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前路

作者: 荫溪桃 | 来源:发表于2022-08-25 12:3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在百度,作者名:石槑,文责自负。

    早晚复相逢

    楼是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竹竿挑出一张大大的青色酒幌,由于风太烈了,其上的字都猎猎乱飞成了怪样子,只有“酒”字颇好认,反倒让人有些担心那细细的竹竿会被幌子扯飞了去,却又有张大言不惭的牌匾“凌云客栈”,字儿写得倒是龙飞凤舞的。

    许是天气太冷了,门口连迎客的小二都没有,青衣的女子拍拍她的马,舒了一口气:“妞妞乖,等会儿就有吃的了”,然后径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黑马有灵,安安静静地在店门口溜达。

    热浪扑面而来,旋即被她带进来的凛凛寒风吹散,她目不斜视走近柜台,正在昏昏欲睡的掌柜,立马来了精神:这大冷的天,女客本就不多见,如此标致的年轻女子,就更不多见了。

    “我的马在门口。”掌柜的笑意才堆满脸,女子就离开了,唯余香气清冽,却不知道是什么香。

    “自己都没吃上呢,倒先想着马。”掌柜的嘀咕着,给小二连连使眼色,那小子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然后,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他又倒飞了回来,撞到了门首的桌脚,店里闹哄哄的声浪瞬间被掐灭了。

    小二一骨碌爬起来,叉着腰大骂:“谁啊?眼睛哪里去了?撞到爷爷我了!”如此嚣张的店小二也不多见。

    店里都是走南闯北的客,有点见识的,不禁面面相觑: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撞飞了还毫发无伤,此人有点门道。

    旋即,一个圆滚滚的“球”滚了进来。

    掌柜的自诩开店三十年,凡过这“黄石渡口”的人,无不投宿在自家,他见过的客人比小二吃过的盐还多,也没有见过这么圆的人。

    他的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圆,脑袋圆脸圆身体圆,伸出来的手也是圆乎乎的,全身生得甚是整齐划一,像个刚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但见他一身绿油油的衣裳,又像一个饱满新鲜的西瓜。

    青衣女子暗暗叹气:这厮真是阴魂不散。

    圆圆的客人环视一周,圆圆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直奔青衣女子而去:“小来来,我们又见面了。”

    女子不说话,手中突现双匕,一把直刺西瓜的面门,一把斜斜削下,角度甚是刁钻,这若是刺中了,他难免血溅当场,惊呼声此起彼伏,也有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小夫妻闹别扭啦?女娃娃好凶。”

    西瓜如同球一样滚到一侧,堪堪避开,还有余力朝人群一拱手:“见笑了见笑了,对不住各位,今儿大家伙的酒水我请。”

    大家对他的好感倍增,纷纷开始劝和:“小娘子凶的来,刀光闪闪忒吓人……”

    “他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打?坐下来慢慢说……”

    “不至于不至于,小娘子手下留情……”

    “兄弟,打回去,不能让一个娘们儿骑在头上了!”

    西瓜四处乱滚,他滚得巧妙,青衣女子虽然刀刀凶猛,却未伤一桌一椅。掌柜的也放下了心,跟着客人一起劝起架来。刚才的小二闭口不言,开始担心这位西瓜兄会不会回头找自己算账?

    青衣女子恨得牙痒痒,这哪里是偶遇,分明是跟梢,这一路,都遇上他八百回了!

    未料江湖风波多

    青衣女子本名叫作归去来,这个奇特的名字,是她那不靠谱的师父给起的,然后,到了西瓜这儿,就成了“小来来”。

    她也未曾想到,自己的江湖之路怎么净遇到不靠谱的人,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出手救下这个西瓜,平白惹了烦恼,被他追着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那天的事情,现在回想着,颇有些蹊跷。

    归去来其实还未到出师历练的火候,但是在某天,师父看了一会儿落叶,就背着小包裹出门了,临走时笑得神秘莫测:“为师有约,你自个儿玩吧。”

    于是,师父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背着小包裹走进了这座传说中的江湖。

    听说,这座江湖是有规矩的;还听说,各门各派也有自己的规矩。

    不过,师父给她定过什么规矩?好像没有。不靠谱的师父带着她,像一株野草般在春风夏雨中长大,如今,她又随着风飘进了江湖,开始了她想象中“锄强扶弱”的侠女生涯。

    她解救过被孩童追打的野猫;教训过当街打砸小摊贩的混混;帮助过腿脚不灵便的老妪过河;拉上来一个误入猎户陷阱的“西瓜”。凭西瓜的身手,他怎么能掉入猎户的陷阱出不来?

