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晦暗。
重重叠叠的云层挤压在几乎完全紧挨在一起的住宅楼上空，像是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墙体表面的大片灰尘和污迹显得更加阴沉。
一楼的一个房间里释放出微弱的亮光。那是昏黄色的灯光。
一个青年男人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方，双手不停地敲击自己面前的键盘。一盏大约只比他的拳头大一点的台灯摆放在书桌靠近窗台一侧的位置，向他和他面前的电脑释放出昏黄色的光芒。两道不规则的裂痕从台灯顶端的外壳表面显现出来。
男人目不转睛地紧盯住同样显现出一道不明显的裂痕的电脑屏幕，持续地敲击键盘，往屏幕上的文档页面之中输入大段的文字内容。昏黄色的灯光照亮他瘦削的脸庞，也在他的眼镜表面形成反光，遮挡住他无神的双瞳。他几乎完全不修改自己输入的内容，只是一鼓作气地打字，似乎根本不想停下来，也不会停下来。
渐渐地，积累在文档页面之中的文字内容越攒越多，几乎快要把整个页面填满。
“嗡——”
“嗡——”
摆放在书桌另外一侧的手机突然开始连续振动。突然释放出来的亮光瞬间照亮没有被台灯照亮的另一半书桌。位于屏幕上方的“妹妹”二字显得异常醒目。
“喂？”
青年男人嘴角一歪，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抬起左手，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听清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之后，他略微低下头，从鼻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会把钱转给你的。你先去上课吧。”
手机再次振动一下，随即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我还好啊。”
男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嘴角费力地往上一翘，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轻松一些。
“目前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还是那样。你不用担心我。你就好好上学，比什么都强。”
手机再次响起一声提示音。随后，一连串微弱的声音从中传出来，传入男人的耳中。
“妈的手术费，我会想办法解决的，”男人压低声音，整个人瞬间变得认真而严肃，“你什么都不用管，更不要多想。你只要好好地去上课，认认真真地去学习，就是最好的帮我忙的方式。”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微弱的风声从窗外传来，顺着开着一条一根手指宽的缝隙的窗户传进不算大的房间里。
“好了，我还有事。你去好好上课吧。”
男人再次尽可能地把语气调整得更加温和，随即挂掉电话，再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的两条消息。他露出同时带有几分不满和不屑的表情，把两条消息全部删除，随即打开一个转账页面，向位于好友列表第一位的账户转账。完成转账之后，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对准页面输入文字内容。
“嗡——”
“嗡——”
手机再次开始连续振动起来。这一次，屏幕上方显示出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号码。
男人把眼角的余光投向手机屏幕，迅速地抬起左手，按下屏幕下方显示出来的“拒绝接听”按钮。
几次眨眼之后，手机再次开始振动。另外一个不同的号码从屏幕上方显示出来。
男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再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手掌，用力按下屏幕下方的“拒绝接听”按钮。转瞬之间，新的号码再次从屏幕上显示出来。
连续拒接好几个不同的号码之后，男人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接通最新的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连续不断的刺耳声音当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来。这是好几个人的声音，其中有指责的声音，也有叫骂的声音。
男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咬紧牙关，伸出手臂，用手掌紧紧地握住紧挨着书桌的枕头的边缘，并用手指用力地拉拽它。等到电话另一端的叫骂声完全停下，他才深吸一口气，稳稳地说出一句话。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电话另一端没有对男人的话做出任何回应。窗外的风声突然开始变大，一阵微弱的寒意从窗户的缝隙涌进来。
“我会替我爸还这些债，”男人提高嗓音，并放满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话，“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办法找到他。我只能保证，我尽快地会把他欠下的债都还清。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事，全都冲我来。不要去骚扰我妈和我妹妹。”
刺耳的狂笑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出来。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多种乱七八糟的杂音。
“我还有我的这一双手。”
男人抬起手掌，在自己身边的床上用力一拍，随即把手臂伸向斜前方，紧紧地握住摆放在书桌和墙的夹角上的一副拐杖。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而猛烈的砸门声突然响起。
男人咬紧牙关，双手紧紧地按住自己面前的桌面，奋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随即伸出双臂，拄起拐杖，缓慢地向房门挪动。他紧紧地咬着牙，一只脚悬空，另一只脚尽可能地承担自己全身的大部分重量。他扭开房门，扫视另外几扇紧闭的房门，再扫视同样紧闭的、把客厅分隔开一半的推拉门，随即一步一挪地走到大门前方。
“咚！咚！咚！”
砸门声再次响起。
男人缓缓地低下头，把目光投向门镜。看清门外的人影之后，他没有做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大门之后，任由门外的人不停地砸门。他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平静，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几乎感觉不到，像是完全没有受到砸门的声音干扰。他单薄而瘦弱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客厅和房门的夹角内部形成的大片阴影之中。
不知道经过多久，砸门的声音终于停止。
青年男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把目光投向房门正上方的墙面上隐约显现出来的一道裂缝。这道浅浅的裂缝从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处一直延伸到下方的门框，几乎把门框上方的那一部分墙壁一分为二。他转过身，往回走，一步一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坐到书桌前方。
打完最后一个字之后，青年男人把文档保存，再打开电脑上的邮箱，写好一封邮件，把自己刚刚写好的文稿放进邮件之内，随即把邮件发送出去。
不一会儿，电脑屏幕上显示收到回复邮件的通知。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也显示出一条新的通知。这一条通知，是对方发起转账的收款通知。
青年男人当即低下头，打开自己刚刚收到的邮件，并拿起自己一直摆放在桌边的手机。确认邮件和手机上的收款通知的内容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整个上半身向后倾倒，倚靠到椅子背上，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中的云层正在散开。一缕浅浅的阳光从云层中间露出来的裂缝里照射下来，投向整栋楼，也投向他瘦弱而苍白的面庞。
他抬起手掌，轻轻地整理自己穿在身上的宽大衣服，再把手掌平放到自己的胸口，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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