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想我可能是在回家途中迷失的方向。
在此之前的那些模糊记忆在我脑海里还没有完全消退,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一切都好而且精神正常,可即便如此我却一直都很困惑:为什么这原本并不长的一段路途我却丢失了它的方向并且始终无法走出它所依依环绕的荒野?我不是为了寻找什么而苦苦不肯迈步,因为我无所谓拥有更无所谓失去;我更不是刻意为了摆脱什么而苦苦不肯迈步,因为我无所谓拥有更无所谓失去;等待什么就更不可能了,我可是要回家啊!
依然记得一天黄昏一辆老得快要甩掉轮毂的中巴车把我带到了距我家乡不远的那座静谧的小城,此后司机便以前方无路而拒绝行驶。我登时就觉得此厮的脑袋很有问题,我的家就在前方怎么会没有了路?没有路我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我百般请求司机师傅再送我一程,实际上按行车路线来说,我家乡所在的位置还不是终点站呢,但车轮就是纹丝不动了,愣头愣脑的司机大哥甩给我一个在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可以为所欲为的冷漠后背,我怒火冲霄,操起藏在袖筒里的短刀冲了上去,在他还来不及惊恐的瞬间,利刃已刺破了他那存在和消亡都没太大意义的皮囊,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我的心中浮漾起一丝只有一个正直的人才会有的微笑……
事实是我愤愤不平地下了车。司机掉转车头去了小城里一家还算像样的餐馆,此前,一个妖艳十足的女人站在风起扬沙的路旁对着他笑得很是温暖,于是我所拥有的只能是冷冷的冬天了。远不止这些,下车后没走多远,无尽的黑夜就悄悄地笼罩了整个大地,远处并没有闪来家乡那如豆的灯火,也没有飘来只有在贫困的农村才能听到的悠远的狗吠,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可能,对于我,在那样一个时刻,最幸福的莫过于拥有了一个纯粹的黑夜,以及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一个完整的自我。
我很惬意,我是说一个人哼着小曲走夜路应该是一件乐事,当然最初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不费力地就走了很远,直到小城的光亮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在那样一个距离,我回过头去,果然,它不见了。
于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只有我!
没过多久我就有些纳闷:是我走得慢吗?家乡的长路为什么一直没有闪现它那幽暗昏灰的影子呢?记得在中途应该是横亘着一条浅浅的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小河,河上面应该托着一座残破的小桥,我应该还是习惯于坐在石砌的桥栏上歇上一会儿,可在那一夜,该出现的都没有出现。
难道真如司机所说的那样,前面没有了我可以回家的路?
我察觉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便强压住些许紧张的情绪开始大喊,撕心裂肺的那种,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遗憾的是没有回声,一直没有,更没有听到什么人的回应——哪怕是几声刺耳的谩骂呢。
恐惧和疲劳紧紧地裹住了我,我只得停下来冷静地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很多事情的发生看起来有头有序并没有什么异样,最后折腾够了,我对自己讲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那个夜晚极其漫长,长得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回想自己出走和归来的整个历程,我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怎样出来的,我永远记得,过去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反复地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去的反复出现是对我日益疲惫的记忆的一种警告——忘记比想起会更让人痛苦,出于本能谁都不会选择痛苦,我也一样。
虽说我们生活在同一时代,但对于我的童年而言,不过是原始人逃离了文明的熏陶,蜷缩在一个被称作落后的角落而自甘其乐。那时的我和我的伙伴们都很无聊,无聊透顶的我们早上起床之后商议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使自己高兴地过上一天,生活这张苍白的衬底是需要不断地靠我们的双手来涂抹各种色彩的,假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因为涂得过于鲜艳刺目而使自己整个青春轨迹彻底改变。
