已关机。起身抓起车钥匙,冲向车库。一路上来回拨打魏凯和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无人接听。

把车开出车位时,差点撞上直行过来的黑色SUV,猛踩刹车,人撞到方向盘上,对面车主盛怒,我找回一点理智,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督导陈明泽打了电话,简要说明我目前面对的情况。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他对你的移情很严重,这也不是第一次试图在这个时间邀你见面。”

“这次不一样。”

“你怎么确定?”

我不能说我主要是凭直觉和对魏凯的了解,只分析了一通反常的短信内容和关机,陈明泽半天没有出声,我试图说服他,“你知道的,不论什么情况,我都必须去。”

“相信你的判断。”

给陈明泽的这通电话并没有让我镇定多少。车子开上公路,第一个红灯时,电话响了,我没停车,按下接听键的同时,脚踩油门闯了过去。

车内回荡着唐奥的声音,“十分钟到,等我。”

“陈老师打给你的?不用,在路上了。”

“地址告诉我。”

“我说不用了。说到底,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可以。”我不无赌气地说。

“告诉我地址吧,我现在在路上乱开,找不到你,很急。”

我心一软,报了地址。我不知道唐奥闯了几个红灯,我到魏凯家楼下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

我冲他微微点头,然后急着进楼上电梯,紧紧盯着那个不断上升的红色数字,顾不上同他寒暄。

他大概是想安慰我,又不知该怎么做,手刚碰到我的肩膀,电梯就在21楼停下。

来到2101,我用力敲门,声音渐大,杂乱无章。我喊着魏凯的声音嘶哑。手被唐奥拉住,“知道密码吗?”

见我我摇头,唐奥半握拳,重而稳地敲了几下,见依然没人应,便提议,“我去找物主拿钥匙,准备报警吧。”

“钥匙,对了!”我弯下腰,挪开门边的兰花,找到那张备用门卡,门打开的瞬间,我直奔厕所。

玻璃拉门后挂着的帘子透出光亮,我听见门内有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想要去拉门的手顿时僵住了。

五年前的那幕鲜明地浮现在我眼前。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疏导,训练,通过那么多的测试,再多的想象,都不如眼前的情景再现冲击剧烈。

瞬间,无数种可能捆绑住我,一种比一种糟。短短六十秒,我甚至在脑海里向科学以外的神秘力量祈祷,让魏凯活下去,但我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还这个愿。即使我有,我也未必情愿。

人的悲悯是有限的,只有给自己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他们都以为,我是在自责中度过这五年,但自责算什么,当你觉得看透自己和未来,那是一种超脱了一切可以被回答被安抚被世俗的绝望。

“我来。”唐奥又一次拉住我的手,他手掌的温度扯回我的思绪,解开我的束缚。我轻轻抽回手,摇摇头,转身坚决地拉开门。

浴室内是另一个时空。静止扭曲。

魏凯靠着瓷砖壁坐在花洒下,身上的白衬衫湿透,左手臂上不断血渗出,被水冲到地面,绕过他一旁的手机,刀片,药盒和散落的药片,汇集到地漏,旋转着流向幽暗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时空,他还活着。唐奥已经在一旁打救护电话。

我跪在魏凯身边,握住他的手检查,手臂上深深浅浅几条伤口,没有伤到要害。

“魏凯。你能听见我吗。”我关了花洒。魏凯缓缓抬起头,我拿起药瓶在他眼前晃晃,“你吃了这个对吗?吃了多少?”

他看向我,睫毛上挂着水珠,我替他擦干眼睛的水雾。他就那么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他黑色的瞳仁不知道聚焦在何处。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喉咙一阵苦涩。魏凯缓缓开口,声音微弱,“我知道你会来,想着……你大概会难过,就告诉自己……也许,我该……再撑一撑。”

我冲他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唐奥找到一些医疗用品,关了花洒,在我身边,简单地帮魏凯处理伤口。

把魏凯送到医院急救,安顿好后,魏凯的紧急联系人才终于出现。女人三十出头,素面朝天也掩饰不住的精致五官满是疲态。她大概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表情里看不出震惊。

“申医生,您觉得,魏凯还能好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她又说,“您说,真的有人得了这种病会痊愈吗。”

不知怎么了,今晚我好像没办法回答任何问题。

“其实,在他跟我坦白之前,我们就打算分手了。如果,下一次,我不出现,您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也许,她需要的并不是答案。凌晨3点,我同唐奥离开医院。

“身上还湿着,换上这个吧,别着凉。”唐奥从后备箱的运动包里找出一件T恤和针织外套。我接过来,在车上换好。

送我回住处的路上,我给陈明泽回了消息。唐奥很懂事地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安静地开着车。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的霓虹,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魏凯漆黑的瞳孔,和她的那番话。

“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选择?”