    西瓜自称“王小仙”,很是絮絮叨叨:“浪迹江湖一散仙,年过二十,尚未婚配……”

    未说完的话淹没在一片雪亮的刀光里,他拖着受伤的腿狼狈逃窜,还不忘甩甩头发,喊出“以身相许”。

    “西瓜”终结了她“锄强扶弱”的快意生活。她不记得自己跑过多少城镇,已经从繁华富庶的江南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小渡口,还是没有甩脱这个一心一意要“以身相许”的西瓜。

    “黄石渡口”,听这硬邦邦的名字就知道不是温柔乡,名为渡口,实则无河可渡,入目黄沙千万里,更兼寒风呼啸若鬼哭,用人烟稀少、鸟不拉屎来形容也不为过。

    归去来和妞妞跑了一天才见到一间客栈,就是现今这所偷懒耍滑的掌柜和恶形恶状的小二的客栈。

    居然有人在这荒凉之地开客栈,还有很多人在严寒的天气里巴巴地跑来这儿,也是奇事。

    西瓜关心的是“居然有人会把一匹高头大马叫妞妞”,回答他的当然又是匹练般的冰凉刀光。

    不过,这当儿有间遮风挡雨的屋子已经很幸运,何况这间屋子里不仅有酒有肉,还暖和得很,西瓜高高兴兴地退回人堆里,自来熟地称兄道弟。

    归去来头也不回上楼休息。这间客栈外表寒酸、楼下处处油腻不堪,客房倒是干净整洁,推开窗唯见黄沙黑云,劲风夹杂着沙粒,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还真是有一些“凌云”之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归去来拂去脸上冰凉的碎屑,赌气般用力关上窗子。

    师父没有教过她如何应对死缠烂打之徒,奈何,不得不承认,她打不过西瓜。惹不起也躲不起,这几天跑得过于憋屈了,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被子里,不由得想念起自己和师父的小屋。

    小屋上的“归来”那两个字,这么多天没有人擦拭,会不会蒙尘了?“归来、归来”,她头一次发现,这两个字好像是有含义的。

    家里永远都不会这么冷。

    她被冻醒了。天光昏昏无星无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风还在着急忙慌地吼叫着,叫得人心里阵阵发紧。她起床倒水,却听得屋顶“咔嚓”一声轻响,半晌,又是一声“咔嚓”。

    这个西瓜!她怒了,转身从枕头下摸出飞刀,人如游鱼一般自窗户滑了出去,飞刀无声若流星闪过。

    一个夜行人登时从屋顶跌落,看那细瘦的身形,归去来知道自己打错人了。那人伏在地上毫无声息,归去来有些胆怯,迟疑着不敢上前。

    人声渐起,有烛火走近,有人喊着:“杀人啦!女侠杀人啦!”归去来如坠冰窖。

    池鱼之祸

    她杀人了?

    她知道在这个江湖上,每天都会有人杀人,也每天都有人被杀,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杀人。

    雪不知道何时变得大了,大朵的雪花落在她的发上、衣上、睫毛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像在梦里一样昏昏昧昧,她手脚冰凉,心里却似旺着一炉火,寒风不仅吹不熄,反而让它愈烧愈烈,烧得她有些茫茫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人了……

    有人粗暴地推她,她一个踉跄,又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西瓜的声音很温柔:“别怕,我在。”

    “在下刚才粗略看过了。”西瓜上前一步,把归去来护在身后,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难得地沉稳低缓。

    “这位女侠的飞刀,虽然正中死者的咽喉,但是,这件事情另有蹊跷。”西瓜环视了一圈,此时,烛火已经陆陆续续地点起,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清晰可辨。

    他走到黑衣人那里,把烛火靠近他的头部,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瘦小汉子,脸庞干瘪,小眼睛无神地半开半合,露出的一线眼白诡异莫名,表情却像是……不可置信?

    此时,归去来的飞刀端端正正地插在此人的咽喉处,旁边有零星的几点黑色血迹。“他中了毒!”有人轻声地喊出来,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般,声音压低着。

    归去来猛然想起:“不对,我打的是他的腿!我以为在我房顶上的是……”她不由得把眼睛溜向西瓜。

    “他是唐门的,唐家老七!”一个矍铄的灰衣老者说,他的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铁锤,衬得他的人格外矮小,让人很担心锤子会不会砸到他自己。

    “唐门!”人群炸开了,“唐门的人不好惹,这小姑娘麻烦了……”

    “我的刀没有毒。”归去来小声说。

    “我知道。”西瓜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归去来怔怔地,忘了按照惯例给他一顿打。

    “姑娘,我相信你!”一个锦衣的横眉大汉越众而出,对归去来道。他身材魁梧,往那一站就挡住了一大片的光线。

    “下毒的另有其人,应该还在我们中间。”西瓜道。

    闻言,人群又炸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人人自危。

    “师兄,我们到了!好热闹,难道这儿的人夜里都不睡的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唔,到了吗?”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好像睡得迷迷瞪瞪似的。

    两个人搀扶着出现在众人身后。

    女子看到有热闹瞧,兴奋地使劲推搡眼睛都睁不开的男子:“大师兄,你快醒醒!”

    她的声音清甜柔美,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不少人都心生怜惜:“这血腥的场面,不要吓到娇滴滴的小姑娘。”转而恨不得打那男子一顿:“怎么能让这么娇弱的姑娘家赶夜路,还扶着你!”

