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楔子
大雪又封住了下山的路,安晚手撑着下巴,靠在窗边,眼神中有微不可察的憧憬,只不过这条唯一能下山的路对于安晚而言毫无意义,因为她从没有下过山,十七年的岁月里始终如此。
这是无眠对她的叮嘱。
无眠对她说:“不能下山,山下有恶魔。”
因为无眠对她的说辞,她从没有下过山,更不可能见过山下的恶魔,所以她不能对无眠的叮嘱作出任何评价,这也是无眠教她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无眠是她的老师,教会她读书写字,也是她唯一的家人。
“小晚,门外积雪堆得有点厚了,你去把那些雪铲掉,留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来。”一道空灵而年轻的男声来自安晚的身后。
安晚从靠着的窗边离开,转过身,眼前一名看似少年的男子倚靠在炉火旁,慵懒得如同没睡醒的小猫。一袭长衫白衣,如同古代贵公子装扮的男子,便是无眠。
安晚吐着舌头,俏皮地反问:“你怎么不去?”
原本无眠还是微闭着眼,此刻半睁开一只,瞥了安晚一眼。
“今晚做红烧肉。”
“好嘞!”
“……”
无眠哭笑不得,合着刚刚跟自己谈判呢,只是苦了猪圈里那头膘肥的黑猪,他没再说什么,接着紧闭上自己的双眼,只是紧闭双眼。
无眠总爱闭着眼如同睡着一般,但是安晚知道,他从未睡着,每当她悄悄靠近无眠,“小晚。”无眠总能发现并喊出她的名字。
安晚隐约察觉到,无眠叫到自己的名字时,如同呼唤,略带孤寂,就好像害怕她离开。
安晚打开屋门,门外吹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有些退缩,但是看着身后闭眼的无眠,再想到今晚的红烧肉,咬咬牙,出了门。
在山上,想要吃一次肉是很困难的,任何东西包括家畜都是自给自足,养一头猪要花上很多精力,用上很长时间。
门外的石阶已经被大雪完全掩盖,安晚还是顺着看向被雪封住的下山路,那条她从未踏足、只在边缘徘徊的路,让她有些失神,脚不小心踩在埋藏在积雪里的石块。
啊!
伴随一声惊呼,她眼前的世界在倾斜,不对,是她在倾斜,当她发觉这一点时貌似已经迟了,她一头扎进了积雪里,伴随着拐脚的疼痛,倒在雪里的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有些懒了,索性就躺着不动,她想等,等到无眠发现她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样子,等到他来将她扶起来。
就像那天一样,也是这样的大雪,就算她不记得了,但通过无眠的描述是这样认为。
1
安晚是被遗弃在山下的孩子,被她的父母所抛弃。其实安晚不懂“父母”是什么?无眠回答是把她生下来的人。
“被生下来的孩子都会被父母丢掉吗?”安晚曾经问过无眠这个问题。
安晚记得无眠当时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回答她:“不是……你是特别的那一个。”
“也对,正因为我是特别的那一个,我才能遇到你。”
接着是更长的沉默。
无眠说,当他在山下城镇一个不重要的酒吧旁发现她的时候,她被雪埋得只剩下一张还在呼着微弱气息的脸,全身裹着一张白事酒席套在人头上的白布,这张白布仿佛是在预示着她的死亡。
“我捡起你的时候,你像其他婴儿一样哭,仿佛已经认命了,后来我又想可能是你已经哭得没力气了吧。”无眠对于捡起她的经过,描述得很轻描淡写。
其实对于没有哭的原因,无眠更倾向于第一个观点,当时她已经认命,躺在冰冷的雪地感受着寒冷逐渐蔓延全身,蚕食着她的生命。
接着一只温柔的大手,靠近她,温暖地驱散了寒冷,把蚕食她生命的怪兽拽走。
当安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眼前,只不过相比于回忆中的手,这只手要小很多,因为她长大了。
而无眠还和过去一样,年龄仿佛定格了,岁月在他脸上没有一丝痕迹,他还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容貌俊秀,只是淡淡黑眼圈挂在脸上,略显得美中不足。
无眠:“怎么躺雪里不动了,你又不用睡觉,况且在这里睡觉会冻死的。”
无眠拉住安晚的手,把她从雪地里拽出来,雪地被安晚压出一个人形。
“没什么,只是有点懒不太想铲雪。”安晚把身上的雪排干净。
无眠知道安晚又想偷懒,他认为这是安晚最大的特点,都这么大的岁数,衣服还是无眠帮洗,甚至不会炒菜,无眠寻思着他的炒菜技术不算差,过去山下的朋友也总是称赞这一点,可是安晚却从没有向他请教过。
后来究其原因,安晚回答:“有无眠你就够了,这种技术活就交给你,我就只能帮些小忙。”
只不过最近安晚这个偷懒的习惯好像已经消失了,她也会帮无眠喂鸡喂猪种菜,就连做菜饭也会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就好像她也开始学习如何生活了,其实学习这些在无眠看来是多余的,因为这些事情只需要他就足矣,本来对于他而言也只是顺手的事罢了。
就算安晚一辈子不学这些东西也无所谓,当然学了这些也不是件坏事,所以无眠也很乐意,至少能帮他分担一点,只是背后的原因,以及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的内心,无眠没有过多的思考。
