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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没有夜色的深浅,到处都灯火通明,我疲惫地敲下方案的最后一行字,终于可以回家了,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站起来一阵头晕,撑着桌子有点发虚,会不会猝死?这要死在这儿,得一早上才会有人发现。苦笑一笑,肯定是站猛了,头部供氧不足而已。快点回家,还能睡上几个小时。
叫了个车,在车上打开微信,房东发来了好几条信息,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起,果然她要加房租。我想爆粗口,现在什么经济形势,还涨房租?她脑子进水了吗?一大串国骂在嘴边突围,想到冲出唇齿的栅栏。可是我没有,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局促感让我没办法突然暴跳如雷,我一言不发,脑子飞快地转着。怎么回?会不会是房东已经找到了出价更高的下家?我要是不租了,下个月住哪儿?我是不是该给房东送点小礼物,说说好话,让她念及我租她房子好几年的份上,不要涨价?
脑子乱哄哄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下车时瞄了一眼费用,比平时要贵2块,刚刚要问一下司机,车已经走了。会不会是绕了路?我刚才一点没注意车走的路线。又或者是过了十二点加了费用吧?我总是一边生气一边自我安慰,至少可以回家休息了。
今天已经结束了。 开门开灯,家里异常的干净明亮,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粉色的蛋糕,今天好像也不是我的生日,一头雾水的我坐下来,翻开蛋糕边上的卡片。
亲爱的佳林: 今天是我们恋爱六周年纪念日,我在你家等着想给你个惊喜,知道吗?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一面了,甚至没有发一个信息。等到十一点半,我觉得好冷,不止天气冷,我们的关系也冷了。这样的恋爱还算恋爱吗?我走了,祝你幸福。
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和小纹联系过,公司这个项目消耗了我的全部心力,每天回到家都精疲力尽了,倒头就睡了,本来打算拿到项目提成就给小纹买戒指求婚的,完全忘记了纪念日这回事。发微信显现已经被拉黑,电话也打不通了,真搞笑,她虽然只是从我的手机里消失了,但是又好像真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想冲出去找她,又觉得很累很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的那种累。算了算了,明天再说,我真的要睡了,再不睡就要死了。
头一挨着枕头就马上睡过去了,一夜无梦,直到闹钟响起我习惯性地一跃而起,像打仗一样洗漱后正准备出门,看到桌上的蛋糕,脑子嗡的一响,难过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泛了起来,我坐下来开始吃这个粉色的代表着爱情的期待和结束的蛋糕。真他妈的难吃,还有粉色真他妈难看。
走进公司写字楼的电梯,里面有一个面生的帅气男人,在看习惯了这群不修边幅加班成常态的宅男后,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精致的男人,不得不多看几眼。他居然和我在同一层楼下了电梯,走进同一个写字楼。他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 我有多久没有把自己捣拾一下了,总是灰头土脸地出门来,又灰头土脸地回家去。把自己弄干净就已经是尽力了。看着那个帅哥的样子,应该是生活得不错吧。心情突然荡到了谷底,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对比,却像是生活掀开了一些你不愿意面对的真相。那就是你混得真差。不要情绪化,不要情绪化。我心里默默念着坐了下来,打开昨晚加班的方案,想进一步完善一下细节。