“我会守着。”唐奥右打方向盘,看向我。

我避开目光,“你知道陈明泽为什么要你来吗?”

“知道个大概。”他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因为五年前那场事故。”

“事故吗?这世上每一次自我了结的发生都是蓄谋已久。每一次忽视也是。”

“你还在责怪自己。”

我收回视线,转向唐奥,“我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你告诉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我的所知所学,我尽了我的责任。”

“所以,这些年折磨你的是什么。”

“怀疑。信仰就是这么脆弱,崩坏只在一瞬间。在你们看来那只是一次意外,在我看来,那一次才是常态。我质疑我的知识和技能真的能解救那些被困在情绪枷锁精神牢笼里的人。真的有人痊愈吗?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她。”

“也许,想救别人,要先自救。”唐奥踩下刹车,看着我,“到了。”

我没有动,侧身靠着椅背看着他。

“怎么?”他说。

“突然想起来那次公开课上你的发言。”

“别,你这个表情我了解,只有一次,而且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所以不存在师生关系。”他强调。

“别那么敏感,没想占你便宜,算起来你跟我还是师出同门,辈分不能乱。”

“我不在乎这些,你知道的。”

“真的不在乎?”

“我在意是因为你介意。”

我避开他的目光,“上去了。是有点累。”

唐奥下车,跟在我身后,送我上楼。我没有拒绝。

2

“进来坐吗?”

“你想我进去吗?”

“还好。”

“早点休息。睡不着就打给我。”

“衣服……算了,改天洗好再还你。”

关好门,我在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点开魏凯下面的那条短信,“能见个面吗。”

没有署名,没有备注,但这个号码我烂熟于心。我把电话放在一旁,点了今晚第一支烟。天已经蒙蒙亮了。我觉得疲惫,但没有睡意。想接着把佛经抄完,坐在桌旁,却没拿经书,抽出日记。

写下日期后,便无从下笔,一不留神,烟灰落在桌面上。

我便提笔写下:

拿笔时抽烟,溜神,烟灰在桌面烫了一个洞。

写完这句合上日记,去拉窗帘。看到楼下唐奥的车,他站在车旁,恰巧抬头看我。

“怎么没走。”我问他。他看着我不说话。

有时候他的眼神像孩子一样纯净,让我心疼。今晚第一次,我主动拉起他的手,带他回家。

黑暗中,他抱着我躺在我的床上,我藏在他的怀里,感觉温暖又安全。

“有那么那吗?”他低声问。

我又向他的怀里缩一缩,“韩易歆约我见面。”

唐奥身子一僵,“为什么?”

“大概,是要结婚了吧。”

“你要去吗?”

我摇头,“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唐奥的怀里踏实地睡着。第二天一早,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懒懒地睁开眼,唐奥站在卧室门前,“一个女人敲门。”

我下床随便扎了一下头发,闻到饭香,看了眼表,才七点,“你买了早饭?”

“我做的。”唐奥欢快地说,看着我的表情像是期待表扬的孩子,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脸,他迎合地蹭蹭我的手掌,我心中一阵怜爱。

“我先去开门。”

门外的人完全打破了温馨的早晨。

“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您。”陶研礼貌地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谁这么早?”

陶研看着出现在我身后的唐奥,欲言又止。

“有事找我?”我问。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进来说吧。”我把陶研请进客厅,在沙发坐下,“是因为韩易歆吧。”

陶研看了一眼唐奥,点了点头。唐奥看看我,识趣地说,“我去车里取点东西。”

我拦住他,“一会儿我跟你一起。”

于是,唐奥在一旁坐下。

“说吧,什么事。”

“昨晚联系不上他,以为,他来找你了。”陶研单刀直入。

“没,我们几年没联系了。为什么觉得他会来找我。”

“我知道他一直有单方面联系你。”陶研断言。

“他这么说?”

