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猫的相识在七岁一个周末的下午,不知刚出生多久的它跌跌撞撞地晃荡在我家楼下,一身洁白的毛,双眼结着脏兮兮的的痂,睁不开眼,凄楚地喵喵叫着。我与正在捉迷藏的同伴感觉甚是可怜,把它抱到小区门口的兽医店问问眼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医好。
“哪弄的瞎猫?活不长,别死在我门口了,赶紧抱走!”兽医店的胖老板有些恼地对我和同伴说罢,便转过头继续笑着与隔壁单元的胖妇女聊天去了。我和同伴忿忿地走了,我把不停苦叫的猫抱回我家楼前。
母亲叫我吃饭,“帮我看会儿这猫。”,我嘱托好同伴便上楼吃饭,顺便告知母亲捡到一只小猫的事情,这在童年时期的我眼中可是一件顶有趣的事。“瞎流浪猫就别碰了,离远点,身上有病菌。”。
母亲的话自然是耳旁风,匆忙忙吃完饭便下去找猫。
“猫的眼没瞎!让我弄好啦!”一个同伴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自然也是一惊。
“你怎么弄好的?”
“根本就没瞎,被眼芝麻糊给粘住了,用纸蘸水擦擦眼睛揭下来就好了!”同伴把睁着一双透亮蓝眸的小猫递到我面前骄傲地让我仔细看看。很久很久以后,每当碰巧有人问刚出生几天的小猫睁不开眼怎么回事,我便自信地如此作答。
我看着怀中已经有些安定的猫,欣喜之余竟也有一丝嫉妒,猫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同伴,不是我。同伴把猫交到我手里便回家吃晚饭了。我把猫轻放在地上,掏出口袋里的袋装牛奶,捡了片瓦片,倒在凹槽里一些,猫走过去小心又贪婪地舔舐着,时不时喵喵叫唤几声。
暮色四合,我抱着怀里的白色的小生灵犯了些愁,你住哪呢?带回家去自然是不可能,楼房里哪能随便养猫,还是只刚出生的孱弱的流浪小猫,父母必是不同意。
当时小区旁的菜市场还正在大张旗鼓地建设,到处都是砖瓦,楼前草木繁盛的园圃还没被变成水泥地的停车位。灵机一动,搬来几块砖瓦干草,到储藏室拿来几块软布,在圆圃前,依着楼,给猫搭了个窝,正好被一楼的阳台凸出一块盖住,既遮风又挡雨,简直是神仙住处!猫也似乎对我的好意很是满足,把它放进去之后便卧在里面安静睡了起来。
“你以后就住这里吧,不要乱跑好吗?”我在默默祈求着,心里荡漾着对这只突然闯入我平静生活的小生命的爱意。
安顿好猫以后,我便上楼回家了,兴奋地告诉母亲猫的事,母亲显然不以为意,认为留不住猫,过几天便没影了。我心里也挺是害怕,害怕明早上学的时候便发现猫不见了,小区里别的孩子又这么多,会不会带走我的猫呢?会不会毁坏我的猫和我搭的窝呢?
怀着些许不安夹杂着激动我悄然入睡,期待着明天。
起了个大早,慌里慌张地吃完早饭,离上学还早,“我先到楼下等你!”我甩给送我上学的祖母一句话,拿起牛奶一步并两步走地下了楼去找猫。
猫也起床了,在窝前的园圃里溜达,见到突然出现的我后,喵喵叫唤了几声,我松了一口气,紧张转为欣喜。“咪咪!吃饭!”,咬开奶袋倒在瓦片上让她尽情地舔舐,用手轻轻抚摸她柔顺洁白的毛,童年初夏的太阳照在我和她的身上,洋溢着暖意。待它吃完牛奶,祖母也正好要送我上学了,我恋恋不舍地望着猫与窝,坐在祖母的三轮车里渐渐远去。
在学校的时光真是难熬,我怕我的猫离我而去,我怕其他熊孩子摆弄我的猫儿,我怕猫窝让多事的大人给拆了......
