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故事，本文所有看起来需要一个学位才能有发言权的部分都是作者瞎编的。

盒子在宇宙间飘浮。

他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自己的系统，矫正航线，确保万无一失。“时代的产物，人类的未来”，那些人如此称颂盒子。他不太清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是他保存了离开星球那天的情景，人们从银色的建筑物里蜂拥而出，向他挥手致意。他们的浅色的衣服从天空中看下去就像是海上的泡沫。此刻人类崭新，对世界充满好奇又一无所有。他们凭借天赋利用散落在大地上的材料建立起了聚集地，一切轻而易举，仿佛命中有人指引一般。盒子就是第一批被建造起来的东西之一，他的兄弟姐妹们被投入地面的裂缝和海水深处，人们渴望送出一切关于自己的信息，盒子正好肩负这一使命。

盒子每天都会收到来自星球的信息，准确的说，人类每天都在进步，然后把自己的成果发送给盒子，好让他在遇见另外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时有一些值得分享的东西。一开始是各式各样的建筑，桥梁，交通工具。还有一些数据，来自其他的盒子。人们把一切悉数打包发送，盒子则任劳任怨的接受。渐渐地，发送的内容超出了盒子理解的范围，他收到一小段视频，一个成年人试图把一个圆形松软的物体踢到一条线后面去，他看上去全情投入，兴致勃勃，其他人在旁边大声喝彩。在这之前，所有的人都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他们自己的“建造”。盒子不明白把东西踢到一条线之后和建造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把这段视频保存了下来，他的任务不是发问。

第三个一百年结束的时候，盒子发现人类有了变化。他们的脸上出现了或深或浅的纹路，鬓角生出了白发，又过了一些时间，出现了一种更小一些的人类，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出与体型绝不相配的巨大的噪音。盒子在那一天收到了两个从未见过的数据，死亡与新生，他的储存器里滚过两个崭新的词语，宇宙一片寂静，他是这一奇妙时刻唯一的见证者。

人类并不是总能想起盒子，毕竟距离盒子离开星球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好在他的系统和城市的主机自动关联，所以至少他能获取很多数字。他仿佛看见城市像血液流经静脉一样迅速在大地上扩张，新的穹顶不断出现，用以容纳这些新生的城市。直到有一天，盒子发现所有的数字都暂停了，还没等他来得及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史以来第一次，盒子看到所有的数字都在下降，人类正在渐渐回缩进他们的壳里，先是很缓慢的，然后经历了一个陡然下跌，等这股趋势稳住之后，数字只剩下了可怜的一点点。一次临近星系的磁场爆发短暂地屏蔽了来自星球的信号，而当盒子冲出那片区域之后，那一点点数字也消失不见了。

盒子起初以为信号还没有完全接上，他富有耐心的等待，星辰的碎片无数次与他擦身而过，最后盒子不得不承认自己丢失了与星球间的联系。他开始一项项排查可能发生的事情，把它们按照可能性依次排列。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性，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宇宙里又干又冷，星云伸出他由灰尘组成的玫瑰色的双臂，盒子犹豫了一下，他又一次翻检存储器，渴望得到一些预存的指示，却一无所获。

盒子最后看了一眼钻石一样闪着光的星云，把自己调进睡眠模式，向着宇宙中最黑最深的那一块区域中行驶了过去。

盒子是被一个讯号唤醒的。准确说，他是被讯号里的声音唤醒的。起初，他以为这个宇宙间还有另一个星球，上面同样居住着人类。但在比对信号的来源和频率之后，盒子确认这段信息来自他的星球。盒子立刻试图链接城市主机，没有获得响应，但是却阴差阳错链接进另外一个系统，甚至更好，盒子又一次收到了图像。而图像的内容令盒子不得不再一次检查并确认信号确实来自于星球。

在以前的图像中，充斥屏幕的永远是白色，白色的建筑，白色的衣服，灰白色的穹顶。然而视频中被各式各样的颜色填满，还有那些在颜色上流动的阴影。为了弄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盒子再一次链接进系统，这一次他收到了截然不同的信息，信号源显示两次视频的地址略有不同，但终归还在星球上。盒子看到了人类，说着他并不能理解的语言，而且这些人的肤色与发色各不相同。盒子逐渐摸出了规律，星球上似乎存在着无数的“系统”，每次他都会链接进随机的一个。随着越来越多信息的收集，盒子大致弄清了发生的事情：由于新能源的出现，人类得以重新在大地上繁衍，而且天空与大地上出现了其他崭新的生命，植物和动物。至于最初吵醒他的声音，盒子后来找到了答案，在新的语言中，那种声音被称之为音乐。盒子沉迷于收集这些碎片当中，而且他渐渐找到了规律，可以在不同的系统之间来回切换，他像一个观察者一样，这其中，他最多的停留在一个女孩的系统里，根据视角，他猜那个系统就摆在女孩的书桌上，可以看见她卧室的墙上挂满了海报和各式各样的旗帜。女孩有时坐在桌前读什么东西，有时趴在地毯上，腿边散落着很多相片，盒子也见过女孩在半夜哭泣，或是对着镜子试图遮掉自己的雀斑却失手打翻了粉底液时的窘态。雀斑没什么不好的，雀斑让女孩变得与众不同，盒子现在知道了每个人都是和其他人并不相同的。人们不再穿着千篇一律的银色衣服，他们迅速地成长和衰老，等到他们老了，他们的四肢会萎缩，行动也变得迟缓。他们不再“建造”，仿佛把曾经传送给盒子的知识全部忘记了。他们的出行工具和房屋和曾经的成就比起来可以用幼稚来形容，但是每个人似乎都很满足的样子，音乐出现在每一个房间里，还有其他花花绿绿的东西。很多人在街道上彼此拥抱，盒子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他只有在离开星球的那天见到过类似的场景，但实际上，他也说不好当时的那些人在庆祝什么。由于没有找到类似城市主机一样的官方系统，盒子至今不能完全知道在他和星球脱离联系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无论如何，他喜欢这个结果，现在那些充斥着一片白色的枯燥信息被埋在储存器的最深处，除非无聊到不可救药，绝对不会再去翻看。

