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信

作者: 鱼屿 | 来源:发表于2024-04-14 20:4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阳光似液态金属般流淌进二楼的房间,于是窗外野杜鹃有节奏的鸣啭仿佛也带了些金石敲击的声响。

    妻子在收拾岳父大人的遗物。她一面收拾零零散散的物件,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话。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关于她与父亲的陈年旧事。我站在窗台边,一面听她絮叨,一面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观望屋外的风景。

    说是看风景,实际上也没什么可看的。岳父的老宅子坐落于村庄最外围,同另一面略显密集的屋舍间隔了一条河流及一小片树林。若是鸟瞰起来,大致能有一些清奇俊秀、草长莺飞的意味,但从二楼的窗口瞭望出去,能看到的却只有一团团葱葱茏茏的枝叶,无有更辽阔的景象。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座老宅子仿若是被封闭与隔绝开的一处地界,即便是沐浴在明媚阳光中,也依旧要让人忍不住心生阴翳,而那些宛若金石敲击的野杜鹃的鸣啭,配上如此寂静的氛围,则更是令人心生哀意,不自觉的就要回想起过去使人悲恸的旧事。至少在我本人看来就是如此,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过去四十年储存的悲伤记忆就要将我像一枚丝绒球似的包裹起来,推入一种非理性的境地。

    妻子的呼喊惊醒了我。瞬息之后,我从那黏腻的,有若蜂蜜般的包裹物中挣脱出来,转过头去望她。

    不知何时,妻子已端坐在一旁的木制靠背椅上。她手里拿着一叠纸页和一个信封,膝盖上则放置了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我看到那里面空空如也。

    她一面冲我招手,一面带着略微惊异的口吻说道:“你快来,快来看看!”

    “是遗书啊?”我快步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那一叠信纸。

    “不知道啊,看起来像是写给一位女士的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寄出去。”说着,她举起手上棕黄色的信封晃了晃,“你看,信封上连邮票都没贴。”

    “嗯?那……”我看着妻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心中莫名多了一丝迟疑,但与此同时,指尖传来的粗糙质感又使我产生一种想要一窥究竟的欲望。这俨然是在街道上捡到一个钱包时自然而然产生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想要将其据为己有,而另一方面又为失主的焦急和忧虑感到烦扰。

    “看看吧,人都走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妻子安慰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来,从不远处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近旁。

    “是啊!有什么不能看的呢?”在妻子搬椅子的空当,我这般想道,而后便同她一道坐在二楼的屋子里,听着野杜鹃的鸣啼,阅读这封似乎被放置了许多岁月的信件。

    注:书信内容为我与妻记忆所述。

    卢小姐。

    请原谅我这般称呼你,事实上,只要一提到你的名字,我便感到悲伤。它几乎像是附骨之疽般难以祛除,对此,我毫无办法。有些时候,我会借以酒精来麻痹自己,但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并且一喝酒便感头疼欲裂。这种来自身体的疼痛与酒醒后内里衍生的悲恸相互叠加,使我仿若坠入无间地狱一般。不过痛苦并不永远停留在一个人身旁,而时间是良药,便是瘢痕,也总会有愈合的一天。无论如何,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这确是一种宽慰。

    在一些酒劲残余的清晨,我偶尔会站在窗台边,盯着葳蕤的枝叶兀自发呆。如若你在身旁,我便能与你说说话,但你不在,我就只能独自发呆。多数情况下,我的思绪会穿过枝叶间透亮的缝隙,飘飞至辽远处的地界,或许是不远处的村落,或许是天上丝丝缕缕相互纠缠的云朵间……我沉浸且享受于这样的情境,它让我不再沉重,它让我像风一样轻盈。那些时候我是自由的。然而小溪流的叮咛搅扰我,野杜鹃的鸣啼如水般淹没我,那片刻的自由又在须臾间飞走了。

    为了缓解头疼,我下楼去到溪流边。彼时朝阳堪堪攀上枝桠,朝暾温润又不觉刺眼,草木间晶莹的露珠尚余有闲暇与清冷的晨风窃窃私语,这样的光景下,我坐在光洁的巨大卵石上,竟又不觉潺潺流水厌烦吵闹了,甚至连身体的疼痛也缓解许多。

