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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君自故乡来(上)
沈言轩一愣,疑云道:“那男子可是认识沈某?”
“那便不知了,”其中一人接过话来说,“但先生与公子的年岁相仿,也都是长安口音哩。”
沈言轩问:“不知那位公子姓甚名何?”
“那倒未讲,我们都称他为先生。”
这草堂位处山脚,隔于人烟闹市,沈言轩居在此地,一直深入简出,从未认识他人,又怎会被他人而知。
“村里不能没有先生,这些孩子们若是没有书读,”沈言轩犹疑不定的心绪被一老汉打断,那人摇首苦叹,说道,“以后便只能和我们一样下地种田,终生留在这破落地方,没有出息啊!”
“公子就答应了罢!村里学堂离这不远,俺有马车,倒时候俺来接送先生。”
“公子如若不应,村里便是一失两才人。”
“我家孩子可喜欢读书了。”说着,一妇女把她的孩子往沈言轩面前一推,“来,给先生念句唐诗。”
那小童倒是面无怯色,眼睛盯着窗边,小声说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沈言轩听罢,竟是愣住了。他问:“此诗,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是那位先生作的画,其上有这排诗句。”小童看向一旁,指着窗外之景,道,“那副画和这处很是相似。梅花也是这麽一枝,开在窗前,含苞待放。”
这群人走时各各面带喜色,驶上山上。沈言轩送他们到了山脚处。山上,白雪覆盖着,皆是一片茫茫景色。
可因这热闹,山间着色似不那般单一了。老汉小童又是高歌又是低吟,欢喜雀跃,且有不舍。他们与沈言轩告别,上了牛车,驶返村中。
沈言轩送了段路,便独自一人回屋。他人方至自家门口,便是愣住,生生止了步子。
阿昔倚在他门前,手上挂着一件狐白大裘。他面着着笑,便道:“我方才去看司钰,捎了件抵寒的裘衣出来,可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皮毛哦。”
阿昔看着桌案上放着的数几茶杯,细瞧着其内不温不热的茶水,“方才有人来了?”
“是的,他们才走。”沈言轩接过那裘衣,看着其上雪白的绒毛,唇不由抿起,他问,“司钰现在可好?”
“好的很,半月后便可出关了。”
沈言轩清捡着案上用过的茶具,未抬首,只轻声说道:“那便好。”
“你一个人呆在这草堂里,可不寂寞?”说着,阿昔目光转了窗外,他轻叹了口气,又道,“马上就要民间的年节了。”
沈言轩煮着新茶,只笑:“这里比兰山要好。”
“比长安呢?”
沈言轩抿唇不语。他起身,拿些水果点心来。
“这些都是刚摘的,你尝尝。”
果盘里,盛了好些新鲜的水果,阿昔眼微眯,问道:“你这附近白雪荒地,莫非还有果树栽种不成?”
“山上村庄的农夫送的,方才便是他们来了我这出做客。”
阿昔点着头,“看来你在这里,也不很寂寞嘛。”
沈言轩耸肩作笑,道:“他们想让我去村中当教书先生。”
“教书?”阿昔问着,却见沈言轩目光定在他面上,似乎是在猜着甚麽。阿昔不明所以,问他,“怎麽了,这番看我?”
“无甚,看来你也不知。”
“何事?”
沈言轩摇首,看着盘中果实,轻叹道:“也罢,去看看。”
阿昔莫名其妙的看了他眼,也未多问,只说:“马上变过年了,你便一人在这草堂里?”
沈言轩便笑:“怎麽,莫不成你要留下陪我?”
“罢了罢了,我一八尺男儿,留下陪你,怕是落人闲话。”
阿昔起身,踱步到了窗前,他目落在其外梅树上,问着屋内人:“你们二人,从那之后,便再未见过面?”
“未再见,”沈言轩面上似笑,嘴角的弧度,又不似有笑。树梢上,仅开了一半的梅花,一阵风来,瓣叶便垂垂而落。随着那粉瓣落地,他目光黯然了去,他沉声道,“莫见为好。”
“分明两世手足,似有千愁万恨似的。”阿昔倒着茶,似叹非叹,道,“这年呀,一个人过,终究是无味了些。”
又坐了会,阿昔便起身欲走,道:“天庭还有一大推事务,我就不久留了。”
“如此急,不再坐会?”
