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冲撞|明月入怀

作者: 纳兰秋池 | 来源:发表于2021-11-12 14:39 被阅读0次

    陈淑惠越来越后悔,当年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和冯大山两口子做了隔壁邻居。本想雪中送炭,没想到却惹火烧身。

    杨兰花是冯大山捡来的女人,当年冯大山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和体弱多病的老娘相依为命。本以为打一辈子光棍的冯大山,没想到喜从天降,早有家室的老表,突然给他带回一个外地女人。

    女人叫杨兰花,个子非常矮小,膝盖和脚踝仿佛都在同一水平线。黑不溜秋的脸上坑坑洼洼,好像烧了多年的锅底,怎么也洗不干净。

    以冯大山的条件,哪还有本钱去挑三拣四。反正女人该有的功能都有,只要杨兰花不嫌弃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不到半年便喜当爹。跟着杨兰花像开了挂一样,接二连三又生了三个儿子。看着家里的四大金刚,冯大山又喜又忧。喜的是他超额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忧的是小子们的个头,像热带的树木,窜得一天比一天高,巴掌大的屋子,已经装不下他们了。

    冯大山勒紧裤腰省吃俭用,几年下来,终于存了点钱,准备再向亲戚朋友借一些,修间宽敞点的茅草房。可是他的老房子四周被左邻右舍全占据了,根本没办法扩建。

    冯大山找过村边好几家人,没人愿意和他做新邻居,大家都怕杨兰花那张破嘴。

    思前想后,他决定去找在村里当出纳的陈淑惠。陈出纳知书达理,见多识广又热心,这事找她肯定有戏。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冯大山来到村头陈淑惠家里,触景伤情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看着唉声叹气的冯大山,陈淑惠的心软得像熟透的杮子。

    她家旁边有一大片竹林,竹林前面是广阔的田野。村里人都在传说,竹林是块上好的风水宝地。

    陈淑惠的心不在这块地上,她眼光长远,孩子们的目标是村外的世界。虽然她现在身在农村,但也是读书人,当年考上了一所航空学院,后来为了丈夫放弃了大好前程,留在村里一边做出纳一边侍候婆婆。

    没想到天意弄人,身为区委秘书的丈夫却英年早逝。她独自一人,上尽养育之恩,下尽抚养之责。丈夫家无依无靠,娘家又离得远,她肩上的压力,就像屋后延绵不断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淑惠想着,旁边的地可有可无,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冯大山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地。以后两家做了隔壁邻居,相互也有个照应。

    冯大山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村里最巴适的地。他红着眼圈表示感谢:“嫂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都会记到心里,以后有啥事,千万莫和我们见外哈。”

    陈淑惠一个劲地摇头摆手:“大山,你说到哪切了,远亲不如近邻,你老哥走得早,嫂子娘屋又离得远,以后少不了要打你的麻烦。”

    两个月后,陈淑惠和冯大山成了新邻居。刚开始,两家人倒是相安无事,然而相处久了,杨兰花占小便宜的劣性,像女人怀孕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显。

    陈淑惠觉得杨兰花家刚修了房子,家里啥都紧缺,也没和她一般见识。但是杨兰花却变本加厉,看到陈淑惠家有好东西,便顺手牵羊占为己有。陈淑惠对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越来越反感,悄无声息地疏远了杨兰花。

    一年后进入八十年代,土地下放到家,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陈淑惠家里缺少主要劳力,根本无法耘田种地。她放下对亡夫的牵挂,把隔离村的李友进招上门再婚。一家人夫妻恩爱,子孝父慈。

    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陈淑惠的大儿子冯远,由于转学导致的学藉和户口等原因,痛失高考机会,最终与大学失之交臂。

    后来,冯远跟远在广州的堂叔学做药材生意,他勤奋上进,希望自己能尽快独当一面。

    有一次冯远回家,冯大山也刚好从市里回来。见到冯远后,他眼前一亮,几年不见,小伙子越长越伸抖,一表人才,将来一定能成气候。

    于是他踏破了陈淑惠家的门槛,一定要把自己的外甥女介绍给冯远。

    陈淑惠觉得自己和婆家都是书香门第,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未来的儿媳妇,一定要知书达理。冯大山祖祖辈辈都没文化,他外甥女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儿子?而且冯远还年轻,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再说她根本就不想和冯大山家有瓜葛。