    我猜测是清晨空气清新的缘故。人们说,呼吸新鲜空气对人有好处。我原是不懂养生的,但从生命经验来看,或许确实行之有效也未可知。不过,即便流水声不再使人感到折磨,鸟雀的鸣啼也依旧使人厌烦。不知何故,附近的树木上总也休憩着许多鸟类,每日清晨准时准点不知疲累地啼叫。坐在卵石上,我一抬头便能看到它们,娇小的体型,流畅的线条,甚至连羽毛上也发散着迷人的光辉。这些美好的小精灵,我可真想将其抓住,一口咬断它们的脖颈。

    狩猎本能,残留在我身体里的本能……

    这么说你大概会觉得奇怪,或许我是应该将事情从头到尾与你细细说道一番。关于我在人间销声匿迹的那些时日所行之事,料想是谁也无法知晓的。现下,你姑且听我说道说道吧……

    事情或许应当从“喜鹊”离家出走开始。这只小橘猫,不知是在家中受了何等委屈,又或是它从未将我们的住所当作一个家。据说猫与狗最大的不同就是猫无有真正认主的概念,它既不像狗那般亲人,亦不像狗那般忠诚。诚然,这是个有待考究的命题。但如若这等传闻是真的,那么喜鹊的出走大概就容易理解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离家’,只能以‘出走’来做个结论。当天夜里,你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因为你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它。这是我第二次见你这么难过,上次是你弟弟想不开投湖自尽。

    我费了挺大气力来理解你,毕竟那只是一只猫,在市场上十块钱就能买上一只。但从广义上讲,一只猫与一个人的生命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我想说,我能理解。有点儿勉强,但能够理解。不过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机会能让我将此话说出口。

    喜鹊是在出走第二天死亡的,死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路口。彼时那里无有几个行人往来,唯有几个小孩儿在无所事事地闲逛。他们一面拿石子丢喜鹊,一面欢呼着说笑。那姿态像极了我幼年时端着气枪打鸟的情形,一样的欢乐,一样的不知所谓。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喜鹊的痛苦之上。我听到喜鹊在哀嚎,看到了它被石子砸在身上,浑身抖动却又无力反抗的无奈模样,几乎是在刹那之间,一股无名怒火充斥我的心头,这是一种私有物被无端侵犯时的感觉。于是我奔上前去,试图阻止他们。可还未等我行至身前,浑身炸毛的喜鹊便又猛地哀嚎一声,突然从几人中间飞速逃窜出去,仅是几秒时间,它就奔上了车来车往的马路。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来不及躲避,直直碾压而过。于是“噗”的一声,一只活生生的小猫在我们面前被碾成了一摊碎肉。暗红色血液喷溅出来,与棕灰色尘土混在一起。黑褐色的,像是柏油路新长出的瘢痕。几个小孩儿大张着嘴,呆愣在原地,甚至抬起的手也忘记放下,显然是被眼前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亦是呆愣在原地,脑袋空空如也,宛若被橡皮擦涂过一般。在那个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连呼吸都骤停了;我甚至忘了要去教训那几个臭小子。而等我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尖叫着远去。

    继小孩儿离开之后,我亦跟着离开,瞧也没瞧一眼那具尸体,仿佛我是个陌生人,那是只陌生的猫。

    车流依旧穿梭不止,像奔腾的河水。我想死亡大概和石头是可以等同的,我们用石头去堵截河流,像是大坝,巨大式的,俨然可以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大坝。它只需坐在那儿,像个人似的坐在那儿,就可以轻易截断一条溪流。但一颗石子是做不到这些的,它甚至不能让水波有一点儿起伏。死亡是个概念性的词汇,唯有尸体能让它变得具象。一只猫的尸体显然还是太小了一些,于是车流依旧川流不息,于是柏油路上新长出的瘢痕只能不断重复它被碾压的命运。真是卑微,它什么也堵不住,甚至堵不住我离去的脚步。

    坦诚些说,我想过要去收殓它的尸骨,如你年幼时一般,细致妥帖地将一只小鸟安葬。但这个念头也仅在脑海中一闪烁便消逝了,我什么也没做。说到底,我不是个善良的人罢?