上完无聊的一天课,我催着祖母骑快点,好让我快点去见我的猫。
猫还在那卧着,见我来又喵喵几声表示友好,窝也完好,我悬着一天的心又落下来了。同伴也随后放学来找我玩耍了,他们对我的“杰作”也感到十分满意,并对猫儿留下很是惊喜。同伴们都给她了回家拿了点吃的,薯片火腿肠牛奶什么的,又有帮着加固猫窝的,好不热情。随后大家便去捉迷藏,跳皮筋之类的游戏了,累了便去摸几下猫。
又过了几天白天在学校提心吊胆的生活,我渐渐放下心了,确信猫儿已经把我给她搭的窝当家了,不会离开了,母亲也对我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生灵感到高兴。
一天一天过去,每天我都会早餐分它一些牛奶,有时母亲煮蛋我便给它捎个,午饭晚饭便挑出来几块肉片,饭毕给它送过去。猫也渐渐长大,壮硕起来,全然没了之前孱弱的模样。有的邻居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有时给她一点小零食吃,她也全然接受,我见到既很高兴也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猫儿喜欢上别人吧 。
邻居家养的狗送邻居的孩子上学,一路上跟着摇摇晃晃地甩尾吐舌,好不快活。我总想着让猫儿也送送我,甚至幻想着猫儿跟我进学校,其他孩子看着我羡慕的表情。可是猫好像并不理解我的心意,每次我和她告完别,它便翘着白而柔顺的尾巴做自己的事去了,要么遛弯,要么洗脸,要么卧在窝里小憩。
“咪咪,你就不能送我上一下学吗?”我掐着她的咯吱窝,把她举高跟她玩闹,她只是瞪着蓝色的大眼看着我喵喵叫。
不过她偶尔会盘坐在小区的围墙上等我放学,这对我也算一丝安慰。
盛夏的一天下了一场暴雨,晚饭后下的,我已喂完猫回家许久,准备入睡,只是外面雨太大了,真是倾盆而下,我突然冲母亲大叫“猫!”。
“这么大的雨别把猫窝淹了!我得下去看看!”我着急起来。
“这么大的雨别下去了,该睡觉了,淹不死猫!”母亲十分不愿意让我下去。
“不去我要睡不着了!”
母亲这才无奈同意跟着我一块去看看猫儿,我与母亲一人撑着一把伞冒雨赶到楼前。发现我确实多虑了,猫窝的地势很高,一楼阳台往外凸出得很,把猫窝盖得严严实实,再下大点也害不了她。卧在窝里的猫见我俩来了,睁了睁狡黠的蓝眼,打了个哈欠。
“你快让她迷死了!”母亲瞪着我嗔了一句,“没事了吧,赶快回家!”
我这才安心回家睡觉。
同伴们对猫倒真没我痴迷,只是偶尔想起来了过去看看,摸几下,给点好吃的,真没像我这种做梦都想着猫的。
我与猫又这样过了些许时日,一切都看似平静,我对猫儿的爱日增不减,有时竟会偷偷给它买只炸鸡腿,猫都欣然接受,慵懒地吃完躺在我怀里叫几声让我摸几下便挣脱去园圃遛弯了。
有一天的早晨,阳光像往常一样和煦。
猫却不见了,我独自喝完了一包奶。
可能是去出去玩了吧,我暗想。
中午放学,猫还是不在窝,我有些急了,跑去在小区前开便利店的小伙伴家,问见没见猫。
“我看咪咪不昨天还在窝里吗?”伙伴也不知道猫去哪了。
我只好心烦意乱地吃完午饭被祖母送去上学了。
晚上回来,还是空空的猫窝,我有些想哭了。
“咪咪跑了。”我晚饭的时候哭丧着脸跟母亲说。
“明天说不定就回来了。”母亲给我夹了一筷子肉,猫儿在的话,我也会给她留两块。
那一夜睡得挺不好,满脑子都是猫,一天看不到她狡黠的蓝眼睛,听不到她温柔地喵喵叫我就要难过透顶。
第二天起床,饭都没吃,跑下去去看猫回来没有,结果还是空空如也。
我心灰意冷地回家吃了几口早饭去上学了。
童年的我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感觉,她竟这么弃我而去?丢掉一日三餐的供给和温暖的小窝,以及我与同伴的爱抚?或许她被人抓走了?不是自己跑的,小区里熊孩子这么多,莫非把她抓走虐待了?或许哪家的坏大人看上我的猫儿,送到乡下老家养去了?