    冯远一心一意跟着堂叔做生意,没整出个名堂来,他决没心思耍朋友,因此拒绝了不少的追求者。母子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便婉言谢绝了冯大山的好意。

    然而冯大山不到黄河心不甘,他干脆来个先斩后奏,把外甥女刘小芳叫来家里,装着难为情的样子对冯远说:“远娃,小芳已经到我家来了,你去见个面嘛,成不成都没得关系。”

    冯远想着,两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女方都到家门口了,出于礼貌也得去打个照面,到时候再找个借口说没看对眼就完事了。

    没想到冯远见到刘小芳那一刹那,他原本平静的心,像被风吹过的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刘小芳白里透粉的皮肤,像刚刚成熟的桃子;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水灵又多情;欧式双眼皮,颇有点混血儿的味道。在冯远眼里,她比广州街头的外国女郎还美,他立即沉醉在刘小芳的异域风情里。

    陈淑惠见冯远半天都没回来,知道儿子已经着了冯大山的道,她站在家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在家里故意弄得鸡飞狗跳,希望儿子听到响动后能明白她的意思,早点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然而冯远早已迷失在刘小芳迷人的笑容里,根本体会不到母亲的一片苦心。

    竹林

    冯远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地告诉母亲要和刘小芳确定恋爱关系。陈淑惠看到儿子热切的目光,她的心像跌入了冰窟,不到半天时间,为什么就彻底变了天。

    她急火攻心,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远娃,你刚二十一岁,不要耍朋友分散精力,好生跟着你堂叔学做生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冯远被母亲泼了一盆冷水,心里有点不高兴:“妈,做生意和耍朋友又不矛盾,我也不小了,我觉得小芳挺好的,又漂亮又温柔。”

    眼看儿子的态度,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陈淑惠颤抖着提高了音量:“嫁错毁一生,娶错毁三代,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漂亮能当饭吃啊?刘小芳书读得少,她哪里配得上你?她家几个舅舅都在我们村上,以后只要有芝麻大的事,他们会像一窝蜂样涌过来,蛰得全家人没得安宁日子。”

    陈淑惠的话并没有让冯远动摇,见儿子铁了心,她哽咽着继续苦口婆心:“远娃,你父亲走得早,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总是翻来覆去地和我说,一定要把你培养成才,你千万莫辜负你父亲的期望,让他在阴间地府还要为你操心。”

    提到父亲,冯远有些动容,父亲走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从小,父亲就对他寄于厚望。

    见儿子有点反应了,陈淑惠犹豫了一下,决定趁水和泥。她靠近冯远的耳边低语:“远娃,去年热天,我在地里碰到刘小芳的妈冯碧珍,看见她晌午急匆匆往屋赶,我问她啥事这么急,你猜她说啥子了?”

    “她说啥子了嘛?”冯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说女儿女婿回来了,远娃,你各人用脑壳想下嘛,要好到哪个程度,才会叫女婿。刘小芳年纪比你大,早就在男人堆里打滚了,你还嫩得很,千万莫去蹚这趟浑水。你把心思用在生意上,不然认得秤来姜都卖完了。”

    陈淑惠本来以为儿子不会和刘小芳交往,她也不想对别人的私事说长道短。眼看着儿子油盐不进,她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小芳以前是耍过一个朋友,她都主动和我讲了,妈,您啥子都莫说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冯远倔强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不要人牵起不走,鬼牵起使劲跑,反正我不同意,你自己好生想清楚,我冯家大门,只有读过书清清楚楚的姑娘才能嫁进来。”陈淑惠气得扔下话就夺门而出。

    冯远并没有听母亲的劝阻,他和刘小芳很快进入了热恋。眼看着儿子一头扎进了刘小芳的温柔乡里,陈淑惠的心,如同机上的螺丝越拧越紧。

    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希望儿子去到广州后能够冷静下来。毕竟山长水远,交通又极为不方便,久而久之,两人肯定走不到一块。

    一个月后,冯远接到堂叔从广州发来的电报,他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告别了刘小芳独自南下。陈淑惠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切都雨过天晴,霞光万道。

