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4期“月”主题活动。

“……

我的智慧，全部出自你的明眸，

从你眼里的星星那读出艺术：

……”

江彦收到这首诗的时候，她21岁，刚刚参加工作不久。

那天上班，门房的师傅喊住她，给了她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了“江彦亲启”，信纸上就是长长的一首诗，落款处是“连城”。说实话，手捧那首诗，且不说诗歌如何，那狂草的笔迹就让江彦喜欢的不得了，虽然有好几个字她都认不出，一下子，写这些字的那个人在她眼中变得不一般起来。

兰方杰就是这首诗的作者，连城是笔名。这个平时不太说话的男孩，瘦小精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别人在工作之余侃大山的时候，他可能在地上写字。他盯着一片云也能看半天，上夜班，他看同事手里一明一暗的烟灰，黑暗中那种专注把同事吓得丢下烟头就跑。他的工作没问题，做事肯动脑子，但是，他只做自己的事，不会给谁帮忙，领导拿他没办法，同事们甩给他一句：“装大头蒜”，也不爱理他。一个大头工人偏偏有个笔名。

听说兰方杰的这些事迹，是江彦收到那首诗后特意打听的。她不太理解那些诗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说过，她在这方面傻，可是怎么样才是不傻，妈妈没说过。

主要原因是江彦跟兰方杰完全不熟。

其实她听说过连城这个名字。江彦有一次来到库房跟仓库保管员核对实物账目，当时保管员正和一位工人低头数三通，看到江彦，保管员带她来到核对区域说明情况。这时候，一名电工晃悠过来要领电器开关，他手里拿一把螺丝刀转着玩。平时保管员看到电工就会主动过来给他们领材料，因为电工出现就意味着要排除故障保障生产，是不能耽误的，现在不见保管员过来，电工用螺丝刀敲击一下货架。

“就她的事情重要，我的事情就不重要是吗？”敲击并没停。

“大家都在工作，你晃悠过来都不着急，等一会怎么了？”是那个低头清点三通的工人。

“哎呦，这不是连城大才子吗？你不做诗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连城的名字，江彦抬头看过来，刚好碰到连城的目光。江彦记得这双眼睛，那时她在单位办公室实习，这个人来领福利，当时签了什么名字江彦却没记住，后来，江彦又去生产科实习，跟着科长下车间几次，人群中应该有这个目光，再后来，她来到供销科实习，在签收栏的几人中常会看到龙飞凤舞的“兰方杰”签名，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收到那封信，知道了连城就是兰方杰。

在信中兰方杰说江彦就是从十四行诗中走出的他的“落入人间的天姿”，江彦是他冬天里的夏天，“你比夏天可爱，也比它温婉”。

江彦有些慌张，她不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甚至连普通的现代诗都不太懂。她开始在网上搜十四行诗，在其中找到了兰方杰那些诗的原版，并尝试阅读理解。

“听这一根弦，另一根弦的丈夫，怎样融洽地互相呼应和激荡，

宛如父亲、儿子和快乐的母亲，

他们融合成了一体，齐声在欢唱。

他们的无词之歌，恰如同一首歌，

对你唱着：‘你独身就一切皆空。’”

……

“世界将成为你的寡妇，永远哀伤，

你生前竟没为她留下你的模样；

而其他寡妇，因为儿女们的眼睛，

能把丈夫的音容笑貌长留心中。”

不得不说，十四行诗对爱情，对欲望，对生死的直白表达，让她在阅读的时候常常感到不舒服，甚至没有耐心阅读下去。

“我要在我的爱情盛典上表达我的爱，

不至于被我爱情的质量所压到，

在爱情的负担下奄奄一息，

哦，就让我的诗篇替我说出口吧！”

江彦又收到一封信，信的末尾留下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江彦的心脏敲打得她无法安静坐下来写一封拒绝的信。

这是成年后第一次有人追求她，她却没有一点美好的向往。在她看来，爱情应该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还应该是“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就算苦相思也该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即便是在初中的时候，她的同桌写的小纸条上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时同桌了解江彦，知道她喜欢唯美的古诗词，虽然自己不懂，也知道抄一首来哄江彦开心。现在这个兰方杰可好，就以自己的方式来追求，完全不管别人的喜好，不懂得投其所好，“唉，可惜了那些狂草。”

没办法，没兴趣，没想法，只有抱歉。该不该回信？在这个问题上江彦纠结了。她在厂里时间太短，还没有培养出一个能说这样私密话题的朋友，思忖良久，江彦决定冷处理。

“美好，会在人间消耗而终结，

留着不用，就等于任由其腐朽。”

不久，又一份信放在她面前，还是约她见面。“可是我真的没兴趣，要是面对面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第二天，她想好了，“不，不能约会，我嘴笨，万一被说动了咋办？”

在单位，江彦遇到兰方杰就绕开走，而且她觉得会有兰方杰参与的工作，她都推辞不去。还好，几个月来，单位也没人看出他们的事情。

看那些生猛的十四行诗，江彦更加觉得中国古诗词的优美。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诗经中月下美丽的女子，在十四行诗中可能会是“别任性了，你如此美丽，别做死神的战利品，让蛆虫继承你。”江彦想想都浑身发冷。

月如钩下，无言独上西楼的李煜；酒醒后，春梦被打断，人悄悄，月依依的李清照；李商隐笔下悔恨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

中国人的含蓄，悠长而美好，那才有意境，几百年上千年的诗句依然让人忍不住回味。

江彦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爱上了古诗词，而对直白，浓烈，充满挑逗的外国诗歌，产生抗拒心理。

“这种诗能培养出好感和爱情吗？我是不会的。”这个念头出来没多久，又一封信来了。

“你在，真与美就将点燃我，

你走了，对我而言，就是真和美离我远去。

我所有的表演，终将结束。

愿你站在黄金时辰的顶峰，

保全你的美。

你终将会重生，在他身上，在我诗里。”

这一次，看着那些喜欢的狂草，她长舒一口气。“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这句诗自然流淌出来。

江彦在狂草后面写上两个字“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