在一辆旧架子车车轮的横轴上胡乱搭一根枯朽了的长树干,就做成了我们最先进的武器——高架炮。武器有了之后我们才开始挑选敌人,也许有些武器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苦恼,它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所以就依赖于我们这些蒙智未开的孩子了,我们当然不负众望,一致选中了娇弱的邻家儿子,那家伙嘿嘿一笑之后就逃之夭夭了。这给了我们一个十分喜人的信号:“敌人”已经进入了角色,于是我们这样一群人就奋力推着高架炮追赶,狂闹之声震耳欲聋。
邻家儿子走投无路之后就奋不顾身地钻进了村头一座破败的宅院内。我们兴高采烈地追到近前抬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恍然止住脚步又向后倒退些许,那宅院就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本祖讲起的“凶宅”,关于这方宅院的故事我们也就耳熟能详了:宅院的男女主人都不是我们本族的,他们来到我们家乡后也没有和村里人怎么往来,有一年冬天,外出的男主人回来后意外地疯了,破天荒地在村里的大街上转悠,逢人就问:“我这是在哪?请送我回家!”等村里几个精壮小伙子七手八脚把他弄到家里时,他拉着妻子的手还问:“我这是在哪?请送我回家!”后来,他终于跑了出去,一直没再回来。不多久,满心愁怨的女主人到村外河边浣洗衣物时,也像蒸发似地不见了,有人说被害了,有人说投了河,然而那院落终是清冷了,村里几个手脚不稳的想进宅子里拿东西,结果出来后都像被迷了魂魄似地不知道了东南西北,调养了好几年头方才回过神来,那宅子也没谁敢再进了。
“门上的锁可是我上的呵”,老本祖常自豪地向我们说起。
望着那锈迹斑驳的锁,我们推推搡搡的没谁敢领头往里钻,最后大家商议向里面发射“炮弹”——掷石块。于是,我们就四散开来去找可以抛掷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找到,只好提回了一块完整的红砖,我还记得他们中几个人的夸张眼神,我跟着不好意思笑笑解释到:“只找到这个不一定扔的。”
“总攻”开始!起初还能听到邻家儿子在里面又蹦又跳地喊:“没中,没打中!”后来只听得“啊”的一声就再也没了动响,只剩下石块撞击地面的沉闷的声响不断地敲击着我们的耳膜。
最后,一群人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涌”进去察看“战场”,那个场面吓跑了几乎所有的人,除了我。他们跑时还不忘回过头来问我一句:“你真的把那块砖扔了过来啊?!”
我没有。
破败的院子里,野草丛生,地上到处散落的碎石块像村外河边的浅滩,更像是散洒在天空里却又失去了光亮的群星。邻家儿子像一尊雕像般安静地站在一堵残墙边用他那怪怨的眼神瞪着我,我心中有几分被误会了的难堪,望着他那再无变化的表情竟弄得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一块完整的红砖嵌在了他的头顶,鲜红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半边脸流泻下来,像是一川流泻了千年永不枯竭的瀑布,鲜血在他赤裸的脚趾前汇聚又慢慢地向四面八方尽情地蠕动,渐渐地融入这一方污浊的土地,于是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像是盛开了一朵瑰丽的花,一朵以生命的色彩绽放的令人惊慑的鲜花,那不是一个花开的季节,但花却开了,很美很美。
那是一个天空阴霾的午后,北风吹得很冷很冷,我挨着他倚着那堵墙坐了下来。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就像是一个花园的主人,一个拥有着绝世之美的王国的国王。我不知道美具体指的是什么,只知道这朵花很红很红,亮丽的色彩刺伤了我的双眼,刺破了我稚嫩的心灵,刺死了我十几岁还在做着梦的无知灵魂。
邻家儿子站着,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同我一起守望着家乡一望无际的寂寥。我不想自己也像一朵花一样地绽放,因此我决定离开,如同花园的主人最终会放弃花园,国王最终会丢失王国一样,花开了我拥有,花开了也意味着我永恒的失去。
临行的时候,我并没有忘记回过头来看一眼那块被我垫在车轮下防止它滑动伤着人的完整红砖。
这也许是我的记忆,也许只是一个梦的开始,我请你相信的是:这仅是一个谎言。
——02——
第二天,我随着黎明一起醒来,却没有看到期待已久的太阳,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曾经我是王一样守望的广袤荒野,没有尽头,没有。地上簇拥而长的衰枯稗草随风招摇,空中偶尔掠过几只燕雀觅食的身影,远方没有路的痕迹,司机说对了,小城前面没有了路!
“我在哪里?!”
有很多事情我是未知的,所以就无从谈及其存在的意义了,正如直至许多年之后当我终于回到故乡时,尚且没有搞清楚我被困荒野后的苦苦挣扎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我还是在醒来的第二天早晨在没有路的情况下继续行走,走是那种只有一个真正的王才能拥有的随心所欲的走法,王是寂寞的,王是无奈的,王自己也被困在了牢里,这座牢就是用无限高筑的围墙,是永远也走不出的困惑的悲哀。
一句苍老的话音不经意间浮响在了我的耳畔:“年轻人,你怎么老是围在原地打转啊?”