此刻在无眠看来,安晚偷懒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消失。
当周围的雪都铲光以后,那条通往山下的路变得更加明显,一道铁围栏显现在眼前,围栏锈迹斑斑,这种高度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跨过,它貌似要堵住通往山下的路,却只是形同虚设。
可能它堵的是人的心吧。
这道围栏是无眠设的,他不希望安晚下山,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安晚能和他永远待在山上,直到永远。
2
炉子里的火势变小,安晚合上手里正在看的书,起身给炉子添上柴火,屋内变得燥热,熊熊烈火倒映在她晶莹的眼眸,看着烈火的她再一次陷入恍惚,不知不觉又失神幻想着不着边际的事,关于外面的世界,关于过去。
最近她总是如此。
那是某个不知年月的夏天,天气燥热,山顶上有一片无眠种的花海,在烈日的衬托下更显明媚。安晚躺在花丛中,而无眠则坐在身旁看着远方,这里是山的最高点,能眺望很远、能看到群山环绕绵延至远方,安晚不像无眠那样不着边际地看,因为那里除了山,还是山。
“哼,真是一群山海。”无眠看着看着也自嘲道,说完便不再望着远方。
“山海?无眠‘海’是什么?我知道山,可是加上‘海’我就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安晚稚嫩的声音问道,紧接着把一朵蒲公英摘捧在手心,吹,种子四处飞扬,不受控制,飞向远方,至少在落地前,它们是自由的,安晚这样认为。
无眠指着安晚正躺着的这一大片花海问她:“你觉得应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一大片花从?”
“花群?”
“不够大!”
“大花群?”安晚稚气未脱的声音尽显天真。
“噗!”无眠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但它也可以称为花海。”
“花海……”安晚对无眠的回答念念有词,然后她接着反问道:“所以,无眠,什么是海?”
“海其实是由水组成的,只不过水聚集了很多很多,多到无穷无尽以后就变成了蓝色,站在沙滩也就是海的边缘向海望去,如果你能待到傍晚,就能看到太阳从地平线落下,海水会让轻的东西漂浮起来,船就凭借这一点可以漂浮在海上行驶,一艘普通的渔船,如果从海的一头出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到达海的另一头。”
“这么大!”安晚惊讶道。
“当然。”无眠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海的一切,海盗,涡流,海浪,能在海面上短暂飞行的鱼……
安晚看着无眠滔滔不绝地说着,满脸羡慕和崇拜,无眠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不像……她,什么也没见过。
安晚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这和她想象中的海有点像,白云就是掀起的海浪,海应该是长在地上的蓝天吧,她猜,只不过要亲眼见到才能确定。
“大海听着好美,真希望有一天能去看……”话才说了一半,安晚猛地意识到不对,瞬间堵住自己的嘴,只不过为时已晚。
声音如同被按下静音键,死一般的寂静,安晚不敢去看无眠的脸,因为此刻他的脸一定格外阴沉。
过了很久,无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仿佛叹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
“小晚,走吧,已经很晚了。”
安晚这才意识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无眠,我以后再也不会提关于海的事情了。”
“好,所以你今天想吃什么?”
“红烧肉。”
3
“吱呀”有木门被打开的声音,把安晚从幻想中拽出来,原来是无眠铲完雪进屋的声音,一进屋就靠在那把用竹编的老人椅上,没坐一会儿就又站起身。
安晚看了一眼窗外,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傍晚,该准备晚饭了,看着无眠走进厨房,安晚连忙起身合上看了快一整个下午的书,书是从无眠那一整面书墙中随意抽出来的,写有各种各样鬼怪故事,看着格外有趣。
“我来帮你吧。”安晚对无眠说。
“好,那你先把那些包心菜洗了。”安晚能帮无眠做些事情,无眠还是蛮开心。
可是无眠发现安晚帮着他打下手,帮着帮着就开始主导整个做菜的过程。
安晚把仅有的三道菜饭摆在无眠自制的折叠桌上,这就是今天的晚餐,当然承诺的红烧肉也有,只不过是安晚自己做的。
“你尝尝。”安晚示意无眠先尝一尝。
无眠拿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而安晚则期盼地看着他。
“还不错。”这并不是无眠的恭维,是真的还不错,只不过无眠几乎没有看过安晚亲自下厨,她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好。
他问道:“你去哪里学来的?”
