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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君自故乡来(下)
“原来二位公子真是旧识。”老汉笑道,“先赶路罢,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孩童们却围着马车,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们叽叽喳喳的,指着车厢,异口同声道:“我们想坐这个回去。”
“这车里小,坐不下这麽多人。”
几个小童不听,执着的拦着马车面前,全然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模样,“我们要和先生一起坐!”
老汉急了,微怒道:“你们几个,哪是诚心诚意来接先生的,明明就是想坐马车。”
“无碍,挤挤还是能坐下的。”沈言轩笑笑,他便起身,伸手将小童们一个个拉上来。
这下,本就狭促的车厢里,一丝空隙都无了。这车马本就破旧,行路不稳,坐上这些孩童之后,便更是颤巍。它摇晃着,嘎吱作响,在雪路里,几乎寸步难行。
“不如公子骑我的马罢。”沈偌泽停了步子,看着挤在这群孩童中动掸不得的沈言轩,他道。
“这样也好,”老汉道,“前面还有一段路,二位共骑一马,想必会快些。”
沈偌泽将手生伸去,臂膀处,拦了一道白雪飘絮。他看着沈言轩,轻声道:“上马罢。”
雪愈下愈大,路愈难愈行。
马车在这雪地里几乎迈不开轮子,老汉道:“先生,公子,这雪越下越大,不如歇一会,等它小了再继续赶路。”
“好。”
沈偌泽应着,将马系在了一旁树桩上。老汉的马车停在后面,与之有些距离。这下,这处便只有他们二人了。
这处恰是个风口,沈言轩披着狐白裘,也无甚用处了。沈言轩脸颊苍白,鼻头也渐渐红通。沈偌泽看着他发冷的模样,眉间蹙了几分。他取下头顶抵寒的风帽,向沈言轩递去。
沈言轩未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响,问:“为何是你?”
沈偌泽未语,抬脚离近了一步,将帽子为他戴上。他动作很轻,沈言轩还未来及的退避,发上便被暖意笼罩,双耳亦是一道被护住了。
“很冷。”他轻声道着。
沈言轩微愣,面上微动。下一刻,他恍神的眸便敛而不见,转而变了怒色,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公子,这个是真的狐狸毛吗?”几个孩童下了马车,踏着雪,跑近了来,好奇地摸着沈言轩身上的狐裘大衣。
“兴许是的。”
沈言轩被他们围的个猝不及防,纯白的大裘顷刻多了些黑黑的掌印。他心中无奈,与小童们玩笑道:“小心它变成狐狸,吃小孩的哦。”
“我才不怕!”一小童贫嘴道。
“对对,我们不怕。”余下几个异口同声,作嚷着。
“公子把它脱下来给我们瞧瞧罢。”
“对对,瞧瞧。”
“天寒地冻,你们想把公子冻死吗?”
沈偌泽淡着声音,虽未有怒意,但也有好些威严。小童们立刻怏下来,只得各自散去,回到了马车里。
“他们明显怕你,还愿意你做他们的先生?”
“若身为先生,却降不住他们,他们爹娘便是更不愿了。”
沈偌泽未戴风帽,发丝,顷刻便被染尽成了白色。沈言轩看着发上雪花,思绪飘乱了,“你为何会来这里?”沈言轩声音淡了下来,在一片白茫茫里,竟是多了些柔和。
“找个安身之处罢了。”沈偌泽答着,又转头看他,道,“顺带的,看看你。”
沈言轩扬起嘴来,嘲弄笑着:“舟车劳顿,何必如此。”
“先生,公子,咱们继续赶路罢。”风小了些,老汉便赶着马车,招呼着继续赶路。
“也好。”
沈言轩人先上马,抬脚踏上马的那刻,腰上的玉从裘衣中露出。沈偌泽淡淡扫了一眼,未作言语。半响,他道:“爹做七七时,你祭拜完爹,我心中便知晓,你还是会走。”
“我是看着你驾马出的关口,你留下的那字条,我还留着。”说着,他便从袖中拿出了那一张薄薄信纸,宣纸有些陈旧,展开而来,其上一笔一划,字字锋芒。
那晚,他看着沈言轩一人驾马出关。
“你不拦?”阿昔问他。
“他去意已决。”
“真是要如这纸上所言?”