我猛然抬起头来看见一位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的老者站在我的面前,同时我也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就站在一条大道边缘的荒地里,周围的野草有一圈被踩踏了的浅浅印痕,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幽静的小村庄。我冲着那老者腼腆一笑,迈上大道继续我的行程,这下我轻松多了,因为终于有了路,一条我可以走的更可以回家的路。
在村子里我遇到了小时候被我们唤作“阿憨”的邻村男孩,也就是说家乡已经离我不远了,我当然更快乐一些,因此就主动跟阿憨打了声招呼:
“阿憨,这是去哪呀?”
阿憨看到我后并没有过分欣喜,他衣衫蓝缕,灰垢满面,头发蓬松散乱得就如同他从来不知梳理的岁月。
“者者,我这是回家呀!”
我惊奇的是他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阿憨已经好了吗?或者?这时从村子里走出来一位非常仁慈的大叔,他从兜内抠出一枚硬币丢进了阿憨端着的破碗内,阿憨随手把钱扔了出来,硬币在蓝色的天空里滑着优美的弧线不见了。
“你弄脏了我杯子里的美酒,你这个蠢货!”阿憨骂道。
他真真的是一个王呵,他的表情如此冷酷;他的动作如此利索;他的骂声如此的有力度。我想我也是个王,只不过我所拥有的只是一片荒野,一片我永远走不出的牢地。我有些怀疑这村子或许不是阿憨的老家,在阿憨所生长的村子里,无论他端起什么样的碗,从来都没谁施舍过他一分闲钱,于是我问道:
“阿憨,家在哪里呢?”
“在远方。”
“你出来多久了呢?”
没有回答,真正的王已经走远了。
这是哪里的世界呢?为什么阿憨自豪地拥有一枚硬币而成为不可能,为什么他的傲慢与冷酷会在破败不堪的外衣下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许许多多毫无头绪的问题又涌上了心头,而我却给不出任何宽慰自己的解释,只知道,现在,被称作王的人都在他乡游荡,家的方向不知被那些陌生而悠远的路途甩弃在了哪里。
那位大叔追过去把钱又找了回来,骂了更难听的一句,走开了。
他不是王,他清楚地知晓钱财的功用,王不知道,王所懂得的只有对自我享受的无限追求,对叛逆者惩罚的心狠手辣。
后来,我的衣兜内愣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枚硬币来,我把这枚硬币放在了外套的夹层里,一直带在身边,直到……
——03——
很久我都未能走出和阿憨相遇的村子,没能走出是因为我太累了。在小城下车之后我几乎忘记了食物的概念,不过令我百般怀念的却是家乡那偶尔也会漾起一两片鳞波的小河,现在她是如此的可爱,现在她又距我何其遥远。
我可以安排自己回家,但却安排不了我回家的长路,正如我左右不了自己的意识,我的意识天马行空,所以我是王。
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我端坐在鎏金雕龙的宝座上接受来自王国四面八方臣民的朝拜,倦意袭来,艳美的皇后为我奉上一杯芳香四溢的清酒,她含情默默地看着我把它喝完,轻柔地说:
“王,你要活下来而且要快乐!”
我很快乐,也很幸福,那一杯甘甜凛冽的美酒就是幸福。
我答道:“会的,谢谢你,我的亲爱!”
她羞涩地低下头去。
这是一个梦,是的,当我端着一位姑娘施舍过来的一杯水时,我这样说着,眼睛并没有从她那清秀忧郁的面容上离开一寸的距离。在我身旁是一大堆嘲弄的笑声,我没有笑,她也没有。随后我把那只杯子奋力掼在了地上,震慑住了所有可以吃人的笑,我冷冷地对她说:
“记住,王不需要施舍!”
她纤弱的身影淹没在了再次爆发的笑声里。这笑声如同冷酷有力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向我袭来,冲击着我,拍打着我。我在“潮水”退却之后举目四望,我已经离开了那村子,前面虽说是片荒野,可是却有一条蜿蜒的路,这不是我的王国,我的王国只有荒野抛弃了路的孤独与寂寞,所以我要走,我要回家!