    回到住所时,屋里冷冷清清,灯也未开;料想你又出门寻喜鹊去了。我将背包放置在柜台上,将身子埋进沙发。确实疲累,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我想好好睡一会儿,至少休憩个几十分钟。墙上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但不知什么时候坏了,秒针在前后格子中来回横跳,固执地不愿往前多跳动一步。真是个催眠的好东西,我会修好它的。等你回来,我还会好好和你聊聊喜鹊,或许我还需要打足精神安慰你。可才堪堪坐进沙发,我便开始感觉身体发冷,说不清是由内而外或是由外而内,只像是血液里自带了凛冽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哆嗦。我给自己盖了三层毛毯,才终于觉得舒适一些。如若你在身畔,是不是会为我煮一碗姜茶?

    醒过来时,你已回到家中。我一睁眼便看到你一脸惊喜地蹲在沙发前,形似于黑白,却又不是黑白,像一张笑容满面却又被加了滤镜的遗照。笑着笑着,你开始掉眼泪。泪珠一点一滴从面颊上滑落。我愣了一愣,还是伸手帮你擦眼泪,并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安慰你:“没关系,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谁能想到呢?伸手的刹那,我才惊讶地发觉自己的右手已然变成了猫爪。于是你看到了我惊慌失措、上蹿下跳的模样。真是糟糕啊!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猫。不过你叽里呱啦说的那一串话,我一句都没听明白。我更惊慌了,拼命叫你的名字,拼命想要告诉你我的身份。可是在你听来,我发出的大概只能是声调不一的猫叫声罢?整个世界都在苏醒过来的刹那变了模样,周围的物体模糊且失真,仿佛是谁用电脑减去了清晰度及饱和度。

    你将我抱在怀里,抚摸我的毛发。我听到你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喉咙深处发处有节奏的振动,一种全新的体验,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我,只是因为我不曾收殓喜鹊的尸骨,所以我要变成喜鹊,替代它陪伴在你的身边。

    那么,我呢?属于我的位置该由谁来替代?

    半个小时后,我才恍惚察觉到自己的猜测都是错误的。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即便是现在,我也很难陈述清楚那时突然涌进脑海中的想法。

    你一定有察觉到我在看你,直勾勾地盯了你很久。我跳墙离开时,你必然感觉尤为诧异且尤其失落,你会想喜鹊怎么又跑了?你是否有察觉我不是喜鹊呢?以你身为女子的直觉,是否能发现一些端倪?真是些蠢问题,说到底,你终归是个普通人罢了。你不会想到怀里的猫儿体内其实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甚至这个人类还是你的伴侣。你更不会想到,你的伴侣关于人类的记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从那时候开始,他缺失了生而为人的智慧,成为了一只真正的猫。

    那天夜里,我在湖心公园的座椅下度过了一夜。夜晚比想象中明亮,至少比生而为人时看到的更为明亮,我看到扶疏的枝叶绽放出幽蓝色的光,萤火虫在蓝光中飞舞,那可真美。你有轻微的夜盲症,如若你能感受到我看到的夜晚,必然是要欢呼雀跃。不过有得必有失,得到一双类似夜视仪般的眼睛的同时,我也缺失了感受多种色彩的能力。你不会愿意交换的。

    你为我感到难过吗?不必难过,我能够感受到的事物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甚至可以轻易捕捉到任何风吹草动。当然,我的好奇心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我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那个夜晚,我捕捉到了一只青蛙,真是嚣张的东西,它居然敢闯进我的领地。我此生都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生吃一只青蛙,奇妙的口感……好吧, 你不会想要听到这些的。

