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鬼影

作者: 林风薰 | 来源:发表于2022-05-06 15:24 被阅读0次

    在星巴克的落地窗户前,一位穿着黑色衬衫的男生正在敲击华为电脑的键盘,耳朵上带着苹果的三代蓝牙耳机,减噪功能特别出色。

    他中途停下来望了望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小姑娘在和男朋友调情;家长对着边跑边打闹的小朋友们大吼大叫;两个初中女生靠的很近,各自低着头看手机,另外两个似乎是她们同伴的男生,在女孩面前装模做样地互相打着拳击,老天啊!他们都快害羞死了。

    穿着衬衫的男生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看着人潮,对他来说就像是正真的海洋一样美妙。他喝了一口咖啡,重新低下头,敲击起键盘来了。

    直到一位老兄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老兄肥胖,倒也不是说他食量惊人,他吃的不多也不少,可就是胖。他是个大专的一年级学生,学的东西和他以后的工作没有什么关系,因此他也没怎么学。高中时候他最喜欢历史这门课,因此也和历史老师相当熟悉,历史成绩不低,这表明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熟悉喜欢的领域有所成就。

    ‘嗨,许文琪,你怎么也在这里!’肥胖男生说道,他小小的眼睛似乎快要陷进粉白色的肉里了。

    许文琪抬起了他那带着黑边眼镜的脸,拿出了蓝牙耳机,小心翼翼地放进原装的小盒子里。心中先是惊喜,后是讨厌,因为他想起了手中尚未完成的东西。

    ‘狗娘···呃···’他很快巧妙地变了口,示意了手边的咖啡。‘果汁味的咖啡。’

    那个咖啡根本不是什么果汁味的,天底下也根本就没有果汁味的星巴克咖啡。

    ‘你在干嘛呢。一个人在这里打字,还像高中一样写小说吗?’他笑嘻嘻地说,坐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反正大学的暑假没什么事情嘛。’文琪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和我妈来商店买点东西,她现在去买日常百货,我就随便乱走,没想到看到了你。’肥胖男生说。

    ‘是嘛?这城市真小。’文琪摸着咖啡说道。

    ‘你在写什么呢?’他把头探向笔记本电脑。

    文琪现在有一种在海滩上游泳,突然一个海浪过来,把游泳裤卷走了的感觉。

    ‘鬼故事?’

    文琪点了点头。‘一个学生的鬼故事。’

    ‘应该会很有趣的,就像你在高中写的那个偶像歌手出道的故事一样。’他说,让身子回到了正常的姿势。

    ‘首先那个根本就不是偶像歌手,更何况,你怎么就总是纠结着那个出道不放呢。’文琪想,吸了一口咖啡说。‘你记错了,我没有写偶像歌手。’

    ‘没什么,没什么。话说,你有想过写小黄文吗?’他笑得莫名其妙的,就好像小黄文是全世界只有他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不,我不想,不是很有意思。’文琪说。‘但说到黄文,我记得一年前是不是有个黄文作家被判了十年?我觉得这很差劲,也许黄文不上流,但是这么做就是不入流了。’

    ‘是啊!我也觉得不好。文化局的人都是老古董。’他说,他看了看柜台。‘我去点点东西。’

    文琪挥挥手,笑了笑。‘嗯。’

    到他拿着咖啡回来的时候,文琪已经收好了电脑,把纤薄的笔记本电脑放进了包里,包的颜色从白色渐变到血红色。

    ‘黄种人却不给看黄文,怪不得我越长越白。’肥胖男生笑着说道。

    这话让他们发笑,接着是控制不住的笑。

    ‘你这个家伙有意思,但从我们还可以看黄文的时候,你就已经是那么白了。’文琪说,比划着一个没有意义的手势。‘比起黄文,恐怖小说的处境更惨一些,你知道吗?’

    肥胖男生抓了抓他的短发。

    ‘电影倒是知道一点,我们国家的电影不可以有鬼魂。’他说。

    ‘对。’文琪说,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咖啡,倒吸了一口气,浑身打着冷颤。星巴克的空调应该是调到了十六度。

    ‘有一些网站要求恐怖小说不能以鬼魂形式出现,要不然就是,到了最后肯定要有谁得了精神病,我看这倒不是小说角色得了精神病,只有那些个领导者才是神经病。’

    ‘要是再过几年换了一批新领导就好了,老古董总归要归天的嘛。’肥胖男生说。

    文琪的侧头过去,望着街道,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他侧过去的脸庞白里透黄,从颌骨到脖子的皮肤有一道完美的弧线。

    ‘你想听故事吗?’他说。

    肥胖男孩看了看手机。‘还有时间,你说呗。’他笑着说。

    文琪搓着手掌,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太冷了。

    ‘有一天,我和我们大学的马克思哲学院的主任吵了一架。’文琪说,顺手把咖啡从右手的位置换到左手,嘴角似笑非笑的。

    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有这种迷信鬼魂。’主任在办公室抬了抬眼镜说道,看了一眼手表,又抬起头,看了几秒钟挂钟。

    ‘为什么译文小说就可以有鬼魂。’文琪的声音提高了分贝。

    ‘写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落后的。’主任说。‘文琪,话说完了吗?我等一下还有一个会议。总之谢谢你······’

    ‘您的孩子不就在落后的社会里念大学吗?估计用的还是我们大学的研究生留学公费呢。’文琪当着主任的面敲了一下办公桌,打断了他的话。

    主任粉红色的眼皮子里面那双小小的眼睛,曾有过几秒钟的害怕,接着着害怕便成了愤怒。

    他把会议用的文件夹摔到文琪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如此无法无天。

    奇怪的是,文琪的态度来了个反转,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着戏虐的火花。

    他说道,还伴随着比划手势。‘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是实话实说的。还有,那个什么?我这个普通学生可真是一窍不通。但再怎么着社会主义也不可以用来辟邪吧?还是说可以?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着还得您主任说了算。’

    ‘你!’主任红着脸和脖子咧着嘴,但是他这一句大声的你,被更大声的话盖过去了。他没有抢过话头。

    ‘但是我实在想不通,社会主义只要向一个地方一摆,那个地方就不再见鬼了,天地间怎么会有这等见鬼的蠢事!’