我在学校里越想越烦,课也上的乱七八糟,作业随便写写就交了,摊在桌子上等放学。
大家也对咪的不辞而别感觉遗憾,以后没有猫抱了,不过我觉得我比大家多了一层伤心的感觉。
三天过去了,猫儿不回来了,猫窝没了生气也显出颓唐的模样。
“跑了便跑了,本来就不是你的猫。”母亲对我讲。
又过了几天,猫窝让工人搬走几块砖,不像窝了。我也不去修了,她应该是不回来了。
再过了些许时日,猫窝被邻居拆了,老在那里几块砖和杂草破布也挺碍眼的。
我与猫半年的生活也到此为止了,她渐渐淡出我的记忆,毕竟童年的一阵悲伤总会很快被和伙伴一起游戏的欢乐抹平。
又过了三四年,祖母回老家了,我已十一二岁了,可以自己上下学了。
有一天傍晚,同伴火急火燎地按我家门铃,“蒋黎明!咪咪回来了!”
“什么咪咪?”开门后的我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个猫!”
我的脑袋一下热了起来,“咪咪回来了!?”,我差点哭出来,“哪呢?”
“楼下坐着呢,快下去跟我看。”
我慌慌张张地下楼,生怕猫儿马上跑了。
她静坐在楼前的地上,一动不动,体型比离开时又大了一些,夕阳照在她如故的白毛上,显出柔顺的样子,只是看着我,看起来比离开时沧桑了一些,三年里经历了什么?我一度以为她已死去。
“她怎么不动啊,在这作雕像呢哈哈哈?”同伴对她的冷淡不以为然。
“咪咪!”我唤她,她站起朝我走了几步,只是无言,我过去摸了她几下。
我才发现她肚子挺得厉害。
“她要生小猫了!”隔壁单元的胖女人正好路过,“这猫怎么愿意让你们摸?”胖女人很是好奇警觉的流浪猫怎么会让别人抚摸。
“我养过当然让我摸。”我有些自豪地对胖女人说。
“我把她带到小区前兽医店让人家看看吧!”胖女人说着把猫从我手里接过去放到车篮里,猫就轻轻地跳出来,冲胖女人叫唤了几声,胖女人又把她放进去,她又跳出来。
“咄,不去拉倒!”胖女人说完便回家了。
我又摸了猫一会儿,她喵喵叫唤了几声,蓝色的眸依然狡黠。
我回家拿了根火腿肠给她,她也慢慢吃了。
我抱着她静静坐在楼道里,她眯着眼盘在我膝上,好不惬意,我静静地回想三年前与她相处的时光。
暮色四合,猫挣脱我的怀抱,走了几步,轻轻一跃,跳上墙头。
“走吧走吧!”我冲她招了招手。
“喵喵。”她叫了两声便沿着墙头慢慢走了,渐渐消失于我的视野。
我与同伴也各自回家了。
自此,我与猫再无相见。如今我已二十有一,猫也应该远离尘世,猫的后代应以繁衍几代,大家花开两朵,天各一方。她至死竟也不是我的猫。
“咪咪回来看我了!”我回家高兴地对母亲说,“但她还是走了。”
“金簪儿掉井里,是你的就是你的。”母亲说完合上翻得老旧的《红楼梦》给我做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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