“不,我……猜的。”

“他发消息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之后,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联系过他。”我说,“他从来不屑于撒谎,信任他吧。”

陶研点头,放低姿态,“大概是我太没有安全感了。其实,我不介意,即使你们没有断联系,我能理解,那么多年的感情,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只是,我们要结婚了。”

“所以他想跟我见一面。”我翻出那条消息给她看,“昨晚我有事情处理,看到消息已经很晚了。这是唯一一条,我们没见面,我也不打算见他。”

“你误会了,我今天来,是想请求你,去见他一面。”陶研停顿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你知道的,我很愿意嫁给他,只是我知道他最想娶的人不是我。”

“所以呢?”

“我知道,当初是因为我……但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一直是我单方面地守着他。”

“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你,他应该告诉过你。”

陶研摇头,“他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们的过去。我宁愿他跟我说一说,哪怕都是美好的,让我羡慕也好嫉妒也好,都强过他自己把这一切珍藏在心里。”

“陶研。”

“嗯。”

我撸起袖子,把手臂上的伤给她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记忆好珍藏的。他不说,只是尊重我。”

陶研震惊地看着我手臂上的伤,“这……”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放下袖子,“你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他遇见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很糟,我消耗了他很多。他现在爱的是你,他跟你在一起更快乐。”

“抱歉,我不知道有这些……”

“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告诉你。韩易歆说想娶你,就是想娶你,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心意。”

“但他还是记得你的号码,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是想确定我一切都好,才能少些内疚地往前走,他对我总有一种责任感。我们确实相爱过,谁也抹不去这点,但是我们不适合。决定分开的时候,就已经把对彼此的感情放在回忆里了。你明白那种感受吧,回忆一段感情,会自动过滤掉里面的杂质,有时候,想起的已经跟对方无关,而是那些年岁,那些青春。”

说着这些,我任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倒流,把我拉进一个扭曲的时空。

3

“真美啊!”我站在悬崖边,看着冲破云雾的日初,怔怔地说。韩易歆搂着我的胳膊应和。我转过身,抱住他,看着他,“我们结婚吧!然后生一对龙凤胎。”

“好,我们结婚,生龙凤胎。”

“然后我们去湖边建一个房子,藏起来。”

“我的设计图都画好了。”

“阿歆,少爱我一点。”

“为什么?”

“这样可以久一点。”

“不,我会爱你很多,而且很久。”

“多久?”

“很久。”

韩易歆抱紧我,跳下悬崖。

我摔落在自己的床上,陷入躁狂后的抑郁期,我等啊等,以为它早晚会像往常一样过去,但是,这次,它怎样也不走。我侧身躺着,呆望着窗边的角落,窗帘的缝隙漏入一丝光亮,刺眼。我想走过去把窗帘拉严,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电话在不远地床头柜上震动着,无端地制造着恐慌。停下来吧,停下来。我乞求这一切在这一刻就停止。韩易歆撬开门锁冲进来,把我抱在怀里。

我想跟他说,我很疼,浑身都疼。我想跟他说,我撑不下去了,放我走吧。我想说,救救我吧,阿歆,你能救救我吗。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哽咽地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申远,申远。”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唐奥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窗外已是黄昏。唐奥温柔地擦拭了我的眼角。

“我睡了这么久?”我嗓音沙哑地问。

“是。”

“陶研走了?”

“走了。”

我挣扎着想起身,唐奥安抚住我,侧卧着躺在我的身边,我也侧过身,跟他面对面。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牛仔裤,扎着马尾,大方干练地走进教室。你讲课的时候那么自信,笃定地回应我的挑衅,我的目光就再也不能从你身上挪开。”唐奥轻轻将一缕碎发别在我耳后,“于是,这些年我一直追在你的身后,谢谢你,回头看到我。”

“唐奥……”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不是从别人那里,想听你亲口对我说。我忍不住想,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希望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

“傻瓜。”

“我还有更傻的想法。”

“什么?”

“如果,你不能属于我,就让我完全属于你吧。”

他纯净地眼神,穿过我的身体,击中我心脏深处的泉眼,胸腔一阵激荡,有一汪泉水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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