安晚得到无眠的肯定非常高兴,眼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接着她连忙起身从书墙上抽出一本书拿给无眠看。
“《家常菜谱一百道》?”无眠有些惊讶,他的藏书千奇百怪,这面墙上的书是他过去看过的书收集而来,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无法保存下来,这一面墙只是他看过的冰山一角,但也有上千本,种类繁多,找出一本食谱来轻而易举,他其实惊讶的是另一点,只看食谱没有任何实践就可以做好一道菜吗?
无眠:“你就只是看这一本书就做出来了吗?”
“还看了你怎么做的。”安晚话里满是炫耀,一种想要得到无眠认可的炫耀。
“真聪明。”无眠发自内心这样认为,一种欣慰感涌上心头,安晚她终于还是长大了。
长大吗?无眠竟觉得有些落寞,如果安晚永远也不长大、永远能依赖他,那就好了。他一面为安晚的长大而欣慰,一面却又不希望安晚长大,永远像过去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依赖他。
都说人的情感很复杂,恶魔又何尝不是。
4
恶魔无疑是危险的、可怕的存在,这是书里对恶魔的描述。恶魔凭借人的生命、恐惧等一切负面因数存活于这个世界,这是属于恶魔的法则。恶魔依赖人类,需要人类产生某种负面因素来让它存活。
负面,即是粮食。
负面是很广泛的词汇,比如让人类死亡,这是负面,让人一直拉肚子,也是负面。
根据恶魔种类的不同,负面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
如果人类不再产生恶魔所需要的负面会怎样?那么恶魔会死。
安晚在书里看到一个典型的例证:
相传在过去有个恶魔需要人类对它的厌恶才能存活,于是假扮成镇上一个妓女所生下来的孩子,先天长相奇丑无比。第二天妓女就为自己生下来这个怪物而羞愧,吊死在家里。
从小恶魔就被欺凌,甚至连福利院都不愿意收养这个怪物,他只能在镇上作为乞丐为生,其实他不用吃东西,而且他“吃”得其实很饱,因为镇上的人都讨厌他。
可是有一天镇上的镇长换了,从外地转来了一个新镇长,而老镇长貌似因为奸杀幼童被执行死刑。
与新镇长一同前来的,还有镇长的女儿,一名天使一般的女孩,她的周围仿佛散发着祥和。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恶魔敢万分肯定,女孩死后,一定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天使。
“你叫什么名字?”在镇长的女儿把欺负恶魔的小孩赶走以后,她问恶魔。
换来的只是恶魔的沉默,因为他其实没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过了很久,恶魔回答。
这个回答让女孩惊讶了好一会儿,“那你不介意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这样好彼此称呼,我叫雅雅,你长得蛮丑的,就叫你丑丑吧,怎么样?”
于是这一天恶魔有了名字,尽管这个名字不咋样。
“你不怕我吗?不讨厌我吗?”看着女孩开心地给他起名字,他冷不丁地问道。
因为他慌了,他害怕,害怕这个女孩对他产生和正常人一样的情感。
“不讨厌啊。”女孩理所应当地回答。
原本面色沉重的恶魔,看着宛若天使的女孩,面色悄然舒张开来,其实他也不想一直被人讨厌。
可是可能会死呀,他又在内心这样提醒自己。
“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眼前的天使,真的一切都再也无所谓了。
恶魔和女孩作为朋友生活了一段时间,恶魔的容貌也慢慢在心境的改变下慢慢不一样了,他越来越接近一个正常人。可是村里的人依旧讨厌恶魔,女孩也对这点耿耿于怀。
某一天女孩对恶魔说:“我们做些努力吧,让大家不再讨厌你。”
恶魔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最近他已经因为女孩对他的态度,身体日渐消瘦。
只不过,他至少经历很美妙的时光,和女孩在日落下放风筝,和女孩在黑夜里数萤火虫,和小女孩在……经历了太多太多,比他过去生活的近百年还要快乐。
足够了。
“好啊,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恶魔开始回应女孩。
女孩满脸疑惑,但她没有过多思考便答应恶魔:“好啊,要我答应什么事?”