    女子看见了躺在那儿的黑衣人,立刻松开手,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呀,有人受伤了!”男子委顿到地上,继续睡。

    西瓜看到这个女子,面上浮起一个玩味的笑。

    故人再会

    “中毒了、飞刀、还有内伤,奇怪,这是什么造成的?你怎么混得这么惨,被几个人围殴了呀……”看着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对着尸身嘀嘀咕咕,还要东摸摸西摸摸的,刚才对她心生怜惜的人,不禁暗叹人不可貌相。

    “夏花,小花,小花花,好冷……”地上的人慢慢地爬起来,揉着眼睛找师妹了。

    夏花人影一闪,轻盈地飘到了男子的身边,拍掉他揉眼睛的手,又搀住他的胳膊,嫌弃地拿布巾甩了甩他衣服上的碎雪,又重新给他圈到脖子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掌柜的心眼儿活泛,早就备好了钥匙,姑娘拿到钥匙,立刻把那睡鬼拖走了。

    夜寒风重,人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就抖抖瑟瑟的了,于是各自陆陆续续回去自己的房间,何况谁也不想多招惹事端。跟唐七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弟子,此时才睡眼惺忪地出来,开始嚷嚷着“杀人偿命”。

    掌柜的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唐七也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唐七来此地也有两天了,不过大多数时间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连吃食都是这个小弟子端上楼,很多人还没有与他打过照面。

    横眉大汉走过来,向着归去来抱拳:“在下刘沉沙,姑娘请放宽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归去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多谢!我叫归去来。”

    刘沉沙本打算文绉绉地夸赞她的名字几句,奈何,看她面露凄惶之色,身形单薄,似要被风吹了去,更加清丽可怜,脑袋一空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归去来未曾涉足江湖,不知道刘沉沙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西瓜给掌柜的搭把手也回来了,闻言,很热情地拉着他寒暄:“原来是刘大帮主,久仰久仰!”刘沉沙也赶紧礼貌回来:“阁下身手不凡,敢问出自何派?”

    那个呼天抢地的小弟子给晾在了一边,倒也不敢再闹腾。

    江湖中人都会给看剑帮帮主刘沉沙一个面子,不仅仅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也不是因为他的看剑帮人多势众,而是因为他古道热肠急公好义,江湖中受过他照拂的人颇多,他的“甘雨剑”只为正义出鞘。

    看剑,因为江湖多有不平事,所以有人拔剑相助,这是“看剑帮”的初衷。

    曾经,他以单骑追杀臭名昭著的“恶人谷五虎”而崭露头角,二十五岁成立看剑帮,两年间就名震江湖,除了归去来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江湖中几乎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只是,他常年盘踞在江浙一带,怎么也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儿来?

    疑云又起

    翌日,难得的是个大晴天,阳光薄薄地洒下来,一切都变得干净亮堂,连风都跑得更加轻快了。

    夏花很烦恼地看着窗外的积雪。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了,她更不喜欢在雪后出门,太脏了。

    每年的冬季,她都要躲在清溪谷逍遥的,今年居然要到这个朔风如刀的地儿来,想起就生气。

    那天,万清泉收到一封信,寥寥数语:“黄石渡口,池凤逆现。”然后万清泉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数年前,轰动江湖的正邪一战,大道宗宗主池凤逆失踪,清溪堂堂主万清泉中毒,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阿薇也和池凤逆一起消失了,万清泉一直在寻找她。

    夏花连冬衣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搭配,就跟他出来了,只好嘱托分堂主邱深随后赶来,别忘了捎上她最喜欢的冻柿子,冻柿子千里迢迢从东北运来,快要送到了,她还出门了,想起来又要生气了。

    既然池凤逆还活着,那么,他就很有可能知道阿薇的下落,万清泉不能不来。这家店里的江湖客,应该都是闻讯而来的吧?毕竟,池凤逆重现江湖,是件大事儿。

    夏花和万清泉下楼用食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大堂居然空落落的,连掌柜的都不在柜台后面打瞌睡了,凶恶的店小二也不见人影。两人对视一眼,夏花开心地蹦起来:“哈哈,没有人跟我抢吃的了。”

    万清泉凉凉地说:“也没有人给你做吃的了。”

    夏花直奔厨下,厨下倒是一切井井有条,几个妇人在慢吞吞地择菜,还有一个妇人笔直地坐在窗边,似乎在晒太阳,看穿着当是本地人,见她进来,也不做声。

    夏花对妇人们笑了笑:“请问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妇人们“啊啊”几声,却原来都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妇人指了指灶台角上的蒸笼,夏花于是自去蒸笼里取了六个包子,小心地拿布包好,一溜烟跑去万清泉面前:“走吧!”

    万清泉微微一笑,两人逆着光走出店门,光线给他俩的身形描了一层暖暖的亮边,看他们的神情,倒像是来踏青一般的惬意了。

    寒风呼号,漫漫黄沙,淡淡的阳光暖不热这块贫瘠之地,池凤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有什么阴谋?这个凌云客栈里的人,又有几人是为他而来?到底是谁杀了唐七,又为何嫁祸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姑娘?