老板的门开了,老板走到身边说:“佳林,你来一下。”不祥的预感来了,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门再一次关上,老板向我介绍这个电梯里遇见的帅气男人,说以后他就是我们做了三个月项目的新负责人了。我应该马上生气的,这三个月我带着一个小团队没日没夜地做这个项目,说是带队,事事都在自己做,常常一个人加班到深夜,连女友也因为被冷落而分手了。 我沉默着。早上的蛋糕可能坏了,胃一阵抽搐。我有点糊涂了,这是什么操作?是征求我的意见?是和我商量?还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老板还在解释,他的加入会让我们的项目锦上添花,让我为了全公司的利益着想,全力做好配合工作。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我反应过来了,桃子快熟了有人来摘,还要把种桃子的人赶到边上去。哈哈,真是荒唐,我简直想大笑,我打断了老板,大吼一声:“配合你妹!” 老板的脸色变得惨白,真好看,我特别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徒劳地挣扎着。也许我还有一点点利用的价值,他还想说服我。在他说出话来之前,我抢先说:“老子不干了。”痛快,真痛快,再见了,该死的老板;再见了,该死的项目;再见了,该死的公司。老子不干了,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我转身离开,留给老板一个潇洒的背影,这个情景虽然刚刚发生却异常熟悉,似乎已经预演过无数遍。我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一个时刻?是的,我烦透了,早就对这样的生活失望透了,城市生活把我异化成另外一个物种,现在我被推着撕开一个口子,找另外一条出路了。
愤怒让人力量满满,我几乎是冲出了写字楼,一走上街感觉完全变了。早上9点多的街道上阳光明媚温暖,4月初春的风吹在脸上如爱人的轻抚,柳枝细长碧绿,长长的行道树粗壮油绿,光从树叶的间隙撒下来,斑斑点点。这里有好几家早餐店,包子热气腾腾的,油条在锅里翻滚,师傅炒着什么哨子,偶尔掂勺行云流水。
我走进一家,点了一碗肥肠面。不慌不忙地享受韧性有嚼性的肥肠,清爽劲道的面条,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额头冒出了微微的汗,真爽快。吃完就在街上溜达,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家店、每一棵树我都仔细打量,都挺生动和新鲜的。也许是太久生活在电脑和手机里,我都快忘记了真实的世界是这样的美和迷人。
6年前我离开家乡那个山青水秀的小镇,来到了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以为自己可以逃离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经历精彩和丰富,过上不同于父母的生活。从最初惊艳于城市的繁华,到习惯于生活在各个框架里。每天每天,我在不同的场景里按时出现,出租屋是个框、地铁是个框、写字楼是个框、电脑是个框、手机也是一个框。还都是四四方方的,我戏谑地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悠闲地游荡在大街上,空气新鲜得不像话,有多久我都在各种框框里生活,永远是恒温,永远是调节后的温度。我贪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眼前的一切都令人心情愉快。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活过来了,焕发着新的生机。也许是时候换一种生活方式了,我还年轻,不能把余下的岁月都在人的压榨下耗尽。 电话响了,是房东打来的。一个严厉的中年女人声音响起:“你怎么不回我信息?要是不想租了,下个月就搬出去。”我心情很好地说:“世界这么美好,你却这么烦燥,这样对身体不好。”啪地挂掉电话,想像着房东气呼呼的样子,一个人笑了起来。 谨小慎微够了,总是生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今天不一样了,谁惹我我就怼谁,这感觉真他妈的太爽了。
天气美好,风景美好,人群美好,一切都很美好。世界还很大,离开那个破公司,离开那个烂老板,离开那个耗尽我时间和精力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吗?现在的我,活得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一个蛋糕店出现在眼前,小小的橱窗里摆放着几个做好的蛋糕,我的目光凝固在一个粉色的蛋糕上,上面还铺着一层草莓。原来,小纹那天带过来的是这款,在等我的无聊时光里,她吃掉了上面的草莓。我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似乎可以看见小纹满心欢喜地来,收拾打扫屋子,平整我乱七八糟的床,折好扔得到处都是的袜子和衣服,无聊地等待,一颗一颗地吃蛋糕上的草莓,她一定是饿着肚子来的。 我要去找小纹,立刻、马上,用一个大大的拥抱安慰她的孤独,也安慰自己的失落。