我决心不再接受施舍,在没有意识到我是尊贵无比的王以前我接受了太多的施舍,我像一个穷极了的饿鬼一样伸手,伸手,再伸手!这双手从来没有感受过温暖,在我失去自己王国的前几个年头我甚至希望过有哪一个女子可以施舍一份爱情给我,然后我可以告诉她甚至答应她让她做我王国的王后,只是我的王国分不出一份像样的聘礼,我所拥有的只能是荒野了,王的生活一切都靠施舍,我想起了阿憨,他才是一个真正富足的王国里的王,由得他挥洒他的高傲,而我却不能。
我拿出了那枚硬币,任它在烈日下反射的光芒刺入我的眼睛,只有在这时我才感觉到眼睛所代表的肉体被刺得生疼。我躲开这光亮时却看到那个曾经在笑声里为我端来一杯水的姑娘就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伫立着,她看着我,眼眸深邃得像平静的海洋。
“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是的,我亲爱的王”,她说。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我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王!她怎么会承认我的王国我的王,难道只是因为我在昏死的时刻做的那个怪诞的梦吗?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我看不清楚,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疑心这也许就是施舍,施舍一份爱情给我,然后再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尽情地挥洒对我的嘲笑,从来没有哪个王会被嘲笑,我更不会!
没再理会她,我转身就走以便能把她甩掉。我能承受得住食物的施舍,但绝不容许再有谁以牺牲我的尊严施舍给我什么爱情。由于步伐过快我被绊倒了,她快步追上来轻轻把我搀扶起。
“滚开!”
这是我第一次向她怒吼,事实上自从她跟随我的那天起一直到她依依不舍地离开,我对她说的最多的也只有这两个字,最初是无意的,后来是有意的,而她却没有松手,我手脚并用踢打着她,她这才放开了手。这是我第一次打她,事实上我有意无意伤了她太多,只有最卑劣的王才会这样做,才会对一个女子动手,对爱自己的人动手,而我也一直未曾原谅过自己,也从来不曾奢求她会把我宽恕。
——04——
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挣扎着让自己坐在了街角,而她就依偎在我的身旁同我一起观望来来往往形如游鱼的人群。自从她出现以后我就再也不曾遇到过荒野,只有陌生的市镇一座接着一座的闪过,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迷失方向,王的感觉家的感觉荡然无存。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是她的存在无法让我再次回到荒野,无法让我心安理得,在她身边王不再是王,倒像是一个十足的泼皮无赖。
“者者,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是在叫我吗?我亲爱的王。”
她这样轻柔地问,于是她终于取走了我王国里的一样东西,这也许是我多年之后唯一可以感到心安的地方,给了她我的名字,那一刻,她面容上漾起的是纯真的、我从未感受过的幸福。
“者者,王叫我者者”,她笑,像个孩子。
街上的行人都很好奇: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么会跟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坐在一起呢?好奇透了顶的就会充满疑惑地走过来问。
“他是王,我心爱的王。”
人们终于相信这纯乎是两个傻子,一个个摇着头悻悻地走开了。
者者走到我身边,双膝下跪,捧起食物说:“王,请!”
我发誓不再接受施舍,但却接受了供奉,在风雨如晦的途中,者者一直这样做着而且毫无怨言。我从未关心过这些食物是怎样来的,这不是王的事情,谁娇宠了王,谁就会尝到王暴戾残忍的回报。
那时的我一心只想回到荒野,回不到荒野就意味着找不到小城找不到回家的长路,而我早已知道,游荡是很无聊的,即便是让生命如邻家儿子绽放花朵般的终结也应该是在荒野,而不该是在一个陌生的甚至与我扯不上任何干系的地方,尽管我来了,时间已将我的一部分生命永远地留下!
童年那一幕老是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这让我如同被撕裂一般的难过,我是为了逃离这种感受而选择漂泊,如今却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了。
就这样,者者跟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受了很多很多的伤。多年后,这些往事依旧充斥着我记忆神经的每个角落,莫可名状的情愫翻涌而上,泪水每每也就不争气了。
我不再是王,红色属于我的王国却已早早失去,在者者跟随我的日子里它却招摇得过分,每当这个时候者者就成我泄愤的工具,可无论什么样的折磨她都默默地忍受了,始终像影子一样缠着我从不曾有悔意。
那时的我,固执地以为回不到荒野完全是因为者者,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迷惑了我的方向,迷惑了我回家的方向。
不过,终于有一天者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在她走后我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轻松地畅笑,是的,我终于又回到了荒野,没有路的荒野。
后来我终于明白,没有路才是最可悲的,那种痛苦还不如拥有了路拥有了者者忠诚的伴随一起去浪迹天涯,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已经习惯了红色在我面前扑朔迷离地闪烁,而那时恰恰家乡就在眼前,应该不是什么奢望,想到这里,我惬意地笑了。
在笑声中我恍然醒来,竟然发觉自己还是靠在者者的肩头在陌生的他乡陌生的路旁昏睡,这使我大为恼怒,盛怒之下王就失去了控制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件件地扒她的衣服,我不知道那是我生命里的第几个冬天,但那一天,在者者的生命里也许是最冷的一天。
突然,我止住了自己卑劣的行径,映入我眼帘的并不是她光洁如玉的肌肤,而是大大小小暗紫色不成形的片片伤痕!