    离开你之后,我度过了一段颇为艰辛的日子,艰辛到差点儿死去。现下回想起来,我脑海中总有一个疑问,那便是在死去之后,我是否会重新变为人身?真是难以回答。不过,那时的我也意识不到这点,我骨子里的求生本能让我要努力地活下去。可我没什么本领,连捕捉一只老鼠都要费老大劲儿,翻一翻垃圾桶也要被揍上一顿。受伤吃痛之后,寻找食物就变得更加困难。我需要避开更多的流浪猫,乃至人类;可这里到处都是人类。你甚至不知道哪个人会突然踹你一脚,提起你的尾巴胡乱摇晃。如果他的恶念更大一些,将你丢进河里,你就必死无疑。我曾亲眼目睹类似的悲剧发生,目睹一只狸花猫的死亡。不过不同的是,它并非是被丢进河里,而是被一个男人抓着脖颈,摁进河流之中。我看到它的后爪将河岸旁的土地刨出了一个斑驳的坑洞。它那么拼命地挣扎,可最后还是死了,像一条被丢弃的皮草一样漂在河面上。

    我可真恨人类,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溺死那只狸花猫一样将我溺死。可天使对我说,人类并非全是坏东西。作为一只橘猫,它算得上一位捕猎本领极强的前辈。它可以在一个翻身,一个跳跃的瞬间捕猎到一只鸟雀,可以在荷塘边上轻松捞起一条小鱼,还可以在大街小巷之中,咬死一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老鼠。真是可敬。不得不说,和它相遇之后,我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也再未被其他猫类抢过吃食。可即便如此,对于它的言辞,我依旧留有疑问。

    那时候天使还不叫天使,它没有名字,却佯装高傲地说我这种宠物猫不配知道它的名字。我不明所以,问它什么叫宠物猫。它说就是你这种寄人篱下,受人喂养,浑身松软,一点本领没有,但凡离开人类就得饿死的蠢物。它说话时声调里带着不屑,就连肢体动作也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我说我不是,不是宠物猫。

    我说的是实话,我拥有的只是从我们住所逃离的记忆。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你,陌生的一切。

    可天使不信,它冷哼了一声:“你软弱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我无言以对,我真的快要饿死了。

    天使不告诉我它的名字,我便称呼它为前辈。它带着我走街逛巷,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并在那里留下标记。它教我如何狩猎,怎样梳理毛发。它说想要不被欺负,就得变得强壮。你可能想象不到,在我们看来柔软无害的可爱的猫科动物竟会如何粗野。可褪去了文明与规则,猫的世界就是这般,尽管某些时候需要依附人类,可那些原始的东西是怎么也消退不去的。或者说猫的世界本身就没有文明可言,我们倚靠獠牙和利爪去征服同类,也靠獠牙和利爪来填饱肚子。物竞天择,弱小者迟早消亡。其实人类世界也是如此罢?假若不借法律给予约束,仅仅依靠道德和文明是撑不了多久的。退一步说,即便是拥有文明及律法,那些见不得光的粗野者依旧粗野,暴戾者仍旧暴戾,这是你我都懂的,自然无需多言。

    有时候我们会躲在树上,潜伏着袭击鸟雀,或是掏空它们的巢穴。可上树容易下树难,天使说你真是笨得可以。然后它不厌其烦地一遍接一遍给我示范如何下树。这是一些技巧性的东西。作为一只嘴硬心软的猫,它是个典型。它爱面子,说话也难听,可教给我的却都是些颇具实用性的技巧。它还教我如何翻墙,如何观测树木与树木之间的距离,以免跳跃时踩空,发生意外。有时候它甚至会与流浪狗或宠物狗搏斗,其凶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回想起来,它可真是勇猛。我遇到狗时,永远生不出妄图与之搏斗的想法,它们高大的身材以及锋利的獠牙总让我望而生畏。

    可即便是勇猛如天使也无法逃离人类的魔爪。这是我与它分离三个月之后的事,彼时我已有了自保的能力。你可以想象一只毛发整洁光亮,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身手矫健地奔跑于屋檐高墙之上的橘猫姿态。我过得并不算差,甚至在几日之前,我还成功在一只母猫嘴下夺取了食物。天使说得对,想要不被欺辱,就得变得强壮。换做从前的我,必然是无法在其他猫口下夺食的,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自找死路。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然成长为了猫界男子汉。这么说确实是有些吹嘘的嫌疑,还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但如若真这么想,就未免太小瞧我了,作为一名曾经的人类,即使被剥夺了记忆,我生而为人的良善及其他点点滴滴的行为模式也依旧在影响着我,像是潜意识,哪怕觉察不到,却也依旧存在。