    万清泉深锁着眉头,负手而去。几年前,他和阿薇来过这里,记得,向西大约十里地,有一处集市,外表看上去跟别的集市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这样一个荒凉地方的集市,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夏花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清蒸八宝鱼、桂花鸭、白龙曜、羊皮花丝、巨胜奴、箸头春……”每报一个菜名,她就咬一口包子。

    万清泉好不容易等她吃完一个包子,以为可以清净了,她又继续念叨:“杏仁佛手、翠玉豆糕、核桃粘、合意饼……”还不忘催促万清泉:“快吃,快吃,包子一会儿就凉了。”

    几声厉喝和打斗声打断了夏花的白日梦,听声音就在左近的沙丘后面。

    夏花飞速跑去看热闹,却见几个一模一样服装的黑衣人围住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打斗正酣。黑衣人的袖口上都有金线绣着同样的图案,惯于行走江湖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唐门的。

    圆滚滚的人当然就是西瓜了。

    旁边观战的,是归去来。

    夏花蹭蹭归去来,头往打得热闹的几个人那边一摆:“嗨,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归去来道:“这几个人说是唐门的,要找我报仇。”

    夏花吃惊了:“唐门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现在怎么是他们在打架,你在看架?”

    归去来有一点小苦恼:“西瓜主动跳出来说要保护我,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帮他。”

    夏花沉默了。

    迷雾重重

    六个黑衣人围着西瓜,手中的兵器各异,不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把长剑“唰”地当胸疾刺,观战的人都感觉到了阴森森的杀气,有刀舞起一团白光,不声不响往他腰间斩去,又有一根铁棍抽冷子朝着下盘横扫,西瓜忙得脚不沾地,还有神出鬼没的夺魂镖、刁钻古怪的判官笔,一股脑儿地都往西瓜的身上招呼,喊杀声不绝。

    西瓜被剑风刀风逼住,呼吸欲窒,丢了个眼风过来算是打招呼了。

    万清泉找了一块风沙比较小的地方,取出他的包子,边吃边看,甚至还挂上了一丝温和的微笑,好像他不是在看别人生死相搏,而是在看书或者观画似的。

    双方交战至这个情形,西瓜都没有拿出他的兵器,只见他行迹飘忽,以与他滚圆的身形极不相配的速度,在包围圈中转来转去,险之又险地避过几人的合击。

    看他被打得左冲右突,狼狈不堪,夏花都有些不忍心了,定睛再看,却又像是他牵制着几个人一般,谁都抽身不了。

    但是西瓜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他左臂中了一刀,伤口应该很深,他的袖子都湿透了,红色的血液渗透绿色的衣衫,变成了黑黑绿绿的颜色,怪难看的。

    归去来还在思考着,夏花决定帮西瓜一把。

    恰好万清泉吃完了包子,拉着夏花就走,夏花又惊又怒,想挣脱他回去救人,万清泉笑得古怪:“放心,胖子死不了。”

    行至集市的时候,夏花还在生气。她腹诽了万清泉一路“胆小鬼、懒鬼、糊涂鬼”了,万清泉焉能看不出来?

    这个集市倒是大大地出乎夏花的意料。

    本以为即使是个集市,也该是萧条破败的模样,脱不去灰蒙蒙的底色,就跟这片荒凉的天地一样。

    所以,当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夏花有点发傻。

    两根敦实的立柱像模像样地扯出一个大大的木匾:凌云集,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写的牌匾,风吹日晒之下,有些字的笔画都看不清楚了。难道这里的人都喜欢“凌云”俩字?客栈要叫“凌云客栈”,集市也要叫“凌云集”,里面会不会有“凌云茶馆”、“凌云当铺”?

    夏花惊讶地发现,好像这片地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这儿似的,而且普通集市上有的东西,这里都有,甚至连糖葫芦、捏泥人、甜糕、烧饼都有,而且还真的有“凌云酒楼”、“凌云当铺”,不过,酒楼和当铺都是关着门的,好像除了街道上的人是活的,他们背后的店铺都是背景一般,静悄悄地毫无声息。

    街道上的人不仅是活的,还活得热气腾腾,如果闭上眼睛,听着摊贩的叫卖声,几乎有身处风和日丽的江南闹市的错觉,比万清泉记忆中的集市热闹多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仅有目的各异的江湖客,还有奔跑玩耍的孩童,几个孩童围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丢石子儿,边丢边笑,乞丐也不恼,仍然看着孩子们嘻嘻笑。

    夏花感觉万清泉突然僵住了。

    万清泉死死地盯着街角的乞丐,整个人在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难道这儿有危险吗?

    她疑惑地顺着万清泉的眼光看过去,那年轻的乞丐正傻笑着,捡起孩子们丢在他身上的小石子,塞进嘴巴里,费劲地想咽下去。

    一个傻掉的乞丐有什么好看的?

