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起雨

作者: 温若雨 | 来源:发表于2024-04-30 00:0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22岁那年我去英国留学,第一次离家千万里,我经常想家。后来听说学校有一个平台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英国本地的同学,我抱着尝试的心态去报了个名。

    我在资料库里找到一个在中国留过学的英国学生,觉得很好奇,于是给他发了一条问候的信息。根据平台的规定,我们最初只能以匿名的形式在网络上交流。

    接下来几天我都紧张兮兮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了那个陌生人的来信。

    “你好呀,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的第一条信息是用中文写的,让我倍感亲切。

    我们每天都会互道早安和晚安,分享生活中的小事,也会聊自己的家乡、喜欢的书、旅游过的地方。我逐渐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也会在每个想家的夜晚和他聊天。

    我们约在学校的图书馆一起自习,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长得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很善良。从图书馆出来时天色已晚,外面下起了小雨。

    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住的地方有点远。”

    他说:“没关系。”

    我不想走得那么快,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辆车从我们身边经过。

    “你的英语说得很好。”他说。

    “谢谢,你的中文也说得很好。”我说:“不过,你为什么会有台湾口音?你当初不是在北京留学吗?”

    “哦,我女朋友是台湾人。”

    我的小心脏悄悄地碎掉了。但是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挺好啊,你们俩可以互相学习。”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我们加了微信。他说:“以后你需要帮助就来找我。一个人在国外挺辛苦的,我是过来人。”我听到“过来人”就笑了,一个老外中文居然说得这么好。

    我们还是会经常聊天,我并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能够有一个互相问候的朋友我很知足,何况他还有女朋友,我不想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但我还是“麻烦”了他一次。那天我独自去伦敦玩,返回时错过了车,当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少,工作人员告诉我下一趟回曼彻斯特的车是第二天早上。十月份的伦敦秋风萧瑟,我步行到附近的酒店却得知客房已满。无奈之下,我打电话告诉他我的窘境,十几分钟后,他发给我一个地址:“给你定了酒店,去吧。”

    我因为太困太累,弄错了地点,凌晨一点多才入住。刚准备躺下,手机响起提示音,是他的信息:“你到了吗?”看到他还没睡我有点内疚,我回复:“到了,谢谢。”

    事后我想请他喝下午茶作为答谢,他说餐厅里的下午茶套餐太贵了,执意要带我去他常去的地方——一个非常别致的小教堂。

    教堂里面有一间茶室,所有茶点都是自助的,每个人只收取几十便士的“捐款”。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他说他小的时候家境拮据,经常去教堂领救济品,才对这里非常熟悉。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家里的事。我有点心疼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我岔开话题:“你女朋友怎么样?什么时候毕业?”他说:“她跟我同届,明年六月毕业。”他啜了一口茶,又说:“毕业后我们可能要去台湾。”我说:“挺好的,以后去台湾玩的话,我还可以找你。”我看着茶杯上缓缓升起的雾气,想象着一片模糊的将来。

    他毕业了。我没有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只是在看到了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我点了一个赞,他的信息随即而来:“我今天去你的实验室找你,想跟你拍毕业合影,可惜你不在。”我心里一阵内疚,我本以为他不会在那种热闹的场合想到我,可是我口是心非地回复他:“谁让你不提前告诉我。”还附带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他离开学校以后,我常常一个人去那间小教堂喝茶,每次都会替他送上一份“捐款”,似乎那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那间小教堂也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坐坐,或者带本书读一下午。那件茶室很小,大窗户被木头窗框围绕,一张实木大方桌,墙上挂着木质画框。木纹饱满、灵活、纤巧,每一根都带着无法替代的自然气息,我轻抚着它们平滑的表面,想起他说过他很喜欢木制品,我顿时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生命之美,温和而安宁。

