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和喵小姐都是我的朋友。
阿七认识喵小姐那年才高二,他们上同一个辅导班。阿七上辅导班因为成绩太差,而喵小姐是那种名副其实的学霸女孩。刚进辅导班阿七就听教室里的其他人说,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就是我们学校的尖子生。阿七只是瞥了一眼,心里鄙视,没错,他看不起那种一天到晚只会读书的呆子。
原以为学霸会坐第一排当老师的应声虫,没想到她会来最后一排角落里和自己抢地盘;原以为学霸会规规矩矩地上课,没想到她也心不在焉。那时候的阿七不喜欢说话,不愿与人交流,总是摆出一副全世界与我无关的表情,看起来很欠揍但是你又没理由揍他。所以他才懒得去管你是谁。反正与我无关。
他们真正认识是在一家琴行。那天下午放学以后,阿七带着吉他去换弦,恰好喵小姐也在那家店里,她是去练习古筝的,后来喵小姐告诉阿七她那天弹的曲子是《渔舟唱晚》。大概都没想到两个上课都走神的人会在这里遇到,阿七还是不喜欢说话,他只是尴尬的笑笑,女孩却说了一句,嘿,同桌,明天见!阿七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一曲古筝。
第二天他们又坐最后一排,因为是假期辅导班,没人管座位,愿意上辅导班的大部分都是好学生,他们喜欢坐前面。而阿七不喜欢念书,他是家长逼他来的,本就不乐意,现在更是得过且过的态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辅导班,他都喜欢坐最后一排,天高老师远,无拘无束,自由上天。喵小姐本应该排在好学生的队列里,但这次不知为什么也来后排的座位。她是学校安排进辅导班的,因为是尖子生,学校需要培养种子选手冲刺名校,但她自己是不乐意的。他们认识了,交换了名字之后就开始聊天,把讲台上滔滔不竭的老师晾在了一边。
阿七曾经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直到他遇见了喵小姐。他从未见过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一个人。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两个可以在不同时空里用同样频率呼吸的人,那么阿七和喵小姐就是。
阿七喜欢读书,课桌里全部是各种各样的课外书,喵小姐心里装着一个文学世界。阿七喜欢写自己的文字,经常在笔记本上涂涂抹抹,喵小姐在杂志社发表过作品。阿七和喵小姐都喜欢写日记。那时候他们都喜欢听陈奕迅的歌。他们都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听从安排,叛逆心理很明显,阿七一开始听从老师的建议读了理科,一个月后他自己搬桌椅去了文科班,喵小姐想读理科,但是却在文科班报了名,从此采取不合作态度。阿七和喵小姐相似的地方很多,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喜欢的城市是同一座,他们喜欢的字是同一个,而事先这一切都没有商量过。他们的生日都只相差一个星期。
你是我前世遗落的泪滴,才会和我活成同一个模样。我开始相信,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作久别重逢。
辅导班很快就结束了,这意味着阿七和喵小姐要各自回家。临别时阿七送了喵小姐一本书,《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喵小姐留了电话和地址,香格里拉,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他们写信,他们打电话,他们开始会在乎对方,他们在一起了,看起来漫不经心,似乎又顺其自然。那年,阿七和喵小姐都十六岁。
青春期像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泡,十六岁开始懵懂的爱情像藏在泡泡里的梦,光彩夺目,不堪一击,要么从绚烂归于平静,要么等待无疾而终,无论你选与不选,结果都早已宣判。童言无忌许下的诺言,说过的盟誓,最终都会成为以爱之名审判你的供词。未来的具体的模样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承诺说太多反而像捆绑。
阿七和喵小姐约好一起考京州大学,以喵小姐的实力绰绰有余,但对于阿七有点吃力。摆在面前的还有一个困难,喵小姐高三,阿七才高二,喵小姐提前上学了一年。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年的时间,喵小姐说,我在京州等你,阿七说,我一定来。
高考并不遂人意,喵小姐考砸了,差得一塌糊涂。京州去不了了,她要决定复读一年还是去其他城市上学,她问阿七的意见。阿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遇见喵小姐,他变得像个孩子。同龄的女孩比男孩更懂事,喵小姐明知道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小一岁的阿七不知道答案,可她还是问了。
喵小姐最终去了林城。
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喵小姐很难过,她第一次感到了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无论多么用力也推不开。这个夏天过去,阿七就上高三了,而喵小姐将去林城上大学,相距两千多公里。开学之前,喵小姐来曲城看阿七。她告诉阿七,一定要记得自己的梦想,一定,一定要。学会自己长大,要坚强。遇到喵小姐之前阿七没有什么梦想,遇到喵小姐之后阿七的梦想就是和她在一起,还有就是他们一起许愿的京州大学。可现在喵小姐不能去京州了,阿七想考林城的大学,喵小姐坚持要他考京州大学,阿七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看吧,阿七在喵小姐面前就像个孩子。
喵小姐和阿七玩了一次藏猫猫游戏,她告诉阿七,我先藏起来,你要通关才能找到我,你必须很努力,全力以赴,摆在你面前的关卡是高三,这一年内我们不联系,用你的努力去战胜它,等你高考完我就回来,过年的时候你有唯一一次机会打电话给我。阿七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他还是个孩子。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高三那样昏天暗地的日子意味着什么,喵小姐不想让阿七分心才提出一年不联系的笨方法。故作决绝比真正的决绝更让人心痛。