“答应在我的葬礼上送我一朵玫瑰花。”
“为什么要我答应这个事,而且这件事与我们在谈论的事有什么关联……”
恶魔打断了女孩:“所以你答应吗?”
女孩犹豫片刻,带着满脸不解地回答:“我答应。”
“答应什么?”
“……答应在你的葬礼上送你一朵玫瑰花。”
几个月以后,女孩如约在恶魔的葬礼上送上一朵玫瑰花,墓碑上的黑白色少年满脸笑容,墓碑前的女孩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5
这是这本书少数较为温馨的故事,大多数的恶魔都以玩弄人类为乐,吃人血,食人肉,吐人骨。
多年前的一天,无眠突然告诉安晚:“安晚,其实我也是恶魔。”
但安晚却没有产生哪怕一点害怕,她想就算无眠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恶魔,她也无所谓。
只不过当无眠告诉她这一事实以后,终于能解答一些在内心堆积已久、却迟迟得不到答案的事情。
关于为什么她不需要睡觉?关于为什么无眠对她说:“你不能睡觉,你睡觉我就会死!”
所以说,没有睡眠就是属于无眠的负面,只不过在安晚看来,这根本不是负面,如果一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用睡觉,却能保持很好的精力,这怎么想都是好事一桩,只不过负面本就是复杂的,或许有些人沉迷于其中的梦境呢?
而对于安晚而言,梦境从未出现,她甚至有些好奇梦境是啥样?她只能通过书上的知识对于梦境知道个大概,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不受控制,却丰富神奇变幻莫测。
但是……
如果有一天能真实体验什么是梦境,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安晚从小到大看过很多很多的书,无眠那一面墙上的书几乎都被她看完了,书里描述着很多她未曾见过,未曾感觉,未曾体会的物和事。
那些物和事只存在于山下,那个对于她而言只能在书里看到的山下。
她看着炉火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开始陷入幻想,她发现她已经习惯沉浸于幻想中。她的幻想又再一次回到那一天,那一片花海,她看见无眠坐在花海看向远方。过去她未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种富含感情略显惆怅的目光,静静地盯着远方。
现在她明白了,无眠的眼里是憧憬,对山下世界的憧憬,其实她知道无眠看过更多的书,认知也更广,也更能明白山下世界的美丽。可是对于山下恶魔的恐惧,让他被迫永远待在这座山上。安晚曾经问无眠:“你下次下山会是什么时候?”
“永远不会,因为它是永生的。”
那个“它”就是无眠经常提到的:山下的恶魔。
那个恶魔能夺取其他恶魔的寿命,这是这个恶魔独特的负面,而无眠则是这个恶魔的负面对象。对于这个恶魔而言,无眠便是它的“食物”。可是这个恶魔有一点特殊,它只夺取恶魔的生命,对于人类而言,它是无害的,甚至可以说它是和善的。
“它长什么样?”安晚问。
“一头靓丽散发着光芒的白发,等你真正遇到,肯定能立刻认出它。”
但是如果有一天安晚真正遇到这个恶魔,她又会怎么做呢?她不知道。
6
“安晚,你怎么又在发呆。”
晚餐过后是最闲暇的时光,无眠最近喜欢雕木工,他放下雕刻完的木雕,问向捧着一本书、却痴痴地盯着火光的安晚。他手上的木雕形象就是正蹲坐着发呆的安晚,这个木雕无眠雕了三天。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安晚呆呆地摇摇头,仿佛要把杂念都摇走。
无眠瞥了安晚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再问,又拿出一块木头,开始雕刻新的木雕。山上的世界无聊乏味,无眠总是在找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消解无聊。
而安晚也同样在找寻各种方法去消解这种无聊,比如她手里这本描述着各种恶魔的书,她已经看了不下三遍。
月光不知何时撒进屋内,撒在安晚的书上,安晚抬起头望向窗外,雪地映照着月光,使得外面的世界格外明亮,如同银白色的绸缎铺在地面,闪烁着银光。
安晚才发现暴雪已经完全消失,外面风平浪静,一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这个念头貌似是凭空产生,又好似是蓄谋已久。
她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夜色的雪景。
“无眠,我想出去走走,看看雪景。”安晚是带着询问的语意。
无眠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他发现,这一刻,他再也不能看懂安晚眼中蕴含的深意。这是第一次,那种复杂的神色让他琢磨不透。或许,他想,或许小晚真的长大了,长大到他也无法看懂了。
只不过他还是从安晚的神色里看懂了一件事。
他欣然回答道:“好,你去吧,快去快回。”
安晚把书合上,放在窗边,缓缓地站起身,有些沉重。
无眠头也不抬提醒道:“记得把书收到书柜,显得规整一点。”
“好…… ”安晚轻手轻脚地从无眠身旁走过,仿佛不想打扰此刻专心致志的无眠。
……