    听完文琪的话,主任的脸憋得通红。他的血管凸得特别明显,破碎的微血管甚至变成了紫红色。有点像某个不知名朝代里,一位正在因为忠言逆耳而被处以酷刑的臣子。

    肥胖男生听得很入神,就连他的左脚不由自主地抖动也不知道。

    ‘最后那个老师有对你做什么事情吗?他没去你们班主任那儿投诉你吗?’他如有所思地说道,眨着他的小眼睛。

    ‘他倒是想,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他当时就心脏病高血压发作死了,到第二天,才让别人发现。’文琪说,黑色眼镜后面的那双棕色的眼睛,闪烁着歇斯底里。

    肥胖男生打了个冷战,看了一眼咖啡店外面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了。天空顿时阴郁了起来,一只瞎了一眼的癞皮狗在四处扒拉着垃圾。他又把目光移回了星巴克里面来,中央空调的冷气像是干冰一样掉落到那张无人的长木桌子上。

    ‘那他的药呢?像他这种病人,不是一般都会准备一些放在身上的吗?’肥胖男生说,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自来熟和怡然自得。

    文琪眼睛的疯狂渗透到了嘴角,甚至是那杯他喝过的咖啡,也变成了血红色。

    ‘当然,他有。只是那个时候刚好用完了,心脏也刚好不舒服。于是他,就打电话让他顺路进过药房的科代表,来给他送药。’

    ‘而你就是他的科代表。’肥胖的男生机械地开口,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哈哈!猜对了。’文琪笑着说,翘起了二郎腿。

    ‘死得真惨呢,眼睛张得大大的,都快突出来了。’文琪就像在说电影里的情节一样说着。‘可我就是不给他,我把药瓶放在他跟前,他那个时候倒在地上,我等他快要爬到的时候,再把药移开一点点,就这样折腾了他好久。’

    文琪对着空荡荡的咖啡厅左顾右盼,小声说道。‘我这样做也不违法,没有人说见死不救是违法的对吧?’

    肥胖的男生点点头,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底在法律条文上应该作何解释。脚的抖动传到了手边······抖啊抖啊······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这是我的错。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听我的故事。’文琪吸着麦秆,发现里面红红的东西完了,他抬起头来,露出了满是血丝的牙齿。

    ‘我的喝完了。可以喝喝你的吗?’他问完。

    ‘请......’肥胖男生说,舌头打结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吴......一......一峰。’

    文琪拿过了抹茶拿铁,深深吸了一口。‘吴一峰,说谢啦。你现在可以走了。’

    一峰像个机器人一样离开了文琪,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

    ‘那个满口疯话的男孩,他根本就......’他哭泣着,一边喃喃自语道。‘文琪早死了!他高一的时候就被校门夹死了!’

    离开了万达广场,一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裆部闷热,低下头一瞧,发现自己尿了裤子。

    他回头看,在万达商场最外面的那家星巴克里,一个人都没有,商场里的灯也黑了。周围的漆黑空无一物,却突然就有了重量,像一张厚重的棉被子一样盖在了一峰身上,广场上几盏路灯泛着枯黄色的光亮,他脑袋一片空,那张盖在他思想上的棉被子让他动弹不得。

    一峰奋力一跃,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断掉了一样,他掀开了那张‘虚无的棉被’,在满是恐惧的夜街道上奔跑。

    路上寂寥无人,夜空月光明朗,投出流浪狗狭长的影子。那只独眼老狗找到了垃圾桶里剩下的培根,一边看着这个奇怪的家伙横冲直撞,一边滋滋有味地吃起了它的夜宵。万达广场上头的黑白大挂钟,现在的针指向凌晨三点四十分。

    在星巴克里,文琪把手伸进放电脑的书包,但思索了片刻,又抽出来,拉上了书包链。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说,轻轻一抹笑,牙龈上的嘴唇在腐烂掉落,腐烂的肉和血混杂在一起,滴到了破烂的裤子上。透过裤子的破洞可以看到蛆虫在他的骨和肉之间蠕动。

    从他坐的地方望出去,看得见那个一路狂奔的昔日同学,但一峰却再也看不见他了。

    ‘一峰,没想到原来你这么胆小。’文琪说,残破的脸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他站起身,背上几乎成为了破布的书包,走到星巴克门边,用灰暗、夹杂些许腐败皮肉的骷髅手,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他步入银色的月光下,那腐朽的衣物、腐烂的肉体、以及暗沉的骨头竟也成为了一种异样的美丽。

    ‘走吧,阿柴。’他对那老狗招呼道。

    它兴奋地跑向他来,在月光中也成为了一条骷髅狗。它在主人身边转悠,一起踏上了铺满银霜的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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