我坐地铁去小纹的公司,别看我们说起来在一个城市,其实一东一西,见一面得穿过大半个城市。还好过了上班的高峰期,地铁上人不多,甚至还有位子坐。都不记得上一次在地铁上有位子坐是什么时候了,永远都是挤在人群里,前后左右都是人,都在沉默地看着手机。 我懒得理房东关了机,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左边一个孩子特别可爱地靠在妈妈的肩膀上,两个小揪揪冲向天,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望着我。右边是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了,两只布满了青筋和老年斑的手握在一起。前面站着一个身材特别好的女人,紧身长裙显得曲线玲珑,小高跟亮亮的,站着特别挺拨。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们有时离得特别近,有时又相距千里。物理上的近对关系并没有特别的影响,日复一日的坐同一班地铁或在一个公司上班,换个场景就完全没有交集。而远距离却真的会拉开亲密,我和小纹似乎就是自从没住在一起后,越来越疏远了。 不不不,是怪我,怪我没有和她联系,没有主动去找她,她从来不会主动要求我做什么,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装做不知道该做什么。哪里有什么真的直男?我会不懂她想要什么吗?肯定是宠爱和偏爱,陪伴和照顾,惊喜和浪漫。我只是总觉得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开始忐忑,这一次不会真的失去她了吧?而此时我格外想她,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的城市里,她是我最爱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她。不管她怎么生气,一定要哄好她,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
我茫然地站在她的公司门口,招牌已经拆了,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收拾。我打听了一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小纹的公司难道已经倒闭了吗?这几年不景气,不少公司说没就没了,她怎么没提起过呢? 出租屋里敲了半天门,出来一个满脸警惕的女孩子。她说小纹昨天退租搬走了。再打电话打不通,发微信已被拉黑,小纹撤出了我的生活,干干净净。 也不能算干净,那些在一起的时刻突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表白时她的娇羞又兴奋的样子,接吻时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的鲜嫩,在小吃街上打闹追逐抢一根羊肉串,清晨的海边一起静静地看日出。我们的生活曾经交织得如此紧密和甜美,而又分别得如此苍促和漠然。 我突然明白了,小纹的公司已经垮掉了,她在犹豫要不要留下来。昨晚是最后一次给我和她的机会,她一定是在等待里心凉透了。我看到留言后没有去找她,让她断了对我的最后期待,失望地离开了。 我蹲了下来,双手抱头。这城市最爱我的人,被我弄丢了。
我回老家了。 在失业、失恋、房东的驱赶下,我决定回老家去,休整一段时间,或者干脆就不再来了,这个看起来繁华热闹的城市,不是适合我生活的地方。 手头还有一点钱,给我妈买了一套护肤品。不能让她觉得我混不下去了才回家的,即使面对家人,我也没办法放下虚荣心。还有我很期待看到她因为礼物而开心的样子。 咚咚咚,一阵敲门后老妈开了门。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这孩子,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要准备什么?
我下午约了人打麻将,你这突然一回来......
没事儿,你去打麻将吧,我洗澡睡一觉。 那行,等我打完麻将回来一起吃饭。
恩,你快去。
家里还是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和第一次装修完几乎没有变化,过年的时候亲戚们聚在一起会说装修过时了,老妈总是说等我结婚就重新装修。她还不知道我已经单身了。 换上家里的睡衣,床上一躺就睡着了,天呐这也太舒服了。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我妈叫醒我。
佳林,快起床吃饭啦。
恩恩,我再咪一会儿。
吃了再睡,快来,大闸蟹冷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大闸蟹我马上精神了,汲着拖鞋上了餐桌,我妈也太夸张了,两个人吃而已整了一满桌,全是我喜欢吃的。 先吃螃蟹。老妈挑了一个最大的放我盘子里,还把醋碟向我推了推。我马上大快朵巸起来,一大口下去满满的蟹黄,超级满足。 一口气吃了三只,老妈给我倒了杯黄酒,让我喝点。
螃蟹性寒,喝点黄酒暖暖。
咳,这么养生吗?
