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的锁链

李平参加高考前有两个梦想：一是如果考上本科，就向展颜表白；二是如果能上重点本科，就跟父亲请求把“李平”这个名字改一改。

出分数的那天，两个梦想同时碎了。

他有惊无险地达到了本科的分数线，而展颜却超出了重点本科线许多分。他把写着“李一笑”的那张纸条撕碎，漫无目的地出了门。

门外不远处有个街心公园，有两人在下围棋。盘面正在打劫，执黑的老头劫材不够已陷入长考，执白的中年人倒是不着急地喝着茶，旁观者们则各种指点出招。

这时李平听到边上有两个人在聊天。一人说：给你讲一笑话。有人在一家铺子门口见到一只鹦鹉，两脚各拴了一条细链子，拉左脚的链子鹦鹉会说：欢迎光临。拉右脚的链子会说：您慢走。你猜要是同时拉两条链子它会说啥？另一人猜了很多都不对。讲故事的人说：要是同时拉两条链子，那鹦鹉会……正在此时，下棋那边吵了起来，原来中年人下错一子赶紧悔棋，被老头按住不让，旁边人有起哄的、有劝的，那两人不讲故事了也过来看热闹。一时散了。

分数不给力，李平对高考志愿便没了置喙的余地，父亲给他报了军校。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进站时，他拎起行李箱排队等下车。这时他听到旁边两个也是学生模样的男孩在聊天，个子瘦小的那个说：有人在街上见到一只鹦鹉，两脚都拴着铁链……李平忽然想起这个故事，侧过耳朵细听，听到“如果同时拉两条链子时它会说……”时，有人突然推了他一下：小伙子，下车了。于是他漏掉了关键的几个字，只听到那两人的笑声。

上了军校接站的车，他才发现那个讲故事的瘦子也在车上，他想以后有机会再问问他故事的结局吧。

在每天永无止尽的正步走和齐步走中，与展颜的通信成了满眼绿色中唯一的红色。她也有军训，她还是喜欢上图书馆，她仍然与他讨论诗词歌赋，她的世界……有一个男孩的身影出现了。

李平收起信，出了中队大门。他走到军人俱乐部，大冬天的要了两支冷狗雪糕和一大罐酸奶。雪糕是最后两支，排在他后面的两个小文书急得问他：“能不能让给我们？”他没听见，自顾自地坐下开吃。

两个小姑娘翻了他几个白眼，只好另买了东西。出门时，一个对另一个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只鹦鹉……

李平忽地回过神来，起身跟了出去。当他终于听到那句慢条斯理的“你猜，它会说什么”的时候，其中一个文书突然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另一个拐了个弯走了。

李平想了一会，往X中队去了，他记得那个瘦子是在这个中队，今天他一定要把答案问出来！

在X中队门口，他规规矩矩地排队、掏证件，登记姓名、学号。大值日说：你等会，我去给你叫他。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跳蓦地加快了，在胸腔中发出一声声清晰巨大的“砰砰”声，仿佛就在耳边。

直到整个中队的人都跑起来，李平才醒悟到出事了。就在刚才，瘦子在宿舍里调转枪头，将一颗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胸口，据说是失恋了。

从此，他落下了心病，一定要找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但是这个故事仿佛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生活也没再起什么波澜。展颜出国了，结婚了。于是，他也开始相亲。相了很多次，直到父亲终于失去耐心，给他指定了对象。妻子的名字里有一个“笑”字，他想这也算缘分吧。

又过去了许多年，李平退居二线。他养了只鹦鹉，给它拴上链子，每天教它说话，但总是训练不出故事里的鹦鹉。

这天，他来到公园散步。游廊里有人在下围棋，有人在围观，有人在聊天。盘面正在打劫。忽然，他听到有人说：给你讲一笑话，有人在一家铺子门口见到一只鹦鹉......

刹那间，几十年前的那一幕重现眼前，李平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敲了一下，他呆呆地听着那人说下去，“拉左脚的链子鹦鹉会说：欢迎光临。拉右脚的链子会说：您慢走。如果同时拉两边......”李平慌张地扫一眼围棋桌，好像还很平静。他赶紧走近一步，以便听得更清楚，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心跳得似乎不听使唤。

“猜得不对，我告诉你啊，如果......”这时李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下棋的老头猛地立起了半个身子，手掌似乎正要去压住对方的棋子。李平想大喊一声“不要！”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看着那个人的嘴在动，所有声音却仿佛被抽空了，世界一片寂静，他软软地倒了下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飘在空中，四周一片纯白。俯下头，看到另一个自己躺在床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这是死了吗？他平静地想。透明的身体荡悠悠地飘出病房，被牵引着往不可知处而去。忽然传来一句带笑的:你猜同时拉两边链子时它会说什么？身子骤然一停，这是两个值夜的小护士在聊天。

牵引的力度加大了，他挣扎着，只要再给我几秒钟就好！此时空间开始搅动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他被吸了进去，陷入无边的黑暗。

旋转停止了，耳边传来喧嚣的叫卖声，难道他回到了人世？睁开眼，他立即发现了不对，他仍然在空中，然而却不是以人形，他竟然变成了一只鹦鹉！他急切地跳动挣扎，却发现双足都被链子锁住了。

有人走过来，扯了扯他左足的链子，他条件反射地发出鸟语：欢迎光临！然后是右边：您慢走。当那人伸出双手时，他的小心脏又要停跳了。两足的链子终于被同时拉动，然而什么提示也没有，他该说什么、说什么、到底说什么？！

那人稍一用力，他鸟目圆睁，摔下了架子。

多年前，在一个论坛上看到有人说他们喜欢用鹦鹉的笑话编小故事吊人胃口，到最后才给答案，觉得很有趣。在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时，想起这个梗，于是自己把故事往里编，越编越长。后来，这个结尾突然跳到脑子里，倒让我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