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日子就这么深深浅浅地过着。胡穗子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转眼就到了孕晚期。她依旧往返奔波于单位和家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时常会感到焦虑。
相比小生命诞生带来的喜悦，她更多的，是一种恐惧。想想不久后，她就要因为孩子，被束缚在被称为“家”的房子里，为了孩子奔波、为他思谋、为他牺牲自己。一想到这些，对于即将要成为母亲这件事，她便总觉得有一种未知的感觉阴阴绰绰地笼罩在她的身边
可她的这些心思，她不知道和谁去说。
因为怀孕的缘故，朋友们都很少约她出门聚会了，她看着朋友圈里曾经的好友们不是喝酒聚会就是K歌旅行，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有时候她也会微微有点难过，她觉得自己已经离曾经的生活很远了，她被朋友们无形地远离了。于是，她也很自觉地退出了对方的社交圈子。
在单位，她比以前没怀孕的时候更拼命了。所有交给她的任务她都接下来，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她基本不离开办公室的格子间。眼看着项目完不成的时候，她宁肯加班熬夜，也不愿去找同事帮忙。不争馒头争口气，她心里是堵着一股子气的，她要用行动告诉那些在背后奚落她的人，就算怀孕了，也绝不会影响工作。
其实，她是没必要这么苦熬着自己的。人言这东西，在乎了，就陷进去了，不在乎了，就一切都看轻了。在单位里，人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关注你是好是坏。可倔强的胡穗子，看不清这一点。
同事们看着胡穗子这样蛮干，一开始还会和她聊天打岔，时间久了，也就慢慢远离了她，任其埋头工作了。
忙了一天的穗子回到家，吃过饭，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怀孕期间，她已经啃完了快六七十本书。书越读越多，她的心里也越来越冷清，整个人陷入一种负面情绪的低气压里，不能自拔。
穗子想呐喊，想宣泄，想找个人天南地北地聊聊天，可人们都忙忙碌碌奔波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有闲暇顾及她苦闷的心情。
叶知秋总被李瑞英拉着聊天。穗子竖起耳朵听着从客厅传来的声响，听见某只小猫怀孕了，她会笑笑，听见谁家的小夫妻离婚了，她也会为他们感到惋惜。她多想拉开门跑出去，加入到他们的琐碎聊天中啊。
可是，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曾经有一次，她实在是太孤独了，拿了水杯出了卧室，假装去接水。李瑞英正拉着叶知秋在沙发上聊得吐沫横飞，看见她来了，便闭了口，起身上卫生间去了。叶知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用下巴悄悄指了指卫生间合上的门，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宠溺地对她说，“不早了，你先睡。”穗子心里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离开了，她找不到留在客厅的任何理由呵！
穗子觉得自己就像溺在深海里的人，四周是空旷深沉的海水，鱼群在她的周围逡巡而过，却没有一只为她停留。她呆在这片宽广的无人海域里，没有人看见她，也没有一点属于人的喧响，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被世界隔离了。
她也不想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
茶几的书堆下压了一张薄薄的纸，一条竖线将纸分成了两半，一边只有几行，另一边却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字。那是穗子的笔迹。
前两天，她开始认真考虑成为母亲这件事。
她把纸一分为二，一边写上孩子会给她带来的好的改变，另一边写上了对自己的负面影响。她企图用这种方式找到足够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妥贴的、完好的、圆满地接受肚子里的孩子。
改变：
产假
身份升级
影响：
分娩痛
经济负担
产后抑郁
没有自由
身材走形
教育恐慌
一辈子围着孩子打转
不能说走就走去旅行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看着左边大片的空白，穗子停下了手里的笔。
她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是她不敢再继续了。笔下的那些文字从纸里伸出了长长的触角，它们抚过她握笔的手指，沿着纤细的手臂四散开去，遍布在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这些触角紧紧地包裹着她，越缩越紧，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嘴巴和鼻孔大张着，却吸不进一丁点的空气。
穗子的眼珠浸在充盈眼眶的泪水里，几乎要鼓出来。 她彻底崩溃了。
李瑞英出门跳舞去了，叶知秋加班还没有回家。空旷的屋子里，只有穗子一个人。
“呜呜呜……啊……啊……”
她像发疯了一样扔掉手里的笔，把头重重地磕在曲起的手肘里，放声大哭。眼泪顺着手肘的弯曲处流到了茶几上铺开的纸上，钢笔的字迹晕开来，渐渐看不清了。
这一刻，她哭得像个孩子，那么委屈，那么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不安都发泄出去。可这些，没有一个人知晓。
叶知秋回来的时候，穗子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躺在被窝里睡着了。隔天醒来，想起昨夜失声痛哭的自己，她觉得有点好笑。
“像个小孩子似的。”镜子里的她拍了拍自己变圆的脸颊，笑了笑。
正在卫生间刷牙的叶知秋看着胡穗子无缘无故拍了自己的脸，含着一口牙膏沫子惊异地看着她，“干嘛呢，大清早和肉肉打招呼？”
“嘿嘿嘿，是啊！我先走啦！晚上见。”
穗子自己没把这次痛哭当回事，自然也没有再和叶知秋多说什么，依旧每天对他笑得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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