    终于,我毕业了。回国以后,生活进展得并不顺利,投出去的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好不容易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后都无功而返。我的身边开始出现许多“人生导师”:有人让我去考编制,有人让我一起创业,还有人劝我读博……他们的言论让我烦躁且焦虑,我开始失眠,有时候整夜都睡不着觉。只有他还陪着我,听我在电话里发牢骚。距离并没有让我们疏远彼此,我们还是无话不谈。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来中国了,准备在一所高校当英语老师。我很开心,开始规划他来了以后要带他去哪里玩,他说他喜欢有山的地方,我索性就把第一站定在重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去旅行,我比他还高兴,走了一整天都不觉得累。在洪崖洞的时候他让我帮他拍张照片,我拿过他的手机,屏保上是个女孩的照片,我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气氛变得凝重。

    我问他:“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他说:“工作呗,暑假完了就入职。”

    我说:“我是说你女朋友。”

    他说:“分手呗。”

    我说:“你舍得吗?屏保上还是她的照片呢!”

    他沉默了,我等着他说话。

    “其实我这几年过得并不好。我在台湾没有真正的朋友,她父母也不愿意接受我,为了这件事我们吵过很多次。”

    “她想跟你结婚吗?”

    “想。”

    “但是你不想?”

    “我还没准备好。”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好几瓶啤酒,我看着他醉醺醺的眼睛,只觉得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生物。也就是那个晚上,我们睡在了同一家酒店,同一间房,同一张床上。

    他工作的地方是一个临海的城市。我第一次去找他时,提了一个小行李箱;第二次去找他时,提了一个大行李箱。

    我还是经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帮他批改他学生的作业,那些傻乎乎的大一新生经常好奇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有,在给你们批改作业呢!”

    有一次我批改作业到夜里十二点,突然眼前一黑,差点头重脚轻栽倒在地,他急匆匆地陪我去医院挂了急诊,做了一堆检查最后确诊是抑郁症。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我只是觉得我这辈子完蛋了。

    第二天我在微信上把生病的事告诉妈妈,她回复了一句话:“你心情不好就去逛街,或者买点好吃的。”

    那一刻,我感到全世界都在坍塌。

    抑郁症的躯体症状把我变成了行尸走肉,我经常无法起床,日常交流也很困难,他去上课的时候,我像一具孤魂一样在家里飘荡。

    我一度怀疑医生在骗我,他们给我开的药都没有用。我的情绪时好时坏,有时会因为一些小事大发雷霆,甚至也产生过很多疯狂的念头,他抓着我的手腕警告我:假如我干了傻事,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人痛不欲生。

    一年过去了,我的治疗依然收效甚微。有一天晚上我再度情绪奔溃,他哭了。哭完以后他跟我说:“我没有办法了,我做了我一切能做的,但是我帮不了你。”我跟着哭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该如何收场。

    第二天,我搬回了家里,带着小行李箱。妈妈去火车站接我,她看着我憔悴的模样几乎垂泪。

    我说:“妈妈,我好累啊。”

    妈妈说:“回家吧。”

    几个月以后,我收到了他寄来的快递,里面是我那个大行李箱。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回自己的房间,仿佛两年什么都没有变,我还是回到了原地,和我的大行李箱一起。

    妈妈陪我去省精神卫生中心治疗,那一年春天我逐渐恢复起来,但是我没有回去找他,我能做的就是照顾好我自己。他说的是对的,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剩下的该我自己完成。我破碎的灵魂,只能由我自己补全。

    后来我看过他和妈妈的聊天记录。在我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他都让妈妈陪我聊天。我每次去医生那里复查,他也会告诉妈妈,我这次是加药了还是减药了。每个失眠的夜里,他也没有睡着。我的每一次自我惩罚,都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了他的身上。我看完他们的聊天记录,大哭不止。

    我在日记里写下每天的思绪,以及我想对他说的话,即便他听不到也没关系。我反复提醒自己曾经有人如此努力地爱过我,我也应该努力地爱自己。

    窗外下起了小雨,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也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夜。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又下起雨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pjxf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