外面还在下着零星雪花,雪花飘到安晚白嫩的脸上,些许冰凉,脚踩在雪地,留下深深的脚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脆脆的,像在吃饼干。其实她从没吃过饼干,她只在书上看到过,书上说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书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山上是无法实现的。
月光让周围明亮,宛若身处白日,圆月抬头就能看见,如同一个大电灯泡挂在天上。她从没有见过电灯泡,只从书中了解到电灯泡是由电提供能源,那种危险的闪电居然也能被人类利用。
其实山上的风景也很美,她也永远不会看腻,或许是因为无眠的存在吧,有无眠在,这一切才会显得美丽。
她的脑子此刻如同一团浆糊,理不清,想不明,她一头栽进雪地里,深深地陷进其中,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茫然地看着夜空中唯一的光源。那轮圆月能指引她真正的方向吗?她想问,只不过她知道答案貌似扑朔迷离,实质上已经在她的内心扎下根来。
一股困意袭来,她想睡觉了,可是现在她还躺在雪地里,第二天有可能会冻死。或许冻死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她这样想着就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上眼皮打下眼皮,她已经快控制不住了自己的困意,然后,不知不觉。
睡梦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
“嘎吱嘎吱……”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呼呼……”还有艰难的喘气声,无眠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几乎被雪埋起来的安晚。
无眠假装责怪道:“睡在这里会着凉的,来,我带你去房间睡觉。”
无眠艰难地把安晚抱起来,回到那座他和安晚生活将近十七年的木屋。回到木屋的距离明明不远,可是无眠还是在过程中跌倒了三次。
终于回到木屋,无眠把安晚放在他经常躺着的老人椅上。安晚此刻睡得酣甜,有规律地呼吸着,无眠猜想,她一定在做一个好梦。
无眠为她盖上一张毯子,摸摸安晚的头,对她说:“晚安。”
终章
安晚睁开双眼,一阵和煦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周围的青草轻轻摇动,天空有清澈的白云在游动。她艰难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伸了伸懒腰,此刻她身处山的最顶端,往下看便是一条直通山下的路,这条路直通山下繁华的都市。
“你就要走了吗?”不知什么时候,无眠出现在了她身旁。
安晚看着他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当作回应。
“那下山以后你想要先做什么呢?先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吗?”
安晚狠狠地摇头,“不,我的‘父母’永远只是你。”
“是吗?”无眠欣慰地笑了,“所以你想先做什么呢?”
“我下山首先想吃一串糖葫芦,然后找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我还想像其他小孩一样去上学,你总提到学校的生活,所以我想去,这之后我还想去看一看海,看一眼海是什么样?”
“不错嘛,我记得我刚来到人间也是先吃了一串糖葫芦,那是一个老爷爷免费送我的。”无眠的话语里只有鼓励,稍稍停顿了片刻,无眠像是没话找话地接着问道:“还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吗?”
“太多了,一时间说不出来。”
“你再说说嘛,还有很长时间的,等下次可就没有机会有这么忠实的听众,愿意耐心听你讲这么多话了。”
无眠的话显得有些牵强。
安晚欣然同意:“好啊,让我仔细捋一捋,首先……”
安晚滔滔不绝地说,而无眠这一次就像小孩一样认真地听。
时间流逝,安晚没能想到,她的第一次梦境竟是唠嗑。
梦境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无眠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安晚从梦中醒来,此刻她并没有在雪地里,而是已经回到了木屋,她想应该是无眠昨天把她抱回来的。铺在她身上的毯子也应该是无眠为他铺的。
她起身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无眠的身影。“无眠……”呼唤他,也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她轻轻地,赤脚踩在吱呀响的木地板上,走去打开木屋的门,外面的雪开始化了,通往山下的路不再被雪阻挠,清晰可见。
她穿上鞋,迈着轻盈的步伐出门,如同花丛的精灵。一打开围栏,这条她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路就出现在眼前,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泥路。她试着第一脚踩在这条泥路上,小心翼翼得如同将要踩进河里。
一只脚,两只脚,三步,四步,五步……
安晚奔跑起来,两只手张开,就好像要飞起来了一样。她沿着这条山路,一路飞啊飞,飞下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