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天里的一把火

作者: 一树狂花 | 来源:发表于2024-01-24 10: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江南的冬天是湿漉漉的,就算是下雪了,一脚踩下去,留下的除了一个脚印,还会有一个小水塘。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岁月里,过冬最好的地方是厨房,最喜欢的方式是猫在灶头那里烧火。在这里,除了我,还有我家的小黑和阿咪。也在这个时候,我成了大人口中最勤劳的孩子,家里只要烧火,我总是那个一呼就来的帮手。

    冬天的柴火,主要是稻草,其次是黄豆杆子,还有芝麻杆子,后面两个得看当年的种植情况才能有的烧。烧火时,稻草需要扎成草团子,形状像英文字母P,用火钳夹住P的尾巴,把草团子送进灶头。黄豆杆子和芝麻杆子就简单了,直接对折塞进去,烧的过程中需要用火钳来回翻一下,让它们彻底燃烧。我家的稻草堆堆在屋前的桔子林旁,需要烧火就去草堆里拔几捆。黄豆和芝麻杆子,则堆在厨房的一角,一般不让烧,但我总偷懒,顺手就把厨房里的杆子往灶头里塞。芝麻杆子过年过节的时候,要贴红纸,有大用处,我这顺手一烧,少不得被奶奶骂上几句。

    每当我烧火的时候,阿咪就蹲在我腿上,打着呼噜,小黑个头大,只能挨着我,看我把一个又一个草团子送进去。单纯烧火有时会略显无聊,这个时候在灶头边,靠近火塘的地方洒上一把黄豆或者稻谷,受着热但不会被烧,过不了多久,“砰砰砰”,米花炸开来,翻找着吃的过程让烧火变得有趣十分。放进去的稻谷和黄豆,并不是百分百的能爆开,有些蹦进了火塘,瞬间就烧成了黑炭。这就使保留下来的白色米花,更显珍贵。表妹和表弟来我家过寒假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抢着烧火,比赛谁爆得稻米花多。这么一来,在那段日子,我家的米饭总是会被烧得有一层厚厚的锅巴。牙口不好的爷爷奶奶,不爱吃锅巴饭,但锅巴里加勺白砂糖却是我们几个的最爱。一勺糖放进锅巴,一会儿就融化成糖水,要趁热的时候吃,特别是在糖水流动起来的时候一口咬下去,那个滋味,香脆伴着焦甜,每到冬天我就特别的怀念。

    灶头烧完了火,并不马上把草木灰清出来,还会放在里面闷一会。这个时候,烧过的余热依然还在蔓延,我们会扔几个山芋进去。外层的草木灰盖住了里面的火星,砖砌的灶头能很好地进行保温,只要一个多小时,香甜软糯的山芋就烘好了。如果没有山芋,就放几个土豆进去,一样的糯香可口。放进去的山芋、土豆一定要记得拿出来,要是放得时间太长就会被烘得碳化,拿出来的时候跟煤炭似的。

    等到灰里的火星彻底消失,这里还是一样受欢迎,只是喜爱这里的变成了阿咪。冬天,如果不注意把灶头烧火口用木板封起来,猫就会钻进去睡觉,里面的余温能让它暖一个晚上。对于阿咪来说,要是它不去我们房间也就罢了,随便它天天钻灶头。可是它偏不这样,今天钻灶头,明天就想来钻被窝。两者权衡之下,我们决定还是让阿咪钻被窝,把灶头这里留给小黑,虽然它钻不进去,但在灶头旁放上稻草编的狗窝,挨着灶头还是很暖和的。猫和狗的待遇在我家是鲜明可见的。

    灶头这把火,让一个冬天都暖意融融,外出走湿了的鞋子、衣服,做饭的时候放在烧火口这里烤一烤,干起来特别快。而被火烧过的砖墙,则是烫烫的,只要把厨房进出的两个口子关上门,这里就温暖得像春天一般。有时候,吃饭就搬个小桌子放在灶头旁,摆上长条凳,一家人挤一挤,伴着水汽、烟火气,这一顿饭就吃得大家格外火热。

    传统的灶头有四个锅,两口大锅,一个炒菜,一个煮饭,两个小锅夹在两口大锅中间,一个深一个浅。深的那口小锅,我们叫它烫管,里面总是放着满满的水,烧菜烧饭的时候顺便加热它,保证我们随时有热水可以用。浅的那口小锅,一般用来热个菜,或者蒸些小点心,有时也会烧点水用来热碗筷。灶头的烧火口有两个,不管是烧哪口锅,中间的两个小锅总是会被加热到。所以,每天早上开始烧火前,第一件事是就是要给两口小锅加水,尤其是烫管,它可关系到我们一天的热水供应。除了加水,当然还要清理草木灰,它们是很重要的肥料,清理出来的灰都倒在屋前河边的一棵构树下。如果家里要腌咸蛋的话,会用上草木灰。我一直觉得,用草木灰腌的咸蛋比纯盐水腌的要好吃很多。