我明白这些伤痕是谁赐予她的,是我,一个失去王国的国王恩赐爱他的人的盛礼!她修长的双腿应该是精美无比,可丑陋的厚厚的硬痂却紧紧地依附在了她的膝盖上,我更知道这层层的血痂为谁而生,为了谁而在者者的身上长存不去。
者者站着一动不动,由得我的放肆。
我把散落的衣物拾起,一件一件地重新披在她娇弱纤瘦的身上,第一次紧紧地拥住了她。
“为什么不反抗?”
“王,我爱你,只要你愿意。”
者者看着我,她那透明深邃的眼眸印在我的脑海里,深情的目光就像一片片碎裂的玻璃散落开来,刺进我应该有的良知里,尽管这个良知是多么的不值得一提,更不知是否真地存在。
我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我记得那件外衣是我选择离开时,从“凶宅”内拿出的唯一一样东西,它很特别,但却很温暖,我把它紧紧地裹在者者身上。
然后倒退了几步,深深作揖,“扑通”下跪,向着她,向这个一开始我就心爱的,像一朵花一样的美丽女子,下跪。
“王,你是不要我了吗?”
我一怔,但还是冷冷地站了起来,没再顾及她的哭声,径直地走了。那是者者在我生命里出现后的第一次哭泣,也是我能听到的她的最后一次哭泣。
荒野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只是下一个市镇的前凑,若隐若现的路上,前面有我,后面还有远远尾随着的者者,视线里的前方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落叶漫天地飘飞,枯枝刺破了苍穹!
者者真的不应该跟随我,从第一天就不该,我的王国负担不起她的美丽,更何况我已失去了王国,在迷失了多年之后又在回家的途中再次迷失,者者跟着我会走到那里呢?如果没有路的荒野终将是我如同邻家儿子那样盛开刺目鲜花的归宿;如果生命到了这里是一个王朝逃也逃不出的劫难那我也就认了,可者者呢?她跟本不属于我的王国,在我终结者的命运游戏中她是无辜的,而我却不顾一切地深深依恋着自己的家乡,那个曾经拥有绝世之美的王国,我失去它后就再也没能真正拥有,对失去事物的无限怀恋是我无法摆脱的魔咒般的混乱世界。
我一心要者者离开我,离开我她才会幸福,我的王国是记忆,是梦,是谎言,是永恒的寂寞与孤独,她应该不信才是!
我倚着那株不知生长了多少个年岁的大树等着者者渐渐向我走近。
我看着她深情如初的温润眼眸,认真地说:
“我要回家。”
“有我,家还远吗?”
我沉默无语。
也许我真的不是东西,比起阿憨来,我的王简直不值一提,王是如此地卑劣,可者者却一直无怨无悔地跟着我,她跟着我的唯一理由就是她爱我,在她的世界里也许我就是一线阳光,可我这一线阳光是何等阴暗,她的世界就更可想而知了。
“你还是走吧。”
哭声停了。她很陌生地看着我,我急忙避开她的绝望目光,单单盯着地面上那片片被无情的风儿蹂躏得早已稀烂的落叶。
者者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我并没有丝毫的轻松,沉沉的双手从衣服里寻出了那枚硬币,硬币反射的光芒再次投入我的眼中,这次已没有感觉,没有了。于是这枚硬币的存在已无意义,我把它扔了,我已经不在乎它是否会像阿憨那次甩的一样飞出个什么优美的弧线了。
这时,漫漫凄凉的旅途在我面前构现出了那片无路的荒野,内心的失落紧紧地包围了我,身后就是那座小城,静谧的小城。
——05——
当我历尽艰辛重新站在家乡那座残桥上时,却意外地再次见到了那位把我从梦中叫醒的老人,他手中托着那件我曾裹在者者身上的外衣,他说曾经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来到过这里,留下了这件外衣,它很特别,但却很温暖。
许多年后,每当我梦回荒野,仿佛依旧能够能感知到者者那纤弱的身影和深邃如海的眼眸在我身边萦绕,而我也最终明白,我并不是什么一线阳光,而是一块永冻的冰,一块冷酷透骨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
“者者。”
“你是在叫我吗?我心爱的王!”
很多年过去了,那片荒野在一位年轻人的辛勤耕耘下变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里朵朵恣意绽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我请你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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