    万清泉竟然直直地走过去,站在乞丐的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池、凤、逆。”

    枭雄末路

    夏花想象过怎么样才能找到池凤逆。也许会奔波很多天,一寸一寸地连隐蔽的地洞都要翻找;也许会经历不知名的狙击,运气好还能抓住一人问个路;也许误打误撞能遇到见过他的人;也许还会被他抓住……

    可是,事实是,他们轻轻松松地走进一个集市,轻轻松松地找到了他。夏花有点不敢相信。

    万清泉也很意外。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这里也不例外。几年前,他曾经来此处买过“消息”,这次也备好了重礼,却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却在他初踏进集市之时,就这么偶遇了。

    集市上晃悠着的武林人士,大多应该都是为池凤逆而来。

    可是,他就大喇喇地躺在这儿晒太阳。

    万清泉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也许是怪万清泉挡了他的阳光,他嘟着嘴巴把石子丢到万清泉的脚上,石子的力道软绵绵的,丝毫不像身怀绝技之人,然后他吭哧吭哧地往旁边挪了挪,继续晒太阳。顽童们善于察言观色,立刻一哄而散。

    地上还有薄薄的积雪,这一块空地经过阳光的照射,更是泥泞脏污,夏花连脚都不想落,他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坐没坐相,衣服都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是笑容却奇异地……天真。

    万清泉和夏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他真的傻了?

    拐骗傻子很容易,夏花用一根糖葫芦就把他乖乖地引回了客栈。

    万清泉的房间里。

    夏花嫌弃地踮着脚,尽量站得离池凤逆远一些,草草检查完毕,宣布:“他真的傻了。”

    “你看他的这块骨头,人还活着就是奇迹了。”

    掀开池凤逆的脑后乱发,赫然见到后脑头骨凹陷,还有一个不小的窟窿,不仅化脓泛着恶臭,好像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看不真切。

    “我们来迟了。”万清泉探知他的内力空空,一身绝世武功竟然就这样废了。

    池凤逆已然武功尽废、记忆丧失,那阿薇的下落,又往何处去寻?万清泉颓然地坐在桌前,只觉嗓子里干巴巴的,堵着呼啸的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好像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反而越缠越乱。

    万清泉出去烧水给池凤逆洗澡,池凤逆就笑嘻嘻地坐在地上吃着糖葫芦,夏花看着他,突然很想哭:池凤逆虽然罪大恶极,可是,他清醒的时候,也从来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么肮脏难堪的境地吧?

    他杀伐多年,居高位、算人心,可是如今,那滔天的名利富贵,又有何用?人这一生,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大师兄的寻找,又是真的为阿薇,还是他自己的……什么?

    清醒着的人,好像还不如傻掉的人更加开心。

    夏花这一思索,却入了魔障,直到外面吵吵嚷嚷,万清泉搬水回来,她还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出去看热闹了,却有人开始砸门。

    夏花手脚利落地把池凤逆塞进柜子里,他也配合得不出声。

    万清泉眯眯眼笑着打开门,圆滚滚的西瓜砸门正起劲,门突然开了,他的手就砸在了万清泉的折扇上,仿佛折扇就停在那里等着他一样。

    西瓜没好气地说:“大冬天拿扇子,装样!丑人就是多作怪。”

    他气哼哼地走进来,金刀大马地坐在万清泉刚才坐的地方,拿眼睛盯着万清泉,也不开口。

    夏花有些心虚,毕竟先前见死不救来着。

    她帮西瓜斟了一杯茶,西瓜依然气哼哼地盯着万清泉,勉强夸赞了一句:“还是嫦娥姑娘懂事。”

    夏花狐疑地看着他:这话怎么如此耳熟?万清泉还是温文尔雅地笑,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忽然,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滞的空间。有节奏地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噜声,诡异地响在诡异的房间里。

    西瓜一转身就把池凤逆揪了出来,看样子他本来还想举着池凤逆嘚瑟一下,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一把将池凤逆丢在地上,他抢过夏花的小手绢使劲儿擦着自己的手,又从万清泉的手里顺走了扇子使劲儿扇,眨眼间就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半头青,你怎么藏了一个臭人!”

    池凤逆睡得好好地,被人扰了美梦,迷迷瞪瞪之际听到这一句话,立刻叫嚷开来:“你才臭,你全村人都臭!”

    西瓜跟他打了个照面,也如万清泉初见他时一般怔住了。

    不过,西瓜很快就接受了池凤逆已经变成傻子的事实,还一直抢他手里的吃食,哄他:“叫爹,我就给你。”

    池凤逆虽然变成了傻子,也是个有傲骨的傻子,他默不吭声,只梗着脖子去抢,抢不到就遥遥地往吃食上吐口水,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护食良招”。

    西瓜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好像之前跟人打架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花实在看不过眼了,一把抓过西瓜:“欺负傻子很好玩吗?过来上药吧你。”

    西瓜绿油油的衣袖都变成了黑乎乎硬邦邦的一大片了,夏花只能拿巾子蘸着池凤逆的洗澡水,给他一点一点软化后剔下来,边收拾他的伤边嘀咕:“也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的。”

    突然,又有人大力敲门,比西瓜来的时候的动静还大,来人似乎脾气很差,才敲了一下就直接把门给拆了,门板“轰隆”一声砸下来,把万清泉提来的热水砸翻,水冒着薄薄的白烟流了满地。

    池凤逆首先叉着腰冲上去:“来者何人?”

