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走了进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看见他的瞬间，我恁了一下。虽然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我还是看见了照片上爸爸的影子。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慈祥，扑面而来的血脉相吸的磁场暗示着我他就是照片上的人。
从我恢复记忆之后，我已经体会到手上那个镯子的幸运所在。如果不是背后有贵人，谁有能力让我用得起这么好的康复中心？这个贵人迟早会出现，只是我不敢去设想是他。我以为是那两个不把钱当钱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个。
我的心跳在加速，之前对他的怨恨早被相见那一瞬间的慌乱给搅黄了。
他停在门口，两只手用力地握在一起，清了清嗓子，问：“艾凰，可以进来跟你说说话吗？”
我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没有下床迎接他的意思，只是垂下眼睛，点了一下头。
他走到窗口的按摩椅上坐下来。
房间有点暗。先前我嫌窗外阳光刺眼，把帘子拉上了。我用遥控器打开自动窗帘。阳光洒进来，正好照在他的头上，这使他的脸部背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妈妈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恢复的记忆没有对秦大夫写下来。他只知道我把很多事情想起来了，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妈妈已经仙逝。
再次提起我的妈妈，我的心发揪地疼。早不关心晚不关心，等人没了再关心，有什么用！我真想拿起身后的枕头砸他！
他见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低着头在摸手上的镯子，惭愧地说：“我对不住她。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们。”
你就是这样用嘴想的吗？为何没有行动？想我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鬼信！
“我找过你们。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我甚至想到你妈妈可能去支教了，连新疆和西藏都找过。”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是吗？我们不就在宁波的海边上吗？有这么难找吗？妈妈就在那里为少年文化宫的孩子们弹奏着钢琴。她是那里最棒的钢琴老师，培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当然，也培养了我。我曾经随着少年宫的演出队周游世界巡回演出，拿到了不少奖项，你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报道吗？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可是就在入学前的一个月，妈妈去世了。
去世之前，她的头发因为化疗全掉光了。她瞒着我放弃了治疗。她是怕我负债、怕我付不起学费才这样的吧？
她是怕我一个人孤单才希望我去找你的吧？因为去找你，我遭遇了不测，迷失在无边无际的荒漠。四年，这漫长的四年，我本该学有所成，却白白浪费了最活力四射的青春。你轻描淡写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吗？
我恨自己像妈妈一样对你抱着希望，恨自己有一个这样迟迟出现的爸爸，真的还不如从一开就没有你！我怎能不恨你！
想起这些，眼泪从我眼睛里不争气地涌出来，掉在镯子上，在这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病房里吧嗒吧嗒地响。
别哭，别哭！我拼命对自己说着，把脸转过，我不能这么不中用！
他站起来，靠近我，手慢慢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嗓音似乎卡住了一样低沉地说：“艾凰，能不能请你原谅我？”他似乎生怕这句话继续让我难过，却又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
我能说什么！已经这样了，我能追究什么？！连妈妈熬了18年也没有怨恨你的意思，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恨很多事情不能提前一点，能在妈妈的有生之年听到你这句话。
苍穹趴在窗口，他听不见，但是看得见。
他自言自语道：“老爸，原来我这风流种是你遗传的呀！怪不得老妈那么紧张，她的直觉还真准呢！”
苍穹发现了老爸苍海的秘密，觉得自己腰杆硬了，离开康复中心就直接去公司，强行从管理车辆的后勤部长那里把布加迪威龙的钥匙要了回来，又开着它到处追美女，玩得不亦乐乎。那些影视界的女星们知道他是沧海集团老总的宝贝儿子，自然是主动投怀送抱。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春风得意。
因为半夜狂欢的时候他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吃了摇头丸，嗨得厉害，干脆睡在宾馆没有回家。以前若是老爸在身边，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凌晨的时候他的手机一阵狂响，他没醒，睡他边上的美女醒了。
“喂？”美女睡眼惺忪地拿起电话。
“你谁？”一个怒气冲天的老年女人的声音。
美女一听就知道不对劲，拼命地推苍穹。
“干什么呀？！半夜三更的。”苍穹厌烦地说道。
“可能是你妈。”美女捂住手机的通话孔悄声说。
苍穹却并不惊慌，老妈不是在美国吗？怕什么。他身子骨跟散架了似的，连电话也拿不动。美女只好替他拿着把屏幕贴在他耳朵边上。
沈甜耳朵尖，听见了他粗粗的喘息声，骂道：“你死什么地方去了？！”
“不在睡觉嘛。”他感觉自己是大舌头，说话不利索。摇头丸那后遗症还没过。
“睡哪里了？”
“不睡在家里吗？还能睡哪里。”
“去你这个狼崽子的，老娘现在就在家里，你马上给我回来！”沈甜那声音是愤怒到了极点。
“什么？你在哪个家里？”苍穹脑袋有点乱，不至于她是指上海这个家吧？她真搞突袭不成？
“你！现在，马上，给老娘滚回来！”电话里的吼声几乎把手机给震爆。
苍穹清醒些了。老妈真来上海了？怎么办？
他把手搭在美女的肩上，想道：怕什么，有老爸当炮灰呢！老妈对我历来是光打雷不下雨，我不怕，我怕的是老爸。老爸真会抽了裤腰带揍我。看老爸这次还敢不敢，如果他敢，我就敢说，老爸你这老牛背着妈妈吃嫩草，我这种火气方刚的年轻人，能不出来熄熄火吗？
他干脆关机，抱住美女当被子，继续睡。
第二天他大中午才醒过来，美女提醒他昨晚她妈来过电话，他拍拍脑袋说糟糕，拿起电话拨过去。
“你死定了，狼崽子！”那边明显刚睡醒，声音沙哑，但是怒气仍旧不减。他觉得老妈现在一定已经进入了更年期，综合症得厉害，动不动就火爆脾气，跟她相处真烦躁。
“爸呢？”
那边没搭理他的提问，继续说：“你居然敢睡在外面，打电话都叫不回来，还开走了你爸不让你开的车子，你就等死吧！我是保不住你了，你求菩萨保佑吧！”
苍穹听了心想，不行，自己不能送死，必须让老妈跟他达成统一战线，才能逃过一劫。
他故意用神秘的语气说道：“妈，如果我被老爸打死了，他就是杀人灭口！”
“胡说什么！”
“你不是知道那个隋凤吗？老爸跟她好上了，我亲眼所见！妈，你评评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凭什么打我？！”
这招果然奏效，电话那边的语气立马随和下来，问道：“宝贝儿子，你还知道什么？”
网友评论