    要说冬天里,灶头这把火能烧一天的日子,那就是做糕的时候。北方人过年爱吃面食,南方人则爱吃糯食。过年前做糕、包大汤圆,一直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做糕,需要用大锅蒸,我家做糕,至少要做六块,自己家留两块,其他几块就给姑姑家、姑奶家送去。两口锅热水烧起来之后,一直到做完,得一天的时间。一般做糕的同时,还会再做些八宝饭、蒸团子,一样在用馅料和装饰的红绿丝,就干脆一起做。我不太爱吃蒸出来的糕,它太糯了,还特别粘手。每次家里做糕,我都是等它放凉变硬了以后,切成片让我妈给我炸着吃,外脆内糯的口感是我最爱的冬天美味。这炸糕一旦吃起来,就没个数,常常一盘一会儿就吃完了。

    火腿肠刚兴起那会儿,面对这个新鲜玩意儿,我们可不是直接拆了包装就吃。削根竹签,插着火腿肠,放到火上烤一烤,那感觉才有仪式感。这么一来,烧火又有了一个新任务,爆米花的时候,还要烤火腿肠,我就变得更忙了。米饭的锅巴越来越厚,奶奶终于受不了了,把我赶出了厨房。我怎么可能罢休,叫上小伙伴在屋后的砖头堆那里燃起了一个小火堆,一边烤着肠一边胡侃聊天。没了灶头的围护,烧起来的火堆忘了浇水灭干净,烧着了砖头下的一根木头。那天,一缕白烟弥漫在屋后,吓得大人还以为房子着火了。知道是我干的之后,被老爸揍了一顿,我又再一次坐回到了灶头前。但在屋外的那场火,却让我看到了脱离灶头的自由。放野火,这种事是干不得的,不过有两个日子是例外的。一个是收割完庄稼后的日子,一个是元宵节。

    收割完了庄稼,田地里剩的稻草、秸秆,还有田边枯黄的野草,我们的处理方式非常原始,就是一把火烧掉。这种方式有点像火耕,烧完留下的草木灰给来年耕种做肥料。我们给这种方式取名叫“爿茅柴”,这个是土话的音,意思就是烧掉枯草,在北方就是指烧秸秆。不过这种方式已经被禁止了,燃起的浓烟会让空气好几天都呛鼻难受,污染太大。

    这么一来,约定俗成的放野火就只剩下元宵节了。这一天,可以正当地烧火,从灶头转移到田边、路边、桥边。为了这一天,各家都会准备一些稻草和竹竿。我家有竹林,过节前我让爷爷提前给我砍了好几根竹子。在灶头烧火的同时,给草团子捆扎出不同的结,检验烧完散架的速度。扎得越紧,烧松散的速度就越慢,这也就意味着我能举着稻草火把跑好长一段路。

    我在一天天的等待着,这或许是农村孩子都期待的一天吧,他比除夕还令人期待。元宵节的白天,全家做大汤圆,糯米粉包裹着我挑来的荠菜伴的肉馅,一个个肚大浑圆。我烧着火,一锅锅滚烫的热水里下去拳头大小的汤圆。我家做汤圆有四种馅料,纯肉、荠菜肉、芝麻还有红豆,都是自己伴的。农家人做汤圆,都是实在的,汤圆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可不是电视广告里那种乒乓球大小的。我爱吃荠菜肉馅的,端一碗,坐在灶头前烧火,红彤彤的火光映照在我脸上,嘴里吃着汤圆,心里则满心期待着夜幕的降临。

    天黑过后,村里人都出门了,我准备好竹竿,从稻草堆里拔了十几捆稻草,结实地扎在竹竿上。然后,举着竹竿,拿着备用的稻草走到田边。我爸给我点燃了第一杆,他则直接拿起一捆稻草点燃,飞快地跑了出去。大叫着,明年丰收,我家田里长满稻谷。稻草烧得还剩最后小半截时,我爸就把它扔向了田里,像一道红色洒着金光飞鸿,穿越了黑暗,再“砰”地落在一片绿色之中。整片田野中,无数道金色飞鸿在飞舞,大家都来了。孩子们举着火把,绕着田边跑。烧完一把,再换一把。桥上已经有人把稻草竖起扎成了A字型,然后一排点燃,连成一个火排,桥变成了火桥,倒映在河面,组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口子。

    如果烧得稻草用完了,是可以到临近的村民家去拔稻草,这一天是不需要说的,只要保证田边、路边、桥边都有火。所有人家的田里都有火,红红火火,这才是大家好,这一晚烧火,还有个别名“大家好”。走在村里,到处是一片火,穿行其中,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有的人热得脱掉了棉服,举着火把兴奋地在村里奔跑。我举着火把,只能跑到田边的一半,捆的稻草就烧散了。于是,我干脆就在田边转角处一块较大的地方,把带的稻草拢成一堆一把点燃。红色火光,穿透黑暗,如果除夕过年是一家人团圆,那么元宵节就是全村人的狂欢。每个人见面都说着,你烧了没,你烧到哪了,要大家一起好啊。所有人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欢喜中带着兴奋,快乐中流淌着希望,这火是新的一年的兆头,这火是来年的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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