身体健康当然是最重要的。一看你就在外面没有好好吃饭,瘦了好多。
全靠外卖活命呗。
让你在家吧,非得出去,挣再多钱把身体搞垮了有什么用?
我才回来第一天,你能不能不要唠叨?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对了,我给你买了一套护肤品,你喜欢的那个韩国牌子的。
真的?太开心了。算你小子有良心。
看在礼物的分上,不要念叨了,我要大吃一顿。
好好好,你安心吃,尝尝牛肉,味道怎么样?
我妈做的什么都好吃。
食物带来的舒服感,亲人在身边陪伴的温馨感,多么平凡又美好的生活。为什么我要离开这一切,会陌生的城市打拼,这安逸又平凡的幸福不是很好吗?
你这次回家是休息几天还是不再走了?
还没定,先休息几天再说吧。
我说你就留在我身边得了,结婚生孩子了,我还能帮你带带。
咳咳,牛肉很好吃,就是那味儿。
好好好,你不愿说这个就不说。小纹这次没和你一起回来?
妈,我和小纹分了。
分了?为什么?谈了这么多年,怎么回事?
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有时间再细说吧。
哦哦,我给你盛碗汤吧,你多吃点儿。
恩,放心,回家就是要多吃你做的饭。
晚上老妈和我溜达,一路上不停地和人打招呼,这小镇太小了,哪儿都是熟人。 佳林回来了。 是呀,快叫阿姨,忘记了吗?这是住在我们楼上的王阿姨。
王阿姨好。
佳林是在大上海工作吧?是不是工资特别高呀?回老家习惯不?
没有没有,就是一打工人,老家呆了二十几年肯定习惯的呀。
佳林是好孩子,没有忘本。
这套对话反反复复,我终于受不了了,找个借口先回家了,老妈也不强求,乐得去跳广场舞。 我回家往床上一躺,空虚感袭来,是啊,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哪里才有我的生活呢?家乡太小城市太大,我该如何选择?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拿出手机,微信上除了一个陌生人加好友的申请外,没有一条信息。这个城市居住人口已经过千万了,我的离开没有一个人表达关心,像是长在一个庞大机器上的一个小小部件,离开就会迅速被补上。没有丝毫的停顿的变化。还以为自己是公司很重要的骨干,不过是老板的激励技巧,我和千千万万个在城市里生活的普通人一样,面目模糊,生如尘埃。 我随手一点,通过了那个申请。大把的空闲时间一时不习惯,竟然不知道干点什么。平时这个时候的我还在公司里工作,一边抱怨一边不敢停下来,也和同事们口嗨,要去蹦迪去K歌去喝酒去按个脚,总在等着有时间,现在时间有了,却在家里手足无措。还不想去找朋友,这样就势必要解释回家的理由,又不是春风得意可以吹牛,这样灰溜溜地跑出来,失业又失恋,说出来像是个笑话。
要不,打游戏吧。这个念头让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好久没有时间玩游戏了,这可曾经是我的最爱,陪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深夜,我感受到了召唤声,毫不犹豫地开始玩了起来,直到精疲力竭退出时,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还好反正也没事干,倒头便睡下了。中间老妈叫我起床吃早餐,我懒得答应,她也就出去了。 睡眠时间自由了,我一直睡到中午吃饭,老妈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还好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开心我刚刚回家,她还处于宽容度较高的阶段。我也乐得轻松,能躲一天是一天吧,自己老妈,再厉害也不过说几句难听的话,就当耳边风吹呗,吹过就过了。
吃饱喝足,又开始游戏。老妈出去打麻将,我躺在床上玩。在游戏中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现实的烦恼,只有兴奋和刺激,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我拉上遮光的窗帘,这样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老妈开始还没说什么,渐渐开始嘟嘟囔囔,甚至有厨房里摔摔打打,出门的时候也特别大声。我感觉到她的不满,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先就这样吧,在她没有发作之前,纵身于游戏的世界。 这一天醒来,迷迷糊糊去洗脸清醒一下,刚刚擦一把,猛然发现老妈站在身边,倒是吓我一跳。 她说:“你看看镜子。” 我们并排站着看向镜子,长而凌乱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毫无血色的脸,布满红血丝的无神的眼睛。我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 老妈说:“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心虚地逃回房间,老妈又跟了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跟妈说说。 终究是逃不过去了,我把失业和失恋的事都跟她说了。她似乎也并不吃惊 那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清楚,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再说。 也好,你安心地想休整,不过不能没日没夜玩游戏了,身体搞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恩,妈,你别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老妈前脚出门,我又打开了游戏,除了玩游戏,我还能干什么呢?