    在屋檐上犹豫半晌之后,我将那块肉还给了母猫,或者说,是病猫。一只很有特点的病猫。如若非要形容,我就得跟你说道说道非洲的难民。我从未亲眼见过那些难民,但不妨碍我从记录片上看到他们。如果你也看过类似的记录片,便大概能够想起一片荒芜旷野中仅靠几块塑料布搭起的简易帐篷,这些帐篷内或帐篷外,站着或躺着许许多多四肢瘦弱,肚子高高鼓起的黑人。他们大多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症状,而母猫在外形上同他们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异,同样四肢瘦弱,胸腹鼓胀,仿佛早早与死神签过合约的姿态。出于某种好奇心,我跟在那只母猫身后,它在地上走,我在围墙上跑。

    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内,我看到了它的孩子,一只幼小的,尚且无法养活自己的小猫儿。我看到母猫将那块肉食轻轻放在了幼猫面前,然后警惕地望着四周,好似是害怕突然从哪儿又跳出一只猫或狗来抢走它们的吃食。而那幼猫则好像饿了许久一般,耸了耸鼻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呵,母爱。无聊的,属于一只猫的母爱。我准备离开了。也就是这时,我看到母猫开始吞食巷子内的小石子和塑料袋。

    时下回想起来,对于那一幕,我仍旧无法释怀。一只母猫因着喂养幼猫的缘故而忍饥挨饿,最后饿得受不了了,便只能吃石子和塑料袋借以充饥。那些石子和塑料袋又因无法消化而堆积在它的胃部,这种类似自杀的行为既使得一只原本健康的猫因营养不良而开始变得瘦弱,亦使得它的肚皮因塞满石子与塑料袋而变得鼓胀。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即便在它面前堆满食物,它也无福消受罢?

    还是说说天使吧。直到我再次遇到天使,它才真正成为了天使。你或许不会相信,再次遇见它时我差点没认出它就是曾经带着我飞檐走壁的天使。届时,它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两只前爪被人以一种吊诡的角度折向背后,像极了后背长出的翅膀。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天使,长了翅膀的猫。

    天使躺在草地上,数不清的绿头苍蝇叮咬它,它们落在它的身上,密密麻麻,如毯子般盖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一块完整皮毛也不曾裸露出来。它快要死了。多狼狈的死亡方式。我试图驱赶那些苍蝇,让它们离远一些,但总也无法驱散。它们疾速飞跃在半空之中,打个盘旋,便又继续叮咬,像是尝到甜头的秃鹫,像是盯上食物的狼群。赶得凶了,它们又开始叮咬我。我万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不过还好,天使被两个人类所救,治好了伤势。尽管那两只前爪还是如翅膀一般直愣愣指向后方,但至少它活下去了。我从那时候开始相信天使的言辞——人类确实并不全是坏东西。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愿意靠近人类……直到我再次变回人类。

    对不起,我并非是在与你诉苦,我希望能够坦诚地向你解释我突然消失的原因,乃至遇见的一部分印象颇深之事。你或许不会相信我信中所言,不相信世间竟有此等离奇之事。对此,我亦不强求于你。变回人身之后,我回去寻找过你,但那时你已搬离我们曾经的住所。我寻亲访友,收到了你已婚的消息。如遭五雷轰顶。现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对我的诅咒。

    如若……也罢!

    祝安好!

    信件读完,我与妻子面面相觑,皆是不知信中内容是否属实。我带着略微怀疑神情望向妻子,明言信中内容或许并非岳父所写,毕竟书信最后,连个名字也不曾题上。但妻闻言却说,必然是岳父所写,写信人的笔迹她不会认错。说罢,她便准备继续翻找屋中旧物,言明岳父曾在她幼年时的试卷上签字题名,若是找出试卷,或许可以在笔迹上对出一二。

    可还不等她开始翻找,屋外竟又飞进几只野杜鹃,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衔住我手中信件,齐刷刷飞出窗外。我与妻子顿感措手不及,只能惊慌地站在窗前向外观望,试图夺回信件。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可奈何之下,唯有眼睁睁瞧着几只杜鹃逐渐飞向天空,化作黑点,消失在辽远处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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