    然而到了年前,冯远却突然从广州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怀孕七个月的刘小芳。陈淑惠望着刘小芳隆起的大肚子,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尽管陈淑惠十二分的不愿意这门亲事,但生米已煮成熟饭,一切都无法更改,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没有哪点能让自己满意的儿媳。只是,她一想起刘小芳母亲的话,心里就卡着一根刺,上不来,也下不去。

    因为孩子们读书,家里早就入不敷出,冯远当学徒也没有什么收入,所以结婚酒席只是简单地办了几桌。刘小芳虽然心有不甘,但她的肚子,就像吹胀的气球一天比一天大。在八十年代末的农村,未婚先孕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她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由于刘小芳产期在即,她总要冯远留在家里。冯远想到堂叔开春生意不好,也不忍心丢下身怀六甲的妻子,于是给堂叔发了电报后,索性就安心呆在家里。陈淑惠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生孩子就好像进鬼门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好交代。

    暮春时分,刘小芳顺利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冯远堂叔的生意突然忙不过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关系户,马上代替了他的工作。冯远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家人追悔莫及。

    因为朝夕相处,陈淑惠和刘小芳的矛盾,就像窗台上未经打扫的尘埃越积越深。

    陈淑惠一直觉得是刘小芳高攀了自己的儿子,读书少、恋爱经历丰富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然而刘小芳不但不夹着尾巴做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成天黑着个脸,好像谁借了她的米还了糠一样。只做点家务事情还磨洋工,家里像供了一尊活菩萨。

    刘小芳觉得自己长得很乖,比花还好看,她不嫌弃家境贫寒的冯远下嫁,是冯家祖宗积德,祖坟冒青烟才有的好事。为什么婆婆不晓得满足还要对她说三道四?自己在家里排行老幺,父母兄长都舍不得她干活,现在带孩子忙得团团转,婆婆却总说她偷懒。她觉得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又不敢当作冯远的面发作。

    只要冯远不在,她就忍不住扯下伪装的面纱,指桑骂槐不给婆婆好脸色。知道婆婆怕冷,一吹风就头疼,她故意把所有的门全部打开,还装疯卖傻地说大白天为什么要关门。

    杨兰花也起着催化剂的作用,常常给刘小芳出馊主意。刘小芳不敢大张旗鼓对着婆婆干,两人就相互配合,里外夹攻。只要看到陈淑惠小女儿周末回家,杨兰花就千万百计找茬,各种下流不堪的骂声,像赶不走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响,令人作呕,小女儿常常被骂得掩面哭泣,只能尽量少回家里。

    看着刘小芳和杨兰花祸害不断,陈淑惠悔不当初,如果当年自己不把地让给冯大山,她和杨兰英刘小芳八竿子都打不着。本想发善心,没想到却引狼入室。她心疼儿子,知道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尽量离她们远点。

    村庄

    陈淑惠见儿子去广州做生意的路堵死了,就建议他去考公社干部。她觉得冯远虽然没考成大学,但通过招干这个门路,一样可以端上铁饭碗。她希望冯远在家一边种地一边复习,等候招考的消息。

    刘小芳可不想冯远去考公社干部,她怕和冯远的距离越来越大,万一哪天他把自己甩了,那就太不划算了。这几年舅舅赚了不少钱,她一心想让冯远跟着他去市里补鞋子做床垫。

    冯远赞成母亲的意见,对招干考试志在必得,而且他写得一手好字,也能为自己增砖添瓦。但是招干没有具体的时间,在家里死等也不是办法,他纠结着,心乱如麻。

    刘小芳觉得自己和冯远都结婚了,婆婆在家还一手遮天,心里恨得牙痒痒,越看婆婆越不顺眼。

    这天,冯远发小结婚,他受邀请一起去接新娘。

    下午,刘小芳看到婆婆在晾衣裳,自己的衣裳却掉在地上。想着婆婆不让冯远出去,不但断了她的财路,还可能搅黄她的婚姻,她心里的火就忍不住往外窜。她对婆婆所有的不满,就像暴发的山洪全泄了出来。她一边指着地上的衣服一边骂:“你是眼睛瞎了啊,还是撩子把我衣服甩到地上。”