阿昔摆摆手,笑道:“下回来时,定带些酒。”
“你人来我便很欢喜了。”沈言轩惋惜着,“下次,可定要住上几日。”
送到门口时,阿昔突然停下,对他道:“那玉,你放到了何处?”
沈言轩不由一愣,一只手已是无意识地摸到了腰间,其上空空无物。他这才想起,那次将玉取下后,他便在未戴过,“被我放在盒中。”他思索片刻,道。
“怪可惜,这玉的邪气早已消退。”阿昔笑声着轻,他顿了会,道,“人亦是如此,不同于旧时。”
白日停的雪,夜里又开始下起来。翌日醒来,窗外那颗梅树上,一层厚厚的白雪覆在枝上。沈言轩轻轻将雪抚下,便见,树上梅花开了大半。
未过多久,老汉便来了,“公子,俺来接你了。”
“多谢,辛苦了。”沈言轩拱手言谢,上了老汉的马车。
马车破旧,拉车的马亦是羸弱,老汉笑道:“公子可莫嫌弃,俺这马车破是破了点,但还是顶耐骑的,大雪天走这山路不成问题。”
“未有的事,您来接我,我便觉得很感激了,以后路熟了,我便可以自己来,不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汉笑着,过了半响,道,“时近年关,等年后,孩童们再上学,也免得麻烦公子寒冬腊月,还要辛苦教书。”
“年后再开?”
老汉乐呵道:“快过年了,公子一人也挺无聊不是,公子不如来俺村过年。这屋子都给公子收拾好了,公子若是愿意,今日就可住下。”
他们只说今日接他去村中看看,未料到连住宿的屋子都准备了,且还让他留下过年。沈言轩一时不知说甚麽好,只得摆手,推脱道:“这委实给你们白添了些麻烦,不必了,多谢。”
“瞧公子这话说的,未有的事,我们都当公子是自家人了!”
由于一路积雪,车行的慢,二人便一路聊着。说到尽兴处,老汉也不看前路了,回过头来与沈言轩说话。蓦地,老汉一话音顿,面上露了惊讶之色,他道:“先生这玉,好生眼熟……”
“眼熟……?”
老汉眯着眼,端详着沈言轩腰间玉坠,他道:“公子这玉,和那位先生所戴的很是相似……”
沈言轩面上一迟,动了动唇:“您看错了罢。”
老汉又凑前去看了看,观了半会,拍腿道:“俺是不会看错的。”
“看来,沈公子和那位先生倒是有缘人。”说罢,便是昂头作笑,想起公子便是由先生引荐的,他问沈言轩,“二位应该是旧识罢?”
沈言轩未语,神色不明。
马车继续驶着,又走了段路,“等一下。”沈言轩开口,叫停了路。
“怎麽了?公子身子不适麽?”
“沈某……”
沈言轩刚开口,话音便被打断了去。不远处,小童嬉笑声断断续续,愈来愈近。
“村子便在前面麽?”沈言轩忙问着。
“还没哩。”老汉满脸疑云,亦是不明所以。
说笑的孩童大步跑着,三两下便到了马车前,“公子,公子!”
老汉问他们:“你们这几个小家伙是怎麽来的?”
为首的小孩吐吐舌头:“你不肯带我们,我们便自己来咯!”
“是先生带我们来的。”小童往后一指,先生正从远处近了。
沈偌泽人倚马上,他头发束在风帽里,帽上落着碎雪。
沈偌泽拱手,朝老汉道:“今日新先生要来,孩童们想来接迎,我便带他们来了。”
老汉苦笑:“这些顽皮孩子,让先生费神了。”
“无甚。”沈偌泽莞尔,目光移至了老汉身后,马车上的人。
车中,沈言轩凛然不语。雪还在下,缓缓飘着。
“你一切可好?”沈偌泽问他。
雪花飘在了沈言轩的眼睫上,他看着眼前那人,默然未语。眼上雪星融了,化成星雾,模糊了眸。他挤了道笑,半勾着嘴角,拱手道:“托你的福,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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