    这话说得还蛮正常的,房内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门外赫然站着一堆人,“看剑帮”帮主刘沉沙当先,之前跟西瓜恶战的唐门的人紧随其后,还有唐七的弟子、提着大铁锤的老者……几乎客栈中的武林人士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唐七的弟子越众而出,指着池凤逆喊:“就是他!他就是大魔头池凤逆!”

    池凤逆一听见有人比他的声音还大,立马怂了,一低头躲到了万清泉的身后。

    人群中顿起哗然,有人喊:“原来清溪堂和万道宗是一伙的,怪不得当年清溪堂灭了万道宗之后,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大魔头的尸体,看来是被你苏昱给藏起来了!”

    “什么?他就是池凤逆?”

    “苏昱怎么是个书生?”

    “清溪堂欺世盗名,这次证据确凿,还有脸在江湖中立足吗?”

    “这次万万不能再让他们跑了!”

    刘沉沙挥手阻止喧哗,礼貌地拱手:“请问各位还有何话说?”

    万清泉和西瓜、夏花三人面面相觑,心都沉了下去,明知道入了有心人的圈套,一时竟无法自证。而且,这个人,好像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西瓜笑嘻嘻地把池凤逆提到门框前,问:“你们说的池凤逆是他吗?”

    刘沉沙舒了一口气:“原来你们是被蒙蔽的,太好了,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实在不愿意相信……”

    池凤逆极力扭动着脑袋,一边躲避着西瓜的手,一边口齿清晰地说:“我就是池凤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夏花不禁扶额:“这仁兄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刘沉沙道:“烦请各位把他交给我,此人罪大恶极,绝不能放过。”身后的人群又乱糟糟地喊:“杀了他,不能便宜他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西瓜推着池凤逆向前,池凤逆拼命往后缩,西瓜烦了,一手擒住他的脉门,就往刘沉沙的手边送去。

    刘沉沙点着头:“多谢兄台……”

    一语未了,西瓜陡然回身,把池凤逆向着后窗甩去,同一时间,万清泉一跃而起,揽住池凤逆的身体,一手折扇挥洒,窗户“喀啦啦”粉碎,木屑四溅,两人身影瞬间不见,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夏花跺跺脚,紧跟着穿窗而出,衣衫飘摇煞是好看。西瓜大呼小叫着撒出一把粉末,也麻溜地不见了踪影,还是他刚才满屋子乱窜的时候,在夏花那里顺来的,正好派上了用场。

    迷烟飞快散去,只见一地狼藉。

    “我就说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跑不远,追!”

    刘沉沙望着群雄的背影,目光复杂,顿了顿,也追了出去。

    万清泉的轻功身法自是高明,他带着一个人依然跑得不见吃力,西瓜携着夏花,边跑还边贫嘴:“我的未婚妻好看吧?”

    夏花嗤笑他:“你的未婚妻?就是那总想把你片成酸菜鱼的归去来?”

    西瓜得意洋洋:“当然,我这趟下山就是看她来的。”

    夏花还未搭话,突然被人拦腰扯了去。西瓜无奈,只好站住了脚,万清泉却是头也不回,遥遥而去。

    这一耽误,身后的众人都已经追了上来。

    夏花看着把自己按在马背上的唐七弟子,心中大大的不服气,奈何被捆得扎实,嘴巴也被塞住了,只能干瞪着眼睛,恨恨地扑腾几下。

    西瓜苦笑着被人点了穴道押回去。夏花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只绑她一人?

    破局

    归去来自认倒霉极了,自从遇到圆滚滚的西瓜以后。

    这不,归去来、西瓜、夏花老老实实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就连看见西瓜那张圆圆的脸都想拔刀。

    奈何,刀被以刘沉沙为首的那伙人客客气气地“拿”走了,就在西瓜和夏花被抓后不久,归去来也被以“同伙”的名义给带到了这儿。

    刘沉沙满脸歉然地说:“对不起了姑娘,委屈您一下,刘某定会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就换了几个虎视眈眈的弟子来守着他们三人了。不过,待遇倒是挺好的,吃得比他们原本的饮食还要好一些。

    有这三个人在手里,不愁万清泉不来。

    结果,客栈中的人严阵以待了三天,万清泉踪影不见。

    这日,归去来正在跟西瓜大眼瞪小眼,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很多人的脚步声跑过,隐约听见“清溪堂”几个字,看守他们的弟子也按捺不住地向外探头探脑,毕竟,年轻人对清溪堂堂主和万道宗宗主还是很好奇的。

    夏花凑过去扒拉开一条缝隙,努力看也看不见,只得垂头丧气地又坐回来。

    万清泉大大方方地站在众人前面,一伸手,手心里赫然一点泛着血色的寒光,有人惊呼出声:“销骨钉!”

    传言,销骨钉乃至阴至邪之物,入骨销骨,且伤口不愈,不死不休,本是一名号称“万邪不悔”的杀手所有,但是早已绝迹江湖多年,池凤逆怎么会为它所伤?