那段时间我躲在家里的像一个废人,生活在游戏里。偶尔也焦虑,已经29岁了,距离三十只一步之差,却一事无成,什么都没有。 老妈说:“你到底要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我说:“你儿子太low了。” 老妈说:“胡说,是太懒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不像样。” 我说:“我实在不知道要干什么,你给我时间,我再好好想想。” 老妈:“想什么想?你先给我走出家门。” 我说:“去干啥?” 老妈:“你先收拾一下,下午跟我出去吃饭。” 我嫌麻烦,老妈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少罗嗦,听她的话。好吧好吧,不就出去吃饭吗?我去还不行吗? 老妈高兴地出门了,说下午确定地方了给我打电话,又提醒我弄得帅一点。 我敷衍地答应,又争分夺秒地玩游戏。
直到老妈打来电话。 快到小城故事西餐厅18号包间来。 哦哦,马上。 口里说马上,还是等一局结束了才出门,想起忘了梳洗一下,算了,和老妈吃个饭而已,不至于。 在服务员热情地带领下,我推开包间的门,眼前一亮。老妈身边坐着一位美女,乌发如瀑披着,皮肤白晰无暇,看向我的一双明眸善睐。这就是在我工作了六年的大城市里,也算是绝对的大美人儿。 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为自己的不修边幅,早知道有美女,至少收拾一下,不至于这么狼狈。老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过来,指指对面让我坐下来。转头对着美女又是笑容满面说:“媛媛,这是阿姨的儿子佳明,他呀,肯定又熬夜写小说了。”然后对我说:“佳明,这是张阿姨的女儿媛媛。你们都是刚刚从大城市回来,年纪也差不多,可能会有共同语言,认识了有空一起玩。” 我差点笑出来了,老妈可太有才了,写什么小说?不过这简直为我颓废的状态,无神的样子做了绝佳的合理化,而且听上去比打游戏显得正经。 媛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是小说家?” 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哪是哪,老妈接过话头说:“哈哈,就算是吧,一天就在家里埋头写小说,在城市呆了几年积累了不少素材。”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我是什么小说家,老妈才是小说家,感觉脸都要被他说红了,赶快说:“害,什么小说家,乱写而已。媛媛好漂亮,像是模特。” 媛媛微微一笑:“就算是吧,做过平面模特,也给网店做服装模特。” 老妈站起来说:“哎,到了打麻将的时间了,媛媛妈妈在催我了,我先走了,你们年轻人聊。” 老妈走了,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聊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见面让人手足无措,我并没有多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交往对象只局限于小纹,我们是大学同学,算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对这样光鲜靓丽的大美女,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
进来了一个服务员,给我们递上了菜单。我点了一份西冷牛排,她点了一份蔬菜沙拉。我有点疑惑地看向她,问道:“你确定?”她看来是没少被置疑过,果断地说:“没错,只要这个。”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 这倒是给了我一个聊天的切入点。
你是小鸟胃吧,吃那么点。
习惯了。
你是每餐都吃得很少,还是只是下午吃得少。你看我回家胖了不少,也要减减肥了。
每餐都吃很少。你也没必要减肥,又不靠身材赚钱,何必放弃美食的享受?