    陈淑惠低头才看到脚边的衣服,想到儿媳目无尊长,自己的忍让并没有换来她的善意,反而让她得寸进尺,她把心一横,干脆一脚踩在衣服上,顺水推舟地说:“你都看到了,我本来就是撩子的,有本事,你打碗凉水把我吞了撒。”

    “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装怪。”刘小芳一边骂一边冲到婆婆面前。

    “我装啥子怪,你一天好吃懒做还晓不得锅儿是铁打的,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你去看一下,冯家湾哪个新媳妇像你?”陈淑惠也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相互瞪着,眼里闪着仇恨的火苗。

    “我和冯远耍朋友,你说我没读书,读书有啥子鬼用,白费时间白费钱,是不是读了书做活路就不用力气了。”刘小芳说得口水飞溅。

    “你本来就只读了小学,和没读书不是一回事哟,读书用处大得很,读出来就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陈淑惠的脸色已变得发青。

    “我晓得你嫌我读书少,一直喊冯远去考公社干部,你就是想他有工作以后把我甩了,你哪门会安好心为我们好。”刘小芳像是一针见血揭穿了婆婆的阴谋。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晓不晓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要是有这样想,你就是大起肚皮,我也不会让你进我屋,就是因为没你读过书,思想才这么龌龊。”刘淑惠没想到在儿媳眼里,自己会这样恶毒,气得全身发抖。

    “你不龌龊会冤枉我不清白吗?我有啥子不清白的,你一天不装怪就过不得。”刘小芳反问婆婆。

    “你屋妈自己说的女儿女婿回来了,为啥子要怪到我脑壳上,各人做了啥子,心知肚明。”陈淑惠也是得理不让人。

    “哪个耍一回朋友就结婚了,你这个老古董,撩子鸡蛋里找骨头。”刘小芳气得咬牙切齿。

    “我屋冯远还是个童男子,你莫占了便宜还卖乖。”陈淑惠露出满脸嫌弃的样子。

    “我占了啥子便宜?你屋穷得喝西北风,娃儿婚都结不起,酒席都只办几桌,哪个愿意嫁到你屋里来?你以为个个都像我这门傻。”刘小芳想起结婚时寒酸的样子,心里就憋屈,指着婆婆的脸继续奚落。

    “我四处借钱给你办酒,你良心遭狗啃了,不晓得好撇。我屋人穷志不穷,你嫌我屋穷,为啥子不去找有钱的,要大起肚皮跑到我屋来,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啪”的一声,刘小芳顺手就给了婆婆一记耳光。陈淑惠简直不敢相信,儿媳会动手打她,她伸出手想还手,却被刘小芳死死地抓着不放,两个人拉扯在一起。

    这时李友进正好挑粪从坡上回来,见两人扭在一起,甩下粪桶赶紧把她们拉开。看到妻子脸上红红的手印,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开口责怪儿媳:“你胆子大得很,敢打你妈,她这么大岁数了,出了问题你负不起责。”

    “该背时,她哪里配当我妈,我劝你也少管点闲事,你没得亲生的娃儿妹崽,老了没人管要造孽。”刘小芳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后公公敢责怪她,她像吃了火药一样,噼里啪啦把战火引到公公身上。

    在陈淑惠的心里,丈夫重于泰山。如果没有他辛苦劳作,几个孩子早就辍学,和村里人一样,卑微地补一辈子皮鞋。刘小芳怎么对她都无所谓,但她绝不允许说丈夫的长短。她挣脱李友进的手,抓起刘小芳的衣袖:“我还有一儿一女,以后老了不会靠你,冯远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讨了你这种没忠没孝的女人。”

    刘小芳扯开婆婆的手,扬起手来,又准备给婆婆耳光,李友进飞快地伸出手挡在中间。

    这时候,杨兰花突然出现,她一边跑过来一边嚎声大喊:“你两口子歪得很,想打死人啊。”

    刘小芳见舅妈来了,有了帮手胆子变得更加大。她一下子挣脱公公的手,又给婆婆一耳光,陈淑惠头往后一仰,刘小芳的巴掌落了空。李友进赶紧扶着妻子,对着儿媳大声吼道:“你就不怕遭雷劈,你要再敢打,我要还手了。”