    万清泉淡淡一笑道:“这是从池凤逆的手臂上取下的,他功力深厚,已无性命之忧,我这就带各位去见他。”

    唐七的小弟子“哼”了一声,越众而出:“大家不要相信他,他跟那魔头是一伙的,定是布下了什么毒计来害人。”

    刘沉沙的眼睛闪了闪:“刘某认为,万堂主不会这么做,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刘帮主就是太善良了,你是君子之心,别人可不知道是什么肚肠!”

    “抓住他,严刑审问,一样也能知道大魔头被他藏在哪里了!”

    唐七的小弟子义愤填膺:“家师就是不知道如何被他们给暗害了!”

    刘沉沙抬手示意,人群都看向他,他温和地说:“万堂主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当年就是他捣毁了池凤逆的老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西瓜在房间里听到这番话,气得“哼哼”了好几声:“这个刘沉沙,表面上说得好听,实际是给半头青定罪了,他安的什么心?”

    夏花迟疑地说:“刘帮主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不会冤枉师兄的。”

    此时,外面却又乱成了一团,一枝利箭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把一位正嚷嚷着“抓住他”的老者穿胸而过,当场气绝,两个大铁锤“咚咚”落地,把地面砸出不小的坑。

    “池凤逆就在附近!”

    “当心暗器!”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阴谋!万清泉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池凤逆暗下杀招!”

    众人一股脑儿地递刀递剑过来,众人只见万清泉人影翻飞,眼前一花,他手里就提了一个人退出战圈,把人丢在脚下:“你为什么偷偷放箭?”

    被扔在地上的年轻人惊慌失措:“我没有,我没有!什么箭?我没有放箭!刘帮主救我……”

    一语未了,他声音蓦然一顿,口角细细的血线流出,转眼流出了黑色的血沫,唐七的小弟子尖声道:“我最恨你这样的暗箭伤人之徒。”他犹自愤恨拔剑,年轻人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众人立刻人人自危,谁知道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万清泉那一伙的?

    有人发一声喊,众人再次一拥而上,万清泉摇摇头飘然转身,展开“拈花步法”,直奔唐七的小弟子而去,这厮滑溜得很,躲在刘沉沙背后,于是,万清泉就对上了刘沉沙的甘雨剑。

    万清泉折扇斜掠,锵然声中与刘沉沙错肩而过,他在刘沉沙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刘沉沙脸色大变,手中招式更见凌厉,其他的人见势都退到了一边。

    万清泉身材修长步法轻灵,刘沉沙魁梧悍勇,剑法也一反常规的路数,居然如刀一般使出,招式时快时慢,大开大合,劲风过处,围观的人都眯起了眼睛,万清泉就如在狂风中飘摇的一片叶子,四周都是为刘沉沙叫好的声音。

    刘沉沙却越打越心惊,听闻万清泉中毒失忆功力减退,怎的还是如此扎手?百招已过,却仍然擒不下他,若此次杀不了万清泉,那么……

    万清泉突然冷笑出声:“刘帮主,池凤逆武功高强,你是怎么把销骨钉打入池凤逆的手臂上的?”

    刘沉沙大怒:“胡说,我明明是钉在他的头骨上……”话才出口,他就看到了万清泉狡黠的笑脸。

    “什么?刘帮主怎么会用这种阴狠的暗器?”

    “刘帮主见过池凤逆?”

    “对付恶人,当然可以不拘一格,刘帮主是为武林除害!”

    万清泉再次笑了:“刘帮主,可找到池凤逆的宝藏了?”

    “宝藏?什么宝藏?”

    “其中定有内情……”

    围观的人炸开了锅,其中不乏有识之士,自是心下另有计较。

    刘沉沙眼见拿不下万清泉,反而被他撩拨得心浮气躁,瞅准空隙跳出来,大声道:“大家不要中了这个恶贼的计,捉住他,不就可以问出真相了吗?”

    万清泉登时陷入了混战中。

    突然,又有一个人被扔了过来,正正砸中两个人的后背,那俩人本来正对着万清泉,上下两路同时撩过去,这下招式大乱,差点伤了自己,气得顾不上万清泉,回身就找始作俑者算账。

    却见西瓜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守他们的那几个人怎么能困得住他呢,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被他扔过来的人,是唐七的小弟子。

    身世飘零可奈何

    刘沉沙大惊:不是授意他偷偷溜走吗?怎么被捉回来了?

    这下……

    刘沉沙不再恋战,虚晃一招,旋身疾退,竟是越过西瓜,一把扣住了归去来的手臂。归来去虽然功夫不错,却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刘沉沙一阵风般撮了去。

    西瓜气得眼睛都红了,丢下一个小小的包裹,也随即不见了踪影,这是他从刘沉沙的行李中找到的。

    打开小包裹,里面几支奇形怪状的暗器,让围观的人大开眼界,有见多识广的人颤声道:“这不是万邪不悔的独门暗器吗?”