阿七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脱胎换骨。他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知道有人在等待,他把所有一切压在心底,他坚信会开花结果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阿七这么努力的样子,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比他高三时候更努力的样子。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晚上自习最后一个出教室,课间不是做题就是看书,夜里常常刷题到一点,第二天不到六点又起床,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学习。我们劝他别把自己当机器使,身体吃不消的,阿七只是笑笑,他说我要把三年要学的东西用一年学完,我要去一个和所有人都不同的地方。我们以为他学糊涂了。
老天爷不会亏待愿意认真付出的人,自然也不会亏待阿七。大家有目共睹的是阿七的成绩呈直线上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最高点,并一直保持到高考。
我之前认识的阿七不是这个样子的,之前的他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性子很傲,目空一切,你能想到的坏事他都干过,高一那年还差点闹出人命。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视的一类人,学霸,不过貌似没什么不好,他不喜欢的是势力自私没有感情的一类人,不是自己。
阿七左手手背上有七个黑色的小点,是针眼留下的。高强度的学习终于使他的身体吃不消了,有一天他突然晕倒了,我把他扶到校医院,要打吊瓶。阿七坚持只打左手,他说右手要写字,偏偏那天打针的实习护士还不太熟练,一连打了五针都没有找到静脉,护士姐姐和我都慌了,阿七依旧坚持只打左手,第六次尝试,又失败了,他很坚定,再来!我被他对自己的残忍吓到了,对自己都能这么残忍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呢?左手打好以后,他硬是用右手在医生的办公桌上写完了两套试卷。我看到他在咬牙,但我坚信他不会哭。
六月。高考。游戏结束。
阿七感觉自己没发挥好。
走出考场,阿七鼓起勇气打了喵小姐的电话。然而一切并没有按计划的方向进行,游戏结束才发现有人偷偷改了游戏规则,无论你做得怎样,都不是正确选项。
喵小姐说,对不起。顿了五秒,又补充到,我有男朋友了。
对阿七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这样的时刻,任何语言都是软绵无力的。他哭了。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困顿的,苦涩的一切。
喵小姐告诉他,去你喜欢的京州吧,不要来林城,如果你来林城我就退学。喵小姐最后的话是,男孩子不许哭,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哭,要坚强独立,学会自己长大。从那以后,阿七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眼泪,阿七再也没有说过喵小姐的名字。
阿七去了京州,可是京州已经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京州了,没有情感牵系的京州和任何一座城市没有差别。
阿七没有怨恨喵小姐。没有怨,也没有恨,看起来平静如水,又像隐藏着汹涌波浪。
喵小姐说了对不起。她说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没人愿意再去揭开伤疤,没有人。她说大学和高中完全是两个世界,人是会成长的,断了的点连不起来。
喵小姐说缺席的就永远缺席了。
一别两宽。
阿七成了远在北方孤独的鬼,喵小姐在江南水乡里。
其实阿七去找过喵小姐,高三那年寒假,过年的时候阿七打了喵小姐的电话,一开始是她接的,后来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说话,大概是喵小姐的爸爸,阿七对电话那头说找喵小姐,回答说你等一下,然后又说对不起你打错了,然后是嘟嘟的盲音……阿七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了香格里拉,无果而返。高考结束后阿七又去了一趟林城,去了喵小姐所在的大学,但是喵小姐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喵小姐刚上大学时,人生地不熟,饮食气候都不习惯,身体不适,经常想回家,心理和身体一样脆弱。她习惯性的给阿七打电话,每天打很多个,轰炸式的打。可是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电话那头永远都是“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喵小姐每天打二十个,一个都没有接通,她想可能在上课,于是她算着时间,在阿七课间的时候打,也没有接,后来喵小姐选择在周末打,还是无法接通。喵小姐每天都给阿七打电话,三个月,电话卡烧了四张,终于有一天喵小姐不想再打了,喵小姐的心也随着电话那头的提示音关机了。
阿七高中写过一本很厚很厚的日记,字字句句只描述了一个人。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我们没有牵手的原因,不是距离,也不是认识的方式,更不是我们不够勇敢,而是人生有很多意外,打败我们的意外不是万人阻拦也不是自己投降,而是时差,同一个时区的时差。生日相差七天,大学相差一年。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也会因为这隐形的时差而错过,我在曲城你在春城,等我到春城,一个小时之前你的飞机刚起飞,我去拉萨,一天前你刚离开,终于我来到你的城市,可是你不在家,你也曾途径我的家乡,我刚好去远游。有缘无分的一生,就不要强求。原谅那个招惹你的少年。所以再见吧,喵小姐。
上大学的前一天,送别宴席上阿七喝醉了,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个名字,朋友们都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我知道,他喊的是喵小姐的名字,五个字,五十笔。
喵小姐找过阿七一次,阿七已经上大学了。喵小姐告诉阿七,她找到新的男朋友了,男生对她很好。喵小姐说,你送我一本书吧,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还记得我喜欢读书了。阿七给喵小姐寄了一本书,《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
凌晨三点钟,我被阿七的电话吵醒。阿七说喵小姐现在的男朋友是韩国交换生,今天回国,喵小姐要去机场接他。电话那头的阿七语调平缓,不喜无悲。
所有无疾而终的情和事都发生在无奇的瞬时,就像,5月20日,原本是阿七和喵小姐在一起的日子。
再见了,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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