“不会,”他顿着,“我会去找他的。”
秋夜的风直呛心口,不比这时候的轻柔。此时,寒风吹着这微微泛黄的薄纸,雪花落在早已干透的墨迹上——“分道扬镳,愿君珍重”。
沈偌泽双手放了缰绳,他拿着信纸,指尖轻动,将这薄纸撕了数瓣。
扬起手,一作挥就,碎碎纸片便被风卷走,飞入了一片白雪中。
“那日,我任由你去,但不代表我往后都任由你一人。”
过了一段难行的坡路,便能见到前方有人家,烟囱瓦房,低矮错落。
村口已候了好些人,他们往两边站开,将中间那条道让出来,迎沈言轩他们进村。
村里的里正是个年轻后生,名叫张宾,与沈言轩一般年纪。做了介绍后,张宾便带路,引着沈言轩往村里参观。他说前面有个院落一直空着,村中人已是将它收拾出来,被褥且都添了新的,可供公子住下。
沈言轩忙是摆手,谢道:“有劳了,但我的屋处便在山脚,就不给各位添麻烦了。”
“这风雪天气,山路难走,一来一回,公子身子怕也是吃不消的。村民们也都希望先生留下,与我们一道过年。”
几人说着,便走到了那宅屋前。院子虽小,却也容有三间屋子,“平房虽是简陋陈旧,内里陈设却都是新的。火塘炭柴都有,冬日也不至寒冷。”张宾指着右边那间,与沈言轩道,“公子若不嫌弃,便住下罢。偌泽先生他住在左屋。”
沈言轩抬眼看了看左边的屋子,又看看了右边那间,扯了道笑,道:“多谢,但沈某还是不习惯外宿。大人的好意,我便心领了。”
张宾不如村民马虎,一下便觉出了端倪,“公子是由先生引介而来,二位该是旧识罢?”他看着这二人,试探问道。
“是的。”沈偌泽应道。
张宾点首,不再多说,他引开了话题,朝他们道:“我带公子去看看村里的私塾,偌泽先生也一道罢。”
走了几步路,便到村里供孩童读书的地方了。私塾不小,且前有流水石桥,两道植满了松柏,后是一片梅林,占地不小。沈言轩心中不由微讶,这村子简朴,学堂却置办的如此好。
“村里有个读书人,中了探花,在京城当了宰相。这学堂,便是他几年前出资重建的,且每年都会命人来检修一番。”张宾道,“也是因此,村里人都开始重视读书。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京城落得住脚,不说有甚麽大作为,但也不至辛苦劳碌,一辈子留在这村子里。”
“如此。”
“只可惜原来的夫子年岁已大,病逝而去。”张宾作叹一声,道,“幸得遇上二位公子,愿在此传授教道,宰相若得知了此事,想必亦是宽心。”
“阁下严重了。”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张宾见他们异口同声,不由一笑,又道:“可惜了先生终身未娶,若是成了家,怕孩子也与先生一般大了。”
越往村里走,年味便越浓。挨家挨户都晒着腊味,门前高挂着大红灯笼,在外的游子也都返了乡,村中几乎没有空屋。
寒冬的萧瑟,在这里,便彻然不见了。
将村子走了大半,便要到午饭时间。送沈言轩来的老汉特地寻过来,说内人准备了午膳,让公子几人去他家做客。
盛情难却,几人便一道,去老汉家中用膳。一桌子的菜,热气升腾着。
但沈言轩看着这满桌的美味,却毫无胃口。他不愿留下,心中寻思着找甚麽理由塘塞。
吃罢午饭,天又开始落雪。沈言轩横下心,决定不再拖下去。他言谢告辞,说他住不惯别住,现在又起了风雪,他早些赶路回去为妙。
见沈言轩如此执意,他们也不好在挽留,老汉叹道:“既然这样,那由我送公子回去罢。”
“不必再麻烦您了。”
“我送他罢。”沈偌泽在旁一直未语,此刻才作开口。
沈言轩看也未看他一眼,冷声道:“多谢,不必了。”
这下,连老汉都察觉出这二人关系有些奇怪,半响,他道:“我这处还有匹马,公子若不嫌弃,便拿去骑。”
二人又闲聊了会,老汉才去牵马,这期间沈偌泽人不知去了拿处。沈言轩也未注意,他只想快些回去。
几人将他送到了村口,沈言轩驾上马,扬长而去。
还未走多时,沈言轩觉得这马有些怠倦,正奇怪时,听得后方传来“笃笃”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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