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成了迷,关于他在人世间的一切,就只剩下散落在不同人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人们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来。老王突发心脏病走了,他的爱人来公司了,办理一些手续,然后来收拾他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他一直和另两位同事共享一间小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屋子里正好放下三张带隔断的办公桌,一排文件柜靠着墙。窗户旁边就是老王的一片小天地,桌旁有一个小的茶几,摆放着装茶叶的瓶瓶罐罐,还有专门蒸茶叶的水壶、各色大小的茶杯、水杯等。曾经欢声笑语的办公室因为老王的意外离开笼罩着一层阴翳。
他的爱人局促地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同事把她领到窗边那个位置,她望着老王的办公桌叹了一口气,愣了一会儿惊讶地睁大了疲惫的眼睛。老王办公桌的隔断处贴着非常多的照片,不用看都知道全是车的照片,曾经每一个到访的人都会惊叹,老王竟然还是一个车迷,净稀罕那些豪车。尽管他自己只拥有一辆小破车,国产的,也就几万块钱。同事们起初没少讽刺嘲笑他,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都能跟老王唠几句车的事,还有要买车的同事专门来向老王打听取经,都知道老王爱车研究车也热心肠,你若请教,他必向你娓娓道来,听听他的建议肯定吃不了亏。
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也没有准备口袋,热心的保洁大姐拿过来了几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子,她点点头,沙哑的喉咙里生脱硬拽似的发出一声“谢谢”。她把抽屉里、桌面上的东西都一一检查了,值得留下的都整齐放在一边,没什么用处的都直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这间办公室的令外两位同事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叹息声、抽泣声,还有清理物品的沙沙声,不知是否会感到背后隐隐发凉。她俩低着头假装忙碌着,翻弄文件或者敲击键盘,好像在说她俩没有时间帮忙,您请便吧。只有人力部门的一个小丫头陪着,她也转头示意小丫头去忙吧,不用特意陪着。小丫头想给她留一片安静缅怀的空间,在小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刷手机,并不去看她。
一个同事告诉她,靠墙的那一排柜子,有几个也是属于老王的。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大盒子,打开一看装着全是车的模型,像小朋友出门的时候爱不释手还要拿着的那种小模型,花花绿绿的,能有几十个吧。还有几叠新的CD盘,老王还有爱给别人刻盘的爱好。她怔在哪里,仿佛更加不认识这个人了,她望向屋子里的其他人、柜子、桌椅和茶壶,真希望有谁能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公司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平时同事出门办事,都是老王开车,他家就这一辆车,车里干净的要命,三天两天就刷一次车。但是他车里却连平安挂件和妇女手工钩织的罩在挡位上的毛线套都没有,看不出是一辆家庭车,倒像是一辆办公用车。虽说如此,车上的装备倒是一应俱全,大到鱼竿渔具,小到装在卡套里银行卡身份证,竟然还有他家的购房合同都放在车里。
有一次听到有人给老王打电话,他一改往日嘻哈口气,反而声音严肃低沉,脾气恶劣地发火:“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哪来那么多事”,电话那头好像还有人在讲话,但他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后来才知道电话那边是他老婆。他曾轻描淡写地讲过他是奉父母之命,相亲后几个月就很快结婚了,本就不深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流失几乎消耗殆尽,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离婚了。
老王其实不老,不到四十岁,从别的部门调到这个项目组,听说之前是得罪了某个领导,在原来部门不受待见,托人找关系蛰伏到现在项目里,等待合适机会东山再去。起初老王调过来,同事们都不太欢迎,冷眼待他甚至孤立他,搞不懂领导怎么想的,如此繁忙的项目部竟然调来个老太爷。毕竟以前和老王工作对接颇为不顺利,他是磨磨唧唧能拖就拖,好几个同事对他满腹牢骚。
但是两年来发生很多事情,老王也从好像一个多余的人,成熟蜕变成能跟得上项目整体节奏,又是出去跑业务又是帮着同事修电脑,还得替领导请客送礼,真是又热心又耐心的好同志。老王突发意外的那天上午还在低头忙着工作,同事们前几天还跟老王讲:“当初你调来,可把我们愁坏了,看来你真是见人下菜碟哈,以前你在业务线上把咱们没轻折腾,现在怎么这么好呢,啊老王?”老王不放声,光嘿嘿在那笑倒不讲话。
老王的爱人收拾完东西走了,办公室的两个妹子只是站起来点点头打了招呼,连门口都没送出去。她提着两个黑色口袋走了,有家人在公司停车场的车里等她,她回头望了一眼公司大楼,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疲惫的面庞,眼睛哭的红肿,她们的孩子既像他又像她,虎头虎脑像老王,丹凤眼更像她。
她刚一走,两位女同事就把办公室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乍暖还寒的风直贯进来。她俩一边擦桌子一边挤眉弄眼,一个说:“老王她老婆不像他说那么农村妇女呀!”另一个说:“那他每次从运动鞋换皮鞋,还总说去约会了,是跟他送潘多拉手链那个女的吗... ...”
第二天,靠窗的位置就来了新同事,办公室又恢复了一派和谐的景象。大家都在唏嘘:“人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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