    浮萍

    “你打,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杨兰花立即冲到李友进面前,用脑袋往他胸口上使劲撞。

    “又不是你屋里的事,你管个啥子闲事,你不拉到起还帮到打捶。”李友进一边说一边后退避开杨兰英。

    “你两口子打小芳一个人,我看不过眼。”杨兰花大声叫嚷,鼻尖上巨大的肉痣,随着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这个泼妇莫乱开腔,你哪个眼睛看到我们打刘小芳了?你一点情分都没有,那年你屋冯大山,一个男人家在我面前哭得比女人还汹,我看你一屋人造孽,好心把竹林地调给你们,结果你们是哪门对我的?我做梦都没想到,起好心无好报,有好柴烧烂灶。你晓不晓得,我肠子都悔青了。”陈淑惠盯着杨兰花旧事重提。

    “我屋又不是你白送的,还不是拿竹林和你调的,过了这门多年了,还有啥子好说的。你有本事留到自己修撒,你要有钱才修得起啊,你屋三顿饭搞明白没得哟,还想修房子。”杨兰花翻脸不认人,把陈淑惠嘲笑一番。

    “不晓得好撇的东西,没得我,你屋一大家人还挤在猪圈里。我现在穷,我娃儿娃崽把书读出来,未必还会比你那些补烂鞋子的穷啊?"陈淑惠也不甘示弱,对鼠目寸光的杨兰花毫不客气地还击。

    “你屋还不穷哦,结婚都没钱。小芳长得那门漂亮,好多有钱的娃儿都喜欢她,她硬是要嫁给冯远。你还不满意一天还日拐得很,说我小芳这样那样。”杨兰花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漂亮有啥用,未必我一天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啊,你一天不夺烂事过不得,还有没有王法,媳妇敢打老人婆,她掺了我一耳巴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要把话说清楚。”

    “我打了你又哪门,该遭,你是不是还想挨?”刘小芳又闪到婆婆身边。

    “你以为我是耙红苕,想哪门捏就哪门捏,你想得太安逸了,我今天拼了命也要打转来。”陈淑惠被儿媳一激,伸手就打了过去。刘小芳迅速地把头往左边偏,躲过了婆婆的耳光。

    杨兰花跑上来,用力把陈淑惠往后一推,陈淑惠后退着打了两个趔趄,头碰到旁边的磨盘上,殷红的鲜血立刻从后脑勺流出来,像一朵刺眼的玫瑰。

    李友进上前护着妻子,顺手拿起石磨旁边的扁担:“哪个再敢动手,扁挑不认人,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各人绊倒的,关我们啥子事,你一个大男人家,未必还敢打女人哦。”杨兰花说着就想上前去抢李友进的扁担。

    “你哪里是女人,你就是一个泼妇,你把老子惹毛了,看敢不敢打你。”李友进一边说一边扬起手里的扁担。

    杨兰花怕再闹下去,李友进急忙了真敢打她,她哪里打得赢李友进,赶紧拉着刘小芳走了。

    第二天冯远回来,听到家里发生世界大战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他觉得妻子那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想着骄傲的母亲,在外受人尊重,在家却受到这样的屈辱,他羞愧难当。

    可是妻子在他面前却温柔如水,通情达理,让他以牙还牙打妻子几巴掌,他实在下不了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望着被岁月弯腰了腰的母亲,冯远心如刀割:“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已经狠狠地骂过小芳了,我们要怎样做您才能消气。”

    陈淑惠心如死灰:“远娃,我当初说啥子你都不听,这下晓得她是个祸害了撒,必须把她父母喊来,当着村干部的面,给我赔礼道歉,保证以后再不闹事。”

    刘小芳迫于冯远的压力,只得把父母请了过来,当着村干部的面表达了悔改之意。

    陈淑惠和刘小芳大打出手的消息,像忽来的春风,吹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冯远感觉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讨了媳妇忘了娘。他害怕看到母亲那失望的眼神,感觉自己再没脸面待在村里,于是放弃了考乡干部的打算,悄悄去了省里一间家具厂。