你对自己蛮狠的,看来美也不是容易的,要相当自律。
媛媛笑笑,看来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聊下去了。她转而把话题扯向我。
小说家,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小说家一起吃饭,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小说?
什么小说家,你听我妈乱说,你叫我佳明我还自然点。
那好,佳明同学,你最近在写什么?
我心里一片茫然,怎么说?好像她对这个还有点兴趣,要是直说在玩游戏我们的交情肯定是止于这次见面了。但是她是我回老家以来第一次有兴趣了解的人,我妈歪打正着碰上了她的好奇心,不如将错就错。
写日常生活,我写的更偏向非虚构小说,以大时代为背景,以几个年轻人的生活为素材,呈现一种生活方式。
听上去不错,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我还在创作中,没完成的作品还很粗糙,哈哈,等我写完改完了你要是还有兴趣再看。
那我等着。
那加个微信?以后好传给你。
行,你扫我。
我如愿加上了媛媛的微信,这也算是为以后来往增加了一点可能性。 她接着问:“你小说的主角是什么样的人?” 我向后一躺,把背和头靠在了沙发上,让姿态看上去更放松一些,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角色?要不就说我自己吧,不然多聊几句就穿帮了。
主角是一个出生和成长在小镇普通男孩子,从小希望走出去到更大的世界,他唯一能选择的方式是高考。对,就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做题家。他有几个朋友,各有各的人生梦想。后来,他如愿考上了别人眼中的好大学,找到了别人眼中的好工作,在他小时候向往的大城市生活,却发现实现了的梦想并不美好。
听上去就像是你自己。
哈哈,我说了我并不擅长虚构,我只能写发生过或发生着的、我看到或听到或感受到的。你说是我并不完全对,但是肯定有我的影子。
那你的小说有趣吗?
每个人对有趣的感觉可能不太一样。有时候你讲一个笑话,发现有的人笑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有的人就觉得没什么好笑的,还会有人觉得无聊。
对了,主角的朋友是什么样的?有几个?
有两个,样子还要保密。
我们的菜上来了,对话被进来上菜中止了。我们重新陷入了安静,好在可以吃东西,这样不至于尴尬。我点了牛排这也太好了,放慢切牛肉的动作显得很自然,完全没有刻意拖延时间的感觉。中间我偷偷瞄了媛媛,她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口小口吃着。这个女孩子吃这么少,相当好养。我莫名其妙地想。
沉默被媛媛打破,她小心地说:“你看,可不可以?虽然有些冒昧,我还是想,能不能把我加到你的小说里?” 我吓了一跳,她想要进入到一本不存在的小说里?这样一来,这小说就必须要存在了。我要是拒绝她,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我答应她,就要写一本有她的故事的小说。不过倒是一个了解她的机会。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答应她,我从来没有写过小说。拒绝她,就失去了和她联系的借口。可是我拿不出作品来呀,只能拒绝了。 抬起头看着她,她正迫切认真地看着我,目光盈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只小小的兽陷入困境,期待着救赎。 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
刚刚的决定在她的目光里烟消云散,语言几乎不受控制,我脱口而出 那好吧。 真的吗?这太棒了。 她长嘘一口气,满脸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问:“你也不知道我写的怎么样,为什么就想要成为一个角色呢?” 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因为你说写的是非虚构的,也许是想记录自己的故事,找一点实在的内核。”