    唐七的小弟子名字叫做唐小九,此时知道自身难保,一叠声地喊冤:“我是被逼无奈的,是刘帮主他……”

    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刘沉沙偶然遇到了当年重伤的池凤逆,两人合谋东山再起,却各怀鬼胎,终究是池凤逆棋差一着,中了暗算,不仅废了功力,还被夺去了万道宗多年囤积的宝藏。

    唐七发现真相以后,以公告天下来要挟,妄图分得一杯羹,两人本来合作得好好地,池凤逆的消息也是刻意放出去的,只等刘沉沙在众英雄面前杀了池凤逆,顺便一道除了万清泉,看剑帮理所当然声誉大涨,取代清溪堂成为江湖大帮,唐七也可以拿着财富逍遥快活。

    没有想到,归来来误打误撞跑来了这里,刘沉沙居然一见倾心,而唐七偏偏见色起意,那晚出手杀了唐七的人是刘沉沙,而嫁祸归去来,却是存了英雄救美之心。

    此时,归去来看着刘沉沙,她也满腹疑惑:他为何在逃命之际,还要捉自己?

    这是一处暗室,空间逼仄,只有一桌一椅,阴寒刺骨,一灯如豆。归去来坐在桌前,刘沉沙直接倚着墙角而坐,他已经沉默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抓归去来,也许是,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许久,他低低地开口了:“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受尽了欺辱,没有人看得起我,是万邪老人救了我,世人都道他杀人如麻不择手段,但他待我却是极好的……”

    暗淡的灯火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语气苦涩:“是清溪堂的万清泉重伤了他,他不得不销声匿迹多年,因为他的仇家太多了,这些年,他过得很惨……”

    “我想做一个好人,我不想当什么武林霸主,可是,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违抗师命……”

    “我虽然偷学了很多门派的武功,但我的师父只有一个……唐七,我本就蓄意要除掉他,那晚,他意图对你不轨,我才把时间提前了……”

    “陷害你,是我一时糊涂,对不起……”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归去来没有回答,她该恨这个陷害他、掳走她的人吗?他做了坏事,可是他看起来很无奈。

    刘沉沙等了许久,不见归去来的回答,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坏人,这下我一败涂地,再也不得翻身了,你……你……你走吧。”

    归去来自小就在山上长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太懂江湖的规矩,可是她知道杀人偿命,但是眼前这个人很可怜,她不知道该如何规劝他。

    刘沉沙走近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指帮她解开穴道。归去来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打开暗室的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出门,一个人影就鬼魅般地出现在刘沉沙的身后。

    雪满前路

    万清泉和夏花找到西瓜和归去来的时候,西瓜正围着归去来又叫又跳:“小来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全须全尾?姓刘的坏蛋有没有欺负你?你怎么不说话,肯定受了委屈!姓刘的坏蛋在哪里,我要打死他!”

    万清泉和夏花、归去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圈一圈地转来转去,他的身形一点一点地拔高,变瘦了、变长了、变得……好看了。

    夏花首先指着他大叫:“王隐仙!”归去来眼皮一跳,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好像听师父说过。

    西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叫得更大声了:“啊!糟了,我忘了这茬!”然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又变矮、变胖,变成了圆滚滚的西瓜。

    末了,看着归去来尴尬地笑:“功力不到家,见笑了见笑了。”

    夏花嫌弃地看着他:“明明挺好看的,干嘛要变成这样啊?你这门功夫挺好玩的,就是太丑了。”

    西瓜义正词严:“这样我家的人就很难找到我了!我还想跟小来来五湖四海地玩一圈呢!”

    归去来带着他们返回刘沉沙的藏身之处,却见刘沉沙扑倒在地,万清泉抢上前去扶起他,他的眼神已经涣散,见到万清泉,神志昏沉之际,却突然生出力气,揪着万清泉的衣襟道:“客栈、厨下”,然后目光在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对着归去来微微一笑,闭目而逝。

    归去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酸涩难言。

    这个人,片刻之前还问自己“会不会看不起我”,他也有做好人的梦想,他本是堂堂的英豪,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阴暗的屋子里,一滴眼泪落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万清泉看着夏花,慢慢地摇了摇头,谁也无能为力,这是万邪不悔的手笔,万邪不悔杀人从来不留生机,可是,他对自己的徒儿也能下此狠手,未免让人心惊。

    “客栈、厨下”,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他们边走边猜测,凌云客栈的厨下就那么丁点儿大,难道还有暗室或者密道?那里面有什么?

    上次夏花去拿包子的时候,万清泉已经一眼就看完了。

    他突然如一桶冰水浇下。

    那天,一个妇人坐在窗边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他,此时想来,她的眼睛……是阿薇!

    等他们心急如焚地赶回去,天已渐暮,凌云客栈人去楼空,大堂里空荡荡的,后厨也冷锅冷灶,蔬菜肉食七零八落,穿堂风呼啸而过,像谁无着无落的喊声,细碎的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进屋内,这儿冷得像是从来没有人待过。

    归去来的黑马听到几人的脚步响,发出一声轻轻的嘶鸣。

    万清泉站在客栈前面,极目望去,只见白色的雪花纷扬而下,遮盖了一切痕迹,倒是干干净净的一个新世界。灰蒙蒙的层云不动声色地卧在暗沉的天边,像一只俯瞰大地的冰冷的眼,这荒凉的黄石渡口,还藏着多少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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