    刘小芳见目的已达到,没了后顾之忧,对婆婆的态度稍微收敛了一点。但婆媳之间的关系,还是像涂了浆糊的布一样僵硬,只是没有再到舞枪弄棒的地步。

    冯远寄情于工作,本来就聪明过人的他很快得到老板的赏识,在家具厂担任厂长兼技术总监。

    一年后,为了缓和妻子和母亲的关系,再加上工作忙碌,他把刘小芳接到身边,为自己洗衣做饭。隔年 ,刘小芳再生一子。冯远把赚到的钱寄回家,让父母把摇摇欲坠的房子,变成了气派的红砖碧瓦。

    时间来到九十年代中后期,陈淑惠的小儿子和女儿都工作好几年了,老两口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无论孩子们怎么劝说,他们都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刘小芳那一记耳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风和日丽的上午,老两口坐在门前,慵懒的阳光,悄悄地爬上了他们的身上。陈淑惠突然收到儿子寄来的信,她拆开信件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冯远在信里说,他和刘小芳长期生活在一起,才发现彼此性格不合,两人常常吵得不可开交,这些年,他早已心力憔悴。人生还有几十年,想到后半辈子都要在永无宁日的争吵中煎熬,他就觉得人生没有了盼头。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和刘小芳离婚。

    陈淑惠早就料到儿子的婚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并没有预言成真的欣喜。孙子孙女是她的心头肉,她不忍心看着他们在缺少父爱或母爱的家庭长大。刘小芳虽然不是好儿媳,但她真心对儿子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任何异心。再说,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一无一技之长,离了婚靠什么生活?

    陈淑惠正考虑怎样化解儿子儿媳的矛盾,没想到当天下午,刘小芳就带着小儿子回来了。她以为只要带走儿子,冯远就会马上向她低头认错,她并不明白冯远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知道夫妻之间的裂痕,早已到了无法愈合的地步了。

    陈淑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边抱紧孙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哪门回家了。”

    刘小芳瞅了婆婆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答:“城里灰尘大得很,小宝总是咳嗽,带他回家来透哈气。”

    过了两天,陈淑惠赶集回来,便兴匆匆地对儿媳说:“小芳,冯远让隔壁村的赵四带了口信给我,让你马上回去,他最近忙得很,还叫我和你们一起去耍几天。”刘小芳听到冯远叫她立即回去,知道冯远还是离不了她,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看来,自己的招数还是很管用。

    第二天,三个人马不停蹄地赶往省城。其实,这完全是陈淑惠用的计谋。她觉得,儿子儿媳分开得越久,离婚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决定当面去劝冯远,让他们重归于好。

    当冯远看到母亲时,知母莫如子,他马上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这些年,妻子打母亲那一记耳光,成了他心中过不去的坎,它像一根深埋在地里的导火线,常常在不经意间扰得他心烦意乱。他总觉得,自己欠母亲一个交代。作出离婚的决定后,他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母亲了。

    他一直以为,母亲和他一样,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牢记着曾经的不堪。没想到母亲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已放下那些过往。他心潮腾涌,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为了这个家,选择了隐忍、包容、谅解,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改变,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他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向妻子和盘托出了一切,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他的打算,乃至于母亲的大度和成全。

    刘小芳惊讶得像头上炸了一个响雷,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她望着满头白发的婆婆,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她深深地爱着冯远,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再也无法改变。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丈夫在意自己没有婆婆多,所以隔三岔五找他吵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差点毁了一辈子的幸福。

    自己眼里连外人都不如的婆婆,原来早已放下以前的成见和怨恨,默默地关心着她,在关键时刻,不计前嫌帮她找回了走失的幸福。

    她觉得这些年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好在终于从梦里醒来了。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妈,谢谢您的宽宏大量,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您。”刘小芳握住婆婆的手,悲喜交加。

    这声迟到了十年的“妈”,让陈淑惠两腮绯红,犹如少女般娇羞,脸上的皱纹,像阳光下绽放的花朵。她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小芳,以前我对你成见太深了,你莫放在心上,你和冯远过得好妈才会心安。”

    刘小芳轻轻拭去婆婆眼角的泪水,婆媳俩相视一笑,所有的过往,被风吹散、调零、辗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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