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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茶杯:当年我家厨房里的水缸的缩影在咖啡馆喝茶,茶杯一下子吸引了我,这是老妈的腌菜缸、水缸的忠实缩影。
还记得老爸调回福建老家工作时,老妈流泪:“我可仔细地存呀存呀,这一家的东西!光是后栋的三个大水缸,都是求人从前旗,用货车捎回来,给三个闺女成家用。这要是去了福建,三个大水缸可咋弄呀!”老妈每天早晨五点多醒来,流泪诉说,惊醒了我,让我难受至极。大水缸,老妈反复哭诉中提到数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老妈在大水缸这个东西上,早早寄托了为三个女儿成家过日子打算的郑重心思!而成家结婚,家里要摆一口大水缸,在当时15岁的我看来,非常突兀。大水缸会是我的,突然被老妈提早10几年说出口,像预言月亮会掉下来一样,太不可思议!
咖啡馆的茶杯:当年我妈腌咸菜缸的缩影当年家里的后栋,常年摆放着图片上的这口大水缸,下半部分黑漆漆的,越往上,颜色越浅,到缸口边沿,变成一圈赭石色。老妈每年秋天腌菜时,把缸里的老腌汤一瓢一瓢舀出去,倒在泔水桶里,到百米外的下水口倒掉。老妈清瘦的身影,单手拎着桶,一路疾行。腌汤倒干净了,老妈又舀出净水洗净缸,再倒掉脏水。最后还剩一点余水,不可能倒出来了,她就把大缸斜倾,用尽全力地抓住缸口边沿,把它慢慢地转到院子里。缸滚动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滚出家门口后,老妈把缸用抹布擦干净余水,再用干净抹布擦数遍,晒在晴天朗日下。
金辉斜照时,老妈又吃力地把大缸斜着转回后栋去,这意味着腌菜的季节来了。我曾在散文《遥望北方》写道:晒好的白菜不沾水清洗,如果清洗了,水分去除不干净腌制时很容易坏掉。一切两半或四半,在开水中淖一下后,码进缸里,每码一层,都要撒些腌菜的粗盐粒,等缸里码满了,倒进凉开水,用一个她特意捡回来的扁圆石头压着。因为压菜的需要,那扁圆石头,老妈分外珍重,现在我搞不清楚,她到哪里寻来的了。她退休到老爸在南方的老家,遇到圆石头还会嘀咕:“捡回来腌菜正好。”当然路途遥远,她说是说,并未真的动手捡。老妈从未把酸菜腌烂过,按标准说,应该每10斤大白菜放100克盐,但那个年代没办法搞得像现在有电子秤这么标准,她全凭感觉下盐,日久天长,感觉已经十分准确。另外,腌酸菜的时候,食材、器皿、手、灶台等都不能接触生水和油,如果腌制的酸菜混入了生水或者油,那么酸菜很容易腐烂变质坏掉。所以,腌菜时候的老妈,讲究得像一位严格的医生。菜缸放在后栋正好,通风好,不热又不冷,发酵也快。10来天左右,菜水浮起来,淹没圆石头,上面漂浮起一层白沫子,老妈称之为“白扑”,经常用干净筷子搅散。大瓦缸一直在黑暗阴冷处存放着,家里要想吃了,老妈就捞出一棵,切碎了,偶尔炒粉条,多数时候是大锅烩菜。老妈常把胡萝卜切一刀丟进去腌,腌好后相当好吃,切丝一盘,咸酸爽,就着和土豆块一起,熬得稠墩墩的金色小米粥,是简朴年代的纯粹美味。