内核?我心一动,有一种遥远的似曾相识感,我的内核是什么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人生每一步都是随大流,在主流的价值观下行动,视父母长辈和管理人员为权威,努力学习工作,生活中也从没有出格。跟着惯性走就好了,还需要一个所谓的内核吗? 又隐隐觉得她戳到了我内心一块隐秘之地,我没有意识到但是却存在的神秘所在。我一定是有的,在我的每一次选择里,每一次情绪波动里,每一次坚持和放弃里,都有一种不能具体说清却实在地指引着我的东西,这可能就是她所说的内核。我有内核而不自知,她说找实在的内核,也许这个小说会成为我们俩人的自我内核寻找之旅。
这念头让我兴奋了起来,回到家乡的茫然无措找到了一条出路。对,我要写一个小说,关于我、关于她、关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关于我们这样的小镇青年的小说。虽然我还从来没有写过小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写我也没有更好的事可以做,最多回到游戏世界里,不分黑夜白天的逃避现实的空虚。 命运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送到了我的身边,同时给了我一个崭新的挑战,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精气神从四面八方注入了我。 媛媛说:你眼睛亮了。 我说:“你的想法吸引了我,特别是你说找内核时,我意识到这正好是我需要的,你准确地说中了小说最核心的东西。” 她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具体说说。” 我放慢语速,以便可以边想边说:“你想想看那些让我们印象深刻的小说人物,是不是都有一个稳定的内核?就说四大名著吧,西游记里的唐僧的内核就是不计万难取到真经,所以他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生死一线,只要没死就会上路,一路西行。孙悟空一内核开始是变得厉害,就会选择下山学艺;后来的内核是受到重视,选择上天做官;最后变成了对唐僧忠诚,成为最得力的助手。内核推动了人的行为,行为是内核的外化。” 她接着说:“按你这么说,林黛玉的内核是对宝玉的爱,她的喜怒哀乐就围绕着爱的回应而产生;宝钗的内核是利益,她的行为就围绕着如何对自己最有利。找到了一个人的内核,就能理解一个人的所有行为了。” 我赞许地说:就是这个意思,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我和媛媛约定,每周见一次面,她把自己的生活经历告诉我。 我们设想的是她边讲述我边写作,等到她的经历讲完,小说也同步完成。 后来的发展偏离了设想。 在第一周见面时,媛媛把见面地点选在了实验小学,周末的学校宁静美好,我们在教室里聊起彼此的老师、同学、天真的想法、搞笑的事情,聊得手舞足蹈,根本停不下来。又在操场散步,在体育器材上小试身手,笑个不停。
第二周媛媛带我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在她外婆家,慈眉善目的外婆温暖地看着我们,在菜园子摘了辣椒茄子白菜,用大铁锅炒菜做饭。媛媛熟练地生火,把柴放进灶里架成合适的节构,火苗舔着锅底。农家饭真好吃,外婆一直给我们挟菜,絮叨着一些往事。 再后来我们改为一周见两次、三次、四次,直到每天一次。
没错,我们恋爱了。当两个人把自己的全部一一交待给另一个人,同时你也熟知了另一个人的全部。这两个人除了相爱还能怎么办?我们想拥有属于遇到彼此后的共同经历。 小说当然没有写出来,小说家成为我们的一个梗,媛媛生气时会这样叫我,暗示我在见她第一次时就骗了她。 内核成了我们的另一个梗。比如生日我忘了送礼物她生气时,我会说,原来你的内核是收到礼物才算爱。周末我偷懒不想做家务时,她会说,原来你的内核是能不做就不做。别说,总是会让我们会心一笑,在琐碎的生活中感觉到甜蜜。
我们回到了城市,那个申请加微信的陌生人是取代我项目的人,他邀请我回去继续负责那个项目。媛媛审美不错开了个服饰网店,生意不好时也去拍照补贴。 我们结婚了,和大多数人一样,时而甜甜腻腻,时而吵吵闹闹。 现在我在医院妇科产房门外焦急等待,终于传出来一阵响亮的婴孩哭声,护士出来恭喜我,母女平安。 媛媛头发汗湿透了,乱蓬在脸上。我小心地给她整理,她一脸疲倦地问我:“孩子怎么样?” 我抱着孩子给她看,再好不过了。 她笑了,问:“这是不是我们找的内核?” “是,当然是。”我抱紧了孩子,同时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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