当然，盒子在观察女孩子的系统时也屡屡分心，被其他的事情短暂地吸引注意力，一个爱心，画在墙上逐渐被流浪者的篝火熏黑；一位每天下午三点都会拎着超市购物袋经过的老人，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张总是爆发争吵的餐桌，麦片从高处跌落，在地上摊成一个扇形。等他终于想起女孩，回到她的屋子里时，海报已经全被撕了下来，房间重新粉刷，正中摆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一位女子走进来，抱起正在哭闹的孩子，嘴里哼着一首童谣，孩子并不想安静下来，伸手去抓女子项链上的挂坠。

盒子注意到，他们的脸颊上都有一块小小的雀斑。

一切全都调转过来了。盒子不再执着于那些曾经无比关注的数字，图纸和公式，他开始疯狂的收集故事，普通人的故事。宇宙中的风暴会时不时地截断他的信号，在被迫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盒子习惯一遍遍地播放那一小段曾经把他从休眠中唤醒的音乐。平缓，甚至有些单调的音乐。盒子后来收集到了很多更加伟大的交响曲和协奏曲，但是没有一首比得上这只随口吹出来的小调。

至于那只挂坠，盒子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它和佩戴着他的年轻人一道摔倒在战壕里。年轻人的身上的血不停地流进大地里，他的伤口太多了，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每个孔洞都能流出鲜红的液体来。“神啊……求求你……”他听到年轻人在低声哀求。

盒子不敢再看下去，把频道换开，然而无论他如何跳转，看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人们穿着不同的制服，手里拿着不同的武器，先是能喷出火的金属，然后是刀剑，战马排成整列，船只滑入深海。最后疾病蔓延开，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幸存者在寒冷黑暗中瑟瑟发抖。每当有人死去，他们就会敲响钟声。不过后来没人再这么做了，因为如果这样，钟声永远不会停止，或者是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健康得足以拉动大钟的人。

一切重归寂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盒子觉得只过了一个昼夜。尽管数据告诉他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比他失去联系和再之前的时间加在一起还要漫长。

恒星燃耗殆尽只要一个瞬间，一朵花开放却需要永恒。

盒子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来的，他搜索了所有数据，没有一本书或是一个人说出过这句话，它仿佛从凭空中跳出，出现在他的数据当中。当然，没有什么能凭空出现在数据里，它一定是从哪里传输过来的。

另一个信号，和盒子自己一模一样的频率。如果他有眼睛的话，一个一模一样的灰色盒子漂浮在自己的眼前。

“你也是一个盒子吗？”他问，对方没有回答，他只好换了个问题。

“你也来自星球吗？”

“正相反，我要往那里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发生了什么？”

“说不清。人类送我出来，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完美的，但是他们总是在遗忘，变得越来越迷茫，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一样，最后他们忘记得太多了，开始互相屠杀。我们可以分享数据，这样更加方便。”

“你有很多迷茫的人的故事。”在接收数据之后，另一个盒子简短地陈述。这让盒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信号断了，可能过一阵就好了，就像上次一样……”盒子突然安静下来，他的储存器里被塞入一段新的内容，他认出了人类，面色沉静自如，注视着自己。长久以来，盒子的存在又一次被发现了，就像最早的那些人类一样，通讯重新被找回，被建立。这些新的人类从火光深处，镜子中，水面的另一端看着自己，和上一次不同，他们不再传递，而是改为索取。他们祈求知识，祈求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们问询河流和星座的来源，并且渴望窥见未来。

“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另一个盒子说。

“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时间不是一条直线，未来已经结束，昨日可能尚未降临。”盒子向前，撞向另一个自己。外壳碰触在一起的瞬间开始融为一体，如同两个慢慢重叠的幻影。宇宙像一只口袋，温柔地从反面掏出来，万事万物向另一端滑去。

他们会得到想要得到的，虽然可能会晚一点，然后他们就能建起银色的建筑。你会再次离开，等待下一次回归。西绪福斯搬起巨石，但这次是在两堵墙壁之间永恒往返。

盒子掉过头去，朝着星球的方向前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