每个秋冬,她还一准要腌一小缸碎腌菜,称“烂腌菜”。不知为什么,“烂”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是极有家常风味的,极有母性情怀的,她吐出这个字的时候是亲切的,发音重点在后面的“腌菜”上,“烂”只是一个形容细碎的意思,一带而过,我心领神会。她用家里陈年的老木头擦板,大力擦碎各种洗净的萝卜们、芥菜们、蔓菁们,丝丝缕缕们从擦板孔洞里像泉水一般冒出来,逐渐淹没盆子。擦到尾部时,老妈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着逐渐变小的它们,硬是让擦板魅力发挥到最大,把最小的它们也变成丝丝缕缕。有时我蹲在一旁看,她会突然抬头看我一眼,手里的动作来个急刹车,捏着最后一点萝卜块塞我嘴里,让我嚼吃。那时,她已知吃得过咸对心脑血管不好,开始尝试少盐的淡腌菜。腌好后,每次饭前,她必去小南房,把深褐色小瓦缸郑重地抱过来,个头很小,一尺多长而已,口也不过一拃宽。老妈用干净筷子夹了菜放在小碟上,又把小缸抱回去了。
咖啡馆的茶杯:当年我妈腌咸菜的菜缸的缩影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吃烂腌菜,仰望老妈在空中举起的筷子上,夹着的五颜六色的美味菜丝,还掺和着雪白的冰屑的惊讶奇异感;还清楚地记得,老妈脸上的温暖笑容:“吃哇!额腌的烂腌菜。”
尝那烂腌菜,微咸,咸味并没有压倒蔬菜本来的味道,尤其是新鲜的芥菜丝,还清辣辣的,而以前吃的老腌菜,盐味重而把菜的本来滋味改变了,如今掺和冰雪后吃着的腌菜丝们别有味道,微咸微辣之外还凉丝丝的。那年老妈才53岁,整天忙忙碌碌,出来进去走路飞快,只比我现在大一点。
老妈还买过一口齐腰高的小水缸,缸口挂一个黄澄澄的老铜瓢。老妈出于对时不时停水的担心,把水缸设在厨房里储水,还能在暑天把西瓜、黄瓜泡进去,捞出来就是凉冰冰的,吃着特爽。另外,老妈在夏天傍晚,还时不时就在水龙头上,接一根长长的水管,让水流到院子的菜地里。2019年夏天,房子拆迁,老妈已去世三个月,最终她没有等到亲自搬家。我最后进入家中,把缸和罐全部搬走了,数目让我惊讶不已!大大小小,总共18口。我看到很多拆迁房子里留弃着大瓦缸。但是,我怎么可以丢弃呢?那是老妈的爱物!那是老妈的镇家之宝!我猜,老妈仔仔细细挑拣缸的时候,会不会像模像样地敲敲打打,以辨别质量的好坏?她运送大大小小缸和罐回家的时刻,我全都不在现场,或说年幼而记不住了。我如果丢弃了缸和罐,无疑是丢弃老妈对我们的感情和付出!老妈对缸的记忆里,有她对姥姥的回忆,而姥姥对缸的记忆里,有她对曾姥姥的回忆……瓦缸里承载了我们这个民族悠久的农耕文化。当数十万年前,我们的远祖,团土造缸、造罐、造鼎、造坛、造壶、造碗、造盘……的记忆,我不能忘得一干二净!我又想起大学《中国工艺美术史》》课上,史玉琢老师生动讲述的那些古陶器的制作,对于人类文明发展起到的重要作用。
不顾一切,我搬缸上楼。大的套小的,高的套矮的,挤在厨房,挤在卫生间,关在柜子里。我必须面对缸的占地与楼房面积的矛盾。它体量大,存储东西不分层。但是如果加以改造,养荷花做流水盆景很诗意;在缸外画油画,摆在屋里做装饰;加桌面做成桌子,缸切口里面装上木抽屉;做成可以开关的书架;剖一半加装饰可以做成婴儿的小揺床;造一间可爱的小瓦缸房子……
家家用缸的岁月过去了,如今想起老妈中年忙腌菜的时节,对生活还有许多好的盼望呢,对我们还一点都不失望呢。她的生活就像那细细碎碎的腌菜,掺和着极冷的塞外冰雪,清苦中饱含生命的丰富滋味,给我